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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缓步而前,掌中的剑在月光下泛着动人的色泽。那个人或许已经到了罢,他是他最值得尊敬的对手,同时也是他平生最心爱之人,身为武者,他完全明白对方面对平生唯一劲敌时那种挑战自我,从而追求武道极至的渴望与狂热,就像那个人曾经说过的那样,这天下间除了你,还有谁,真正配让我拔剑!
叶孤城的唇边忽然间逐渐浮现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琥珀色的眼中,亦且闪过隐约的柔和颜色。这世上既有了他一个叶孤城,同时竟还有了一个西门吹雪,并且还曾经有缘得识,结为伴侣,这实在是一件万分奇妙,也是万分幸运的事情,即使世事无常,命途多舛,但纵然此生聚少离多,纵然如今爱意不再,可是无论是那根植入骨的记忆,还是作为唯一的对手,西门吹雪这一生,都别想再有片刻能够忘掉他叶孤城。。。
就在这同一片星空之中,同一轮明月之下。
你我终究一战。
……西门,西门。。。
。。。。。。
峰巅已隐隐在望。
一百六十九。 天意从来高难问
月升当空,斜照满山。
四野极静,唯余风声,西门吹雪负手立于雪地当中,静静等待着,身旁不远处,一挂晶亮的瀑布顺着表面已经结冰的断石残壁直泄下来,落在下方的一处潭水当中,时值严冬,那潭水竟并不曾冻住,只在水面上些须现出一点零星的冰碴,冷沁沁得如同碧色的妆镜。
月悬穹苍,照得浑白的雪地间微微泛着一点光芒,西门吹雪忽然间仿佛双眼睛被什么刺目的颜色灼了一下,他略抬了头,看向潭水位置,月色凄迷中,依稀有一线剑鸣清越如啸,有人袖挽长风,踏破了静谧的夜幕,飘然落在了水中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白衣飞扬,容色静好,西门吹雪微微点一下头,道:“。。。你来了。”叶孤城亦是颔首道:“。。。我已来了。”
两人均是神舒意闲,语气之中平静而淡泊,没有丝毫即将决战之前的紧张与敌意。此时西门吹雪以‘你’字而称,并非是从前的‘陛下’,叶孤城也不再自称为‘朕’,只因在今夜,他们一个只是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一个只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仅此而已。
潭水寒凉,月色透风,叶孤城立于岩石之上,目光浮浮掠过脚下苍茫碧透的烟水,潭中怪石零星而布,远处怪树盘生,风动树梢,柔和的月光投破淡云,将叶孤城笼在银色的光晕里,他微微仰首,看向天际,欣然道:“。。。今夜美景当前,确是你我一战的好时候。”西门吹雪点了一下头,道:“。。。得与白云城主放手一搏,足慰平生所愿。”
叶孤城遥遥看着岸上那人,平静的琥珀色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泽,只不过一瞬之后,他突然间便朗声长笑,随即一掌向脚下的水面上击去,袖摆翻飞之间,冰冷的潭水被他强劲之极的内力所激,带起轰然的冲天水柱,声势浩大,惊天动地。叶孤城长声而笑,水雾弥漫中,只见白袍飘舞,漆发挽风,水气裹挟着月华,依稀可见岩石上男人身姿挺拔,宛若矗松,雪白无尘的衣袍飞扬起来,从腰间拿下一袋酒囊,一手拔开塞子,轻笑道:“。。。自此高山流水绝,弦断无人听。”话毕,仰首便饮,晶莹的酒液徐徐汇成一线,倾入微启的口中,叶孤城闭上眼,任凭酒水汩汩入喉,在这一刻,他放任自己的心绪悠悠远扬,去回忆起许多久远的往事,脑海里鲜明的回忆被比剑锋还要凌厉,无数画面呼啸着从心底涌出来,可却如同这潭水一般,沁凉入骨,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温暖与深情。。。
周围水波沉静,月色温柔,天水仿若无尽绵连,天上地下,辉华无绪。叶孤城只觉心头隐隐有些痛楚,四面青山依稀,亦显略微的怅然,他停下倾倒酒囊的手,目光刺透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水幕,看向岸上那白衣黑发的男子,随即就将心底那一抹无尽惆怅尽皆抛开,神情平静无波,只淡然含笑望着那人,袍袖略扬间,手里的酒囊在月色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朝着岸边而去。
西门吹雪右手微微一动,酒囊已落入掌中,他未做停顿,下一刻,便亦且仰首,饮尽了酒囊中余下的美酒。磅礴的水幕渐渐歇止,蒙蒙的冰冷水雾落下,极薄地洇在叶孤城的发上和衣面间,衬得那琥珀色的眼眸中仿佛有美酒漾开了涟漪,又仿佛是有温柔如泪一般的潋滟。。。下落的潭水飞溅起些许水珠,在月光下泛出一片斑斓,叶孤城站在岩石上,夜风里雪白的衣裾飞扬起来,如同一树盛开的梨花,他两手负在身后,目光如水,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意味,傲立于石上,意态自若地欣然看着远处岸上的男人,道:“。。。西门,那年你在万梅山庄,曾对我说过‘愿与君,双剑不相离’。。。”
叶孤城意态悠闲地微微抬首,看向天边的冷月,手上扶着剑柄,眼神如同能够洞穿缥缈的云雾,淡然道:“。。。你亦曾说过,‘自此,你再不会有任何机会,从我身边离开’。”他略略阖了一下眼,想起西门吹雪光洁无饰的左手和已经再不曾系过什么坠饰的佩剑,语气平静地道:“。。。你还说过,‘你既已送我,我自然会一直带着’,‘无论日后如何,我总会与你一起’。。。前事种种,犹如尚自萦绕在耳,但如今,却已尽皆风淡云散了。”
叶孤城娓娓而言,最终,淡淡看着远处的人,一字一字地微笑着道:“。。。西门,你,对我不诚。”
……这一生遇见他,就如同金风玉露一朝逢,亦如春水照梨花,可以为他袖手抛却锦绣河川,江山如画,却终究挥剑断不去这情丝与相思。。。
西门吹雪薄唇微动,半晌,才微微开口道:“。。。是我,有负于你。”叶孤城似是笑了笑,寒星一样的眼转向西门吹雪,淡淡说道:“。。。没有。西门,我曾说过,纵使良缘天定,亦或情孽错缠,叶孤城有生之年,必不负君。。。因此你从不曾欠过我,我,只不过是觉得有些后悔罢了,后悔当初你我两情同好之时,为什么没有放下一切,跟你走。。。”
他说着,手上握紧了剑柄,然后缓缓拔剑,随着这一举动,仿佛连穿行林木之间的风也滞了下来,就连月光,也依稀变得暗淡开去。。。剑身明亮的如同一轮旭日,月下清冷的风华似梦似幻,剑鸣嗡嗡,在明月洒落的银辉下,尤显一片澄明与清澈。叶孤城站在那里,看着面前剑泛流光,耳边却轰鸣着曾经那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誓言。。。他突然觉得眼中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般,令瞳仁干涩而炽热,口中苦甜夹杂,如同饮了一坛味道复杂的酒,明明怪异难言,却偏偏又缠绵入骨。。。叶孤城看着手里的长剑,淡淡道:“。。。西门,自三年前开始,你此生当中,最爱的,便是剑。”他隔了片刻,既而微微一笑,笔直看向岸边白衣黑发的男子:“。。。而叶孤城一生最爱的,从来却只有西门吹雪。”
话音方落,琥珀色的凤目当中已是平静无波:“。。。但求一战。”
雪白的衣袍翻飞,夜色冷寂中,西门吹雪已携剑立于潭中的一块大石上,直视着叶孤城,良久,将手中的乌鞘长剑缓缓拔出,月光如雾之间,但见凛如霜结,映月照星:“。。。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垂目而笑,手指握紧了剑柄,淡然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他娓娓说罢之后,又继续朗声道:“。。。倘若我战败,就请收下我的剑,自此,我的剑,便是你的剑。”
西门吹雪似是顿了一下,然后便微微点头道:“。。。倘若我战败,也请收下我的剑,我的剑,自此也是你的剑。”
叶孤城敛目微笑,眼角的一线红痕如同振翅的鹤影,道:“。。。从此,剑不离身。”
西门吹雪微一颔首,沉声而应:“。。。剑不离身。”
月华朗朗,叶孤城以袖轻轻拂拭剑身,声音如同手中的剑一样,孤寒而高傲,既而悠然开口,道:“。。。请。”
瀑布静泻,潭水稳流。夜幕如漆间,却突然于某一个瞬时,有什么声音凌厉而起,状如龙吟,月色下骤然爆出一团光雨,两道剑芒猛地一并,随即就激烈地交缠,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彼此的速度与力量,毫无花巧,却完全贯通了某种及至的意义,招式变换,快得令人恐惧,闪耀在碧色的水面上。西门吹雪漆黑的双目倏地大亮,爆出一道耀眼之极的精芒,手中的剑突然间力道激增,挽开铺天盖地的银芒。
剑锋相交,竟然没有丝毫的声音,却骤然炸开了一潭静水,如天如地,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激起无数水花,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轰然隆响,几乎与此同时,西门吹雪只觉剑上一轻,一道白影已冲出水柱,凌厉睥睨的剑气纵横无状,以西门吹雪的目力,即使此刻水雾纷扰,乱影嘈华,却仍然丝毫不能够影响他的视线,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月色下千万点水珠飞扬激涌,那人眉眼不动,翻腕疾出,荡起如同九天之势的剑芒,在半空中白衣飞舞,发丝缱乱,眉目之间,一片安然。西门吹雪目光如电,一掌击出冲天的水柱,借势跃飞,身形转眼间就已腾于水柱最高处,同时右手剑势凌厉,破空而出,全身的精气心神已然**到了颠峰,剑尖一点光芒大炽,倏然横过水幕,白衣飘卷,黑发如曳,犹如冰雪中的神祗,挟着铺天盖地的逼人气势,一剑刺向对手的眉心!
惊天动地的声势中,这一剑刺破了空气,也刺破了水幕,一瞬而至的雪亮剑影,就这么映亮了琥珀色的眼眸。。。叶孤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一场水雾弥漫中越来越近,冷峻的眉目哪怕在水花飞溅之中也依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雪白的袍角遽飞,有惊心动魄的美,如此风华,在许久之前就已然铭心刻骨,入魂入髓,身周水波腾扬,犹如那一夜大雨中的初次见面,是他生命里注定的一段缘法纠缠,在那一天,那一刻,那一转眼,于命运之中,忽然出现。。。
叶孤城的眼睫微微轻动,平静地看着那一剑如同惊雷奔至,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准确无误地逼至近前,剑上劲气之强,将四周的水雾都生生劈开了一道空隙。叶孤城的眼中似是有着淡淡的悠远和迷惘,在这生死间不容发的时刻,目光穿过水花,穿过剑芒,落在剑后的那个人身上,悠悠忆起很久之前的事,然后就在下一刻,在剑锋即将刺进眉心的前一瞬,突然反剑遽翻,精准无差地恰恰抵住了西门吹雪的剑尖,只留下几丝断发无声地飞散在风中,同时借力倒飞,伴随着落下的席天水幕,足下踏水凌波,飘然于水面上飞退,就仿佛云间漫步一般,踩着柔软的云朵,毫无烟火气息地落在刚才站着的岩石上,西门吹雪亦且同时后退,快如疾电的起落之后,也已然回到了方才落脚的位置。
叶孤城微微一笑,道:“。。。西门,你要看的东西,很快,就会得偿所愿。”他缓缓闭上眼,心神逐渐进入到一种彻底的空灵与澄澈当中,多年来心中埋藏着的所有回忆,在此时此刻,全部都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甜蜜,苦楚,忧伤,欢乐,痛苦,种种强烈如涛海的情绪冲刷涤荡着心中的每一处,就在他即将出剑的这前一刻,叶孤城似乎已经想不起任何事情,整个人,整颗心,都空冥得宛如水晶一般清灵澄透,面上无喜亦无悲,只有一头黑发随风翩翩,如梦亦如幻。。。
……海外孤城,春风不度。
西门吹雪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男子,那人漆黑的头发上戴着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长袍洁白胜雪,月光洒下来,光辉流动,千山玉尘尽散,是这个世上最耀眼的一片白色,绝世的清冷和孤高,永远沉默永远波澜不惊,就如同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夜幕下,明月亦黯,为之失色。。。
寒星般的眼睛忽然睁开。叶孤城微微一笑,袍袖飞扬间,蓦然有轻微的剑鸣声响起,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一声一声地连绵不绝,如同日月经天,周道如低,西门吹雪眼中的光芒亮如炽阳,定定看着不远处叶孤城剑尖上凝而不发的剑气,剑穗在风中飘飞开来,上面缀着一块羊脂美玉。叶孤城的目光看向那白衣的男子,含笑道:“。。。这便是那,天外飞仙。”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清啸,整个水面顿时飞腾翻滚起无数水雾,一线白影飞射而出,夜色下迷蒙的云烟似乎被骤然穿透,漫天星辉仿若一瞬间尽数聚拢到了剑尖上的一点处,水气烟霞,月朗流辉,剑光席天卷地,惊涛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