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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危机四伏的古战场拼杀突围,不止这一次。
有什么,在蓦然的潜意识深层蠢蠢欲动,如同冰冻万载的海底火山。那是尘封了数十年、甚至也许是数百上千年的记忆,确凿的证据早就湮灭于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了。但那种感觉,那被深深震撼和无比崇敬的情绪,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这一切,他无法和任何人谈起。蓦然甚至不能确认这究竟是显意识为了让自己感觉顺畅,而故意捏造出来的幻觉,还是真的有这样一种记忆。从胚胎形成那日起,就再度进入他的潜意识,贮存在他的肉体里了……
后来,他终于和父亲谈起这一切。
蓦然将当时在催眠里所见到的场景,全都告诉了父亲,他甚至将父亲当时拿的那柄刀的样式都画了出来。
卫彬默默看着那副草图,一声不响。
“后来,爸爸,你知道么?我回宿舍之后,很长时间睡不着。”蓦然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说,“足足有一个礼拜,夜夜失眠,听着上铺的战友打呼到黎明。因为我只要一合上眼睛,就能看见你穿着盔甲的样子……”
“是在金兵大营里那样子?”
蓦然沉默了片刻,他摇了摇头。
“是之前的样子。”大男孩悄声的,用一种近乎胆战心惊的语调说。“爸爸,我……我看见你十八、九岁时的样子了,因为你看起来比我现在还年轻。”
卫彬惊惧万分地望着儿子!
“……浑邪王的羊皮袍子上,这儿,有一大块污渍,对么?”蓦然用手掌在衣服左下摆上,比划了一下,“你当时用刀指着他,那一刻他其实很想下令杀你,你身后有个兵卒看出来了,他吓得拼命咬着嘴,结果把嘴唇都咬破了,血流到下巴上。对么?后来你惩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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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彬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为什么你会看见这些?”他诧异极了,“为什么你会看见我背后的事情?”
蓦然无限迷惘地望着父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我也不知道。”
“……”
“可我就是看见了,从你对面那个角度看见的。”他的声音仍然发着抖,“而且我、我那时一定是站在浑邪王的左侧,不然不会注意到他袍子上的污渍。”
“我是你手下的一名匈奴降将。爸爸。浑邪王投降之后,我就归于你的麾下。”蓦然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语调,悄声道,“那一定就是我的前世,如果不是这次催眠把之前的东西都翻腾出来,我永远都不可能想起来这一点。”
卫彬深深叹了口气。
那天,父子俩是在卫彬的书房进行的这番秘密谈话,交谈进行到这儿,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温暖的斜阳从窗口照射进来,暗红色的光芒洒在木色的窗棂上,那让蓦然记起大漠里的红柳枝桠上,闪烁着的珍贵晨露……
“……也许你突然失踪,让我十分不安。”蓦然说到这儿,笑了起来,“我既不肯接受你是病逝的这种官方结局,又四处遍寻不到你。怨念实在太深重,我觉得我似乎……嗯,似乎有什么未完成的心事,必须得到爸爸你的认同。”
他说到这儿,顽皮地笑起来:“所以我就转世了,等了两千多年,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肉身。”
他这么一说,屋子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
卫彬终于苦笑:“你不觉得这太费事了么?蓦然,有什么怨念是要等待两千年,非要寻到我才能完成的?”
“唔,这……我也不知道呀。”蓦然想了想,“情绪虽然记得,但是具体的事件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卫彬一本正经地说。
蓦然一愣,大笑起来!
“不,我觉得我并没有迷路。”他边笑边摆手,“也许……”
“什么?”
“也许只是想取得你的认同吧。”蓦然笑了笑,垂下眼帘,“毕竟是个匈奴降将,身份尴尬,不为时人所容。”
……就像这一世,依然身份尴尬,不为时人所容。
为期一周的休假,很快就结束了。虽然姗姗和妈妈都很舍不得,但是部队的命令是严格的,蓦然必须按时归队。
临走的那天,是卫彬开车送儿子去的车站,蓦然带了大包小包,行李几乎是回家时的两倍。父母总担心他这不够那不够,能想到的全都给他带上了。
其实蓦然很想说部队里啥都有。尤其是陆战队,待遇那是最好的,根本用不着随身携带一个小型超市。
但是他这话没有说出来,父母希望能让他生活更舒适一些,这种心情蓦然十分了解。
把蓦然送进站口时,卫彬忽然叫住了他。
“其实,很久之前就想和你说这话的。”他踌躇了一下,“又不知有没有这个必要。”
“什么?”蓦然好奇地望着父亲。
“蓦然,其实你不用这么努力的。”卫彬说着,叹了口气,“你太努力了,从小都是这样,虽然孩子这么优秀,你妈妈和我都很高兴。不过我们都觉得你这样太累了。”
蓦然怔了怔,垂下眼帘,他不知如何回答。
“哪怕不优秀,你也是我们的孩子。”卫彬安详地望着他,轻声说。“就算没有出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甚至要回来依靠我们,那我也不会生你的气。蓦然,就算真成了那样,你也仍然是我的儿子。”
蓦然的心,在刹那间忽然觉得很空,但同时又觉得很满。他望着父亲,想竭力微笑着说点什么,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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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明白,其实自己心里那份恐惧和不安,一直都落在了父亲的眼睛里。那一刹那,辛蓦然的胸臆间充塞进了许多东西,那不单单只是安心,似乎还有一些委屈,一些迷惘,以及,无可抑止的凄怆。
“哦对了,还有。”卫彬顿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如果你说的前世,真的存在的话……”
“什么?”等然颤声问。
“如果你那个前世,真的还能听见我说的话。”卫彬望着他,笑了笑,“那我就得告诉他:哪怕是匈奴降将,也是我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因此他大可以放心,我霍去病的帐下,没有不被认可的将领。”
蓦然望着父亲,他终于笑起来。
那是无限安心的微笑,蓦然知道,他从未如此的安心过,就仿佛那曾耿耿于怀了两千年的自卑和彷徨,终于被这个人给发觉……
至此,他终于可以放下这沉重的包袱了。
再度向父亲挥了挥手,蓦然背起行李,大步朝着进站口走去。
天气好极了,阳光明媚花香四溢,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美好过,他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很多很多年之后,当年迈的辛蓦然回首自己这跌宕起伏、悲欣交集。又奇妙无比的一生,他终于发现,父亲正是闪耀在他头顶上空最最璀璨的那片星光。尽管那颗星星早就不存在了,然而他的光芒却依然跨越了亿万光年,无限温和地播撒到了他的身上。
自始至终,父亲一直在注视着他,一切都未曾改变,他也将会一直这样继续走下去。
犹如生命之河,缓慢,然而却将永不停滞地流淌,直到永远。
(本番外完)
番外之慕容瑄 第一章
我打开门,走进客厅。
屋内没开灯,房间很暗。他坐在黑影里,一动不动,那样子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我的心,砰地跳了一下。
我捏着钥匙,蹑手蹑脚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身旁。
“爸……”
我轻声唤他,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一错眼,顷刻间,这男人就会须发皆白。
父亲缓缓睁开眼睛,幻觉消失。依然是那张年轻不变的脸孔。
“哦,瑄瑄你回来了。”他微笑道,“来,陪爸爸坐一会儿吧。”
我挨着他坐下来。
距母亲下葬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我们父女俩始终各忙各的。没有坐下来好好相处过。就好像始终有那么多琐碎的事情需要处理。就好像只要这样忙着各自的事情。就能够不再面对那个事实,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
以及父亲也即将去世的事实。
暴雨袭来的前夕,空气湿漉漉的。季节更替时独有的酸涩味道,弥漫着我的鼻腔。光线昏昏暗暗的。映得景物都仿佛漾在了水中般不真切起来,唯有父亲肩上那颗星。闪过一道光芒。
我久久凝视着那颗星,就好像那里面藏着什么深奥的秘密。
“瑄瑄……”
“什么?”我回过神来,望着父亲。
“以后,还打算在这儿生活么?”他望着我,“以后爸爸也不在了,你还打算住在这儿么?”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问题,我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可不住这儿。我还能住哪儿?”
“还是回国外去吧。”父亲突然说,“我叫小姑姑替你安排一切,去欧洲美国都可以,想去澳洲那种地方避世也没问题……离开这儿。卖掉这房子,去国外定居。”
我有些惊异地望着父亲:“去国外定居?为什么?”
父亲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也许,换个环境会有好处。”
我没出声,我能听出父亲话语里的言不由衷。
“……我还在妄图挣扎。”他突然笑了笑,放轻了声音,“想给你改变命运,就像你妈妈说的,到死都不会甘心。”
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我又慌又怕,赶紧拉住他的胳膊:“爸爸你在说什么?什么改变命运?”
“不,没什么。”他摇摇头,“那都是借口,瑄瑄,是我们俩自己的不甘而已。”
我有点说不出话来,我看着爸爸,满眼都是难过。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我:“还记得爸爸说过的话么?”
我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别忘了,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长发,“未来,当你遇到巨大危险时,爸爸妈妈会在关键时刻来救你的。”
我难过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要把这当作疯话,瑄瑄,并不是因为你妈妈过世,我无法承受。才和你信口胡说。我要你向我保证,你会认真记住这话。”他盯着我,声音从未如此坚定,“无论何时,我们都会来救你的,哪怕我们已经死了很多年……乖女儿,你记住了么?”
我记住了,爸爸。
我叫慕容瑄。
瑄的意思,是祭天用的玉,这和我出生那天所发生的重大事情有很大关系。不过一般我都不怎么和人解释这,因为人们更感兴趣的是我的姓氏。
“你怎么姓慕容啊?……或者……还真有姓慕容的啊?”这是我最常听见的问题,以及,“那你爸爸叫慕容什么?”
对第三个问题,我只有老实回答说:“我爸不姓慕容,姓方。”
每次,当我这么说了之后,对方的神情多半都会变得失落,他们嘴上不会说,但是我知道他们心里一定会想:哦,原来是父母晕了头,乱给孩子取名字,就像那些为了与众不同而往孩子名字里安插字母的“新新人类”。
后来,我一个来往密切的同学在认识许久之后,终于对我说:“慕容。我以前一直猜测你不是你们家亲生的,不然如今哪有人姓慕容呢?可等我看见你爹妈,就知道你肯定是亲生的。你和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眉眼像极了!”
其实也难怪别人会有此种猜测,就连我自己,也对这个问题产生过很长时间的怀疑,并且我有更加充分的证据:家里甚至都没有我婴儿时期的照片。
所有的照片,最早的也是在三岁上下拍的,再往前的就没有了,更别提什么出生证明准生证产科医院推销的胎毛笔以及婴儿脚印纪念册……
一概没有,连一根毛都找不到。
我问过妈妈,我婴儿时期的照片去了哪里,她的回答很简单,丢了。
“就是搬家那次给弄丢的。”她说,“掉了好大一箱子东西呢,搬家公司给弄丢的。”
我上小学时家里搬过一次,我们从住宅小区搬去了郊外住有院子有篱笆的房子,从那时候一直住到现在。
妈妈这种说辞我根本就不信。因为失踪的不仅是我的婴孩照片,还有他们俩的结婚照。
“那个不叫失踪!叫根本就没有照!”妈妈每提到此事就火冒三丈。“你爸爸不肯拍!金刚钻做的脑子!死犟!”
每到这种时候,爸爸就会一个劲给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火上浇油继续追问下去了。不过我可不会就此罢手,难得有这么一个戳戳他死|穴的机会,我挺喜欢看爸爸瞬间变身‘没脚蟹’时那种尴尬的样子,对他这种永远游刃有余、沉稳坦然的人来说,这种时刻实在太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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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不照?”我追问,“爸爸为啥不肯照?”
“你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