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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无应放下刀,目光凝在那织锦上:“……你还真是个长情的人。”
梅妃瞪着他!
“他恣情欢愉,把杨家兄妹带着鸡犬升天的时候,何尝想过你一点?你这辈子最好的时候,最宝贵的青春,全浪费在他身上……可他负了你,置你的生死于不顾,你居然还打算为他守贞,把他赏赐给你的这点陈年旧玩意儿当性命……”
“贱坯!满嘴胡吣些什么?!”
方无应的语气平缓无波,好像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你明明已经拒了他赏赐的一斛珍珠,对么?当日拒赏的勇气去了哪里?这织锦莫非是当年得宠时的凭证?如今他是冷落了你,承认就是。”
“……”
“是你舍命救了我阿姊,还劝我阿姊:‘干什么要为别人而死?’你不知道她为了这话,心里有多感激你,现在我把这句话原样还给你。”
“你家阿姊?”梅妃突然迟疑,“我……我不曾见过你,更不曾认识你家姊姊。”
方无应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哦,是我一时忘形,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既是对着这样一个木头脑瓜的你,我吐露再多爱慕之词也是白搭。”
听他话里有话,梅妃粉白的脸,泛起一丝红晕,她正要出声喝叱,方无应神色一变!
“有人来了!”他拽了一下梅妃的胳膊,“很多人!快!藏起来!”
被他唬着了,梅妃顾不得恼怒,跟着他飞奔进深宫。
“这儿有暗阁!”方无应眼尖,看见了拐角处高大的雕花暗阁,他一把将梅妃推了进去,“钻进去!快点!”
顾不得暗阁年久灰多,俩人低头猫腰钻了进去,方无应伸手将半垂的竹帘往前拉了拉,这下遮蔽他们的阴影更重,外界很难看见里面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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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出声。”方无应用最低的声音说,“他们搜不到人自然会离开,否则咱俩都没命。”
然后,他就听见梅妃惴惴道:“将军为何要冒险救我?”
“刚才不是说了么?”方无应低笑了一下,“卑职生了犯上之心,暗中倾慕娘娘实已多年……”
他听不见梅妃的声音。
琢磨着玩笑是不是开得太过头了,方无应忽然听见一阵压抑的低泣。
“怎么了?”他有点慌。
“……为何不带我走?”梅妃的声音带着哭腔,“陛下为何不肯带我走呢?却要留我在此处受辱。”
方无应沉默,良久,才道:“就算跟着李氏子,也不会有好结果。你等着吧,胖丫头比你死得惨呢。”
他感觉黑暗中,梅妃一惊!
“杨妃死了?!”
方无应沉默。
“她怎么会死的?!”梅妃万分惊讶,“莫不是赶上了乱兵?天啊……”
“她死了你不高兴?”方无应哼了一声,“不是她,你能在那鬼地方呆十年么?”
他这么一说,梅妃忽然沉默了。
“……那不关她的事。”
“你失宠,不关她的事?”方无应讽刺地看了她一眼,“那关谁的事?你不恨她?”
梅妃的眼帘垂下了。半晌,才道:“我再怎么恨她,她也不该丧命。”
“我的天!”
“再说……再说如今人都死了,而且她还那么年轻……她怎么会死的呢?”
“得得,又来了。”方无应叹了口气,“这方面你倒是一点儿没改,善得简直没了原则——哼,和俺正好相反,咱俩就是奥利奥黑白配,真他妈登对。”
完全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梅妃沉默良久,才说:“十年,是够久的。”
“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十年时间都想不明白的呢?”她忽然轻声说,“还有什么,是独自呆了十年,还不肯放手的呢?”
方无应看看她,伸手指指她怀里的织锦:“这个,你就不肯放手。坏的倒是容易放手,好的就难了。”
梅妃的神色有几分凄然,她正想说点什么,方无应忽然伸手掩住她的口:“……来了!”
从外面的暴风疾雨里,他们渐渐能分辨出靴子纷乱踏地之声,似乎是有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他们嘈杂的胡语,方无应听了个七七八八,这群人绝大多数是突厥人,全都有兵器,他们在寻找那个“吐火人”,方无应明白,他们在找小于那柄军用喷火枪,至少这说明雷钧他们还没落入这群乱兵之手。
四散的搜查,砸碎东西的响声此起彼伏,方无应挨着梅妃,他能感觉那女子浑身在发抖!
她还是害怕的,他突然想,虽然做好了以死相拼的准备,可真到了兵刃之下,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搜查未果,乱兵们略停了停,方无应侧耳仔细听,却听见了不详的声音:劈开木料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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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秒之后,迅速反应过来:他们要烧掉这座宫殿!
果不其然,空气中出现了焦糊的气味,有“哔哔剥剥”的轻响传来,烟雾越来越浓,呛得梅妃忍不住一阵轻咳。
方无应想去捂住她的嘴,但已经晚了,女性的咳嗽声引起了纵火者的注意,一阵脚步声往他们藏身处扑过来!
已经没有办法再躲藏了,方无应索性跳出躲避的屏障!
浓烟里突然窜出一个人,乱兵们被吓了一跳!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几柄胡刀齐齐冲着方无应刺过去!
……在砍倒第三个乱兵时,方无应暗暗焦急起来:胡人像蜜蜂一样不断涌入,他一个人再如何强大,也难敌这么多人的围攻。
另外,他心中,还有一个难以言明的疑惑:这样的杀戮,真的可以么?再这样胡乱砍杀下去,自己……和从前的慕容冲又有什么区别?
不可否认,做特种兵也是要取人性命的,几年前,他曾和小杨李建国在中缅边境伏击过毒贩。
那才是一群真正丧心病狂的家伙,他们专为缅北大毒枭护送毒品,从秘密通道进入中国云南边境,缅北许多民族长期靠种植罂粟为生,地方民族武装也有“以毒养军,以军护毒”的传统,所使用的雇佣军里,不乏从中国国内逃出去的重犯……
可是,唐朝乱兵和现代毒贩,这,有的比么?若让梁所长看见……
心里存了这样的疑惑,挥刀的动作也受了影响,恰在这时,方无应听见了一声女性的尖叫!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梅妃,被一名乱兵抓着衣襟胡乱拖了出来!
她的脖颈上架着雪亮的刀!
“将军!方将军!……”
“放开她!”方无应急了,挥刀又砍倒了几个胡人。
看他来势汹汹,乱兵们也胆寒了,过了十几招之后他们愈发认定此人难对付,于是索性更加逼紧了手中的人质,不肯放下刀。
梅妃连哭带喊,发髻也散乱得不成样子,然而方无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乱兵拖着她,一步步后退,最终退出了大殿。
“放火!烧死他!……”
第八十九章 被俘
……从火势急剧蔓延的冷宫里奋力逃出来,方无应又添了两处烧伤。他皱皱眉,无可奈何地看看身上尚且流血的伤口,他的头上脸上,都被烟熏得黢黑,整个人狼狈不堪。
“妈的,简直一团糟!”
他咒骂着,慢慢找到一个僻静之所,按开通讯器。
过了很久,那边才传来雷钧的声音:“方队长?”
“我还在大明宫。”他简洁地说,“你们在哪里?”
“我们已经出宫,接近了李亨的一队人马。”雷钧的声音夹杂着频道杂音,“我们想去试探看看,最好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苏虹怎样?”
“丢了。”
“啊?!”
方无应换了个姿势,让手上的臂膀不那么疼痛:“她被乱兵掳去了,我没保护好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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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去救她。”方无应说,“我这就去探察乱兵的营地。”
“你自己怎么样?还好么?”
“受了点伤。”方无应顿了一下,“他们想烧死我,不过没得逞。”
“……你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吧,我们会合之后再想办法。”
“不行。”方无应断然拒绝,“她是在我手上丢的,理当由我去找回来——况且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他的话没有说完,大家都知道一个女性落到胡人手里,会遭受何等危险。
“探听到小卫的下落没?”他又问。
“嗯,也在李亨这边。”
“那你们先会合。”方无应说,“我救出苏虹就去找你们。”
“好吧,你自己要小心。”
关掉通讯器,方无应索性脱掉了铠甲,厚重的金属背负在身上,反而使他受伤后的身体更不方便行动。
他一直就不习惯穿铠甲,从慕容冲时代就是如此,他热爱方便与快捷,那些都是铠甲的死敌,为这不喜欢穿铠甲的坏习惯,早年训练期间,苻坚曾训斥过他不止一次,在苻坚看来上阵不穿铠甲那就等于是去送死。
不过今次是去救人,方无应想,偷偷溜进大营,把人救出来就走,这并不需要多大的防护。
暴雨停住,天色慢慢擦黑,方无应终于找到了宫外,这一处突厥人的大营。
他藏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
来往的胡人说的都是突厥语,有的身负辎重,有的背着水桶,还有的抱着从宫内掠夺的财物。间或,他也能听见女性的啼哭声……
突厥语是他们平时训练中,较少接触的一种语言,是以方无应只能听懂不多的一部分,虽然他也出身于北方游牧民族,但两者语言系统并不接近,盛唐时期游牧民族那种独有的含混低沉的后舌音,在方无应听起来活像难以分辨的非洲绕口令。
不管怎么说,先探进营地再看吧。
叛军大营。
厚厚的云层从西边压过来,天光有点黯淡。滚滚雷声从遥远天际传来,紫色的闪电时不时撕裂铅色天空,像是被凶残的皮鞭所抽打出的伤痕……
几个军阶较高的突厥将领立在大营外,他们远远望着前方,灰色的荒原上,一群骑着马的士兵,手中持着马鞭,动作飞腾,回旋,马蹄和皮鞭扬起的尘土几乎幅盖半空,他们胯下的战马扬着头,恢恢嘶鸣……
其中一匹马的身后,拖着一个人。
那人被一条长长的绳索绑着双手,无法挣扎,绳索另一头套在马身上,马匹往前飞奔,人则被拖得跌在地上,颠簸不停。只要他有起身的动作,十几条马鞭就兜头兜脸打过去……
那人就这样被马匹拽着在地上拖拽翻滚,偶尔还会被马蹄踩踏,此时已然遍体鳞伤。
目视着这一切,其中一名将领忽然说:“可以了吧?”
另一个也点点头:“少将军吩咐不要弄死了,这应该差不多了。”
“说来,少将军真神算,他怎知昨晚会有人来劫营?又怎知道劫营之人竟会如此难对付,以至于要把各大营的顶级高手提前调遣来预备着?”
听他这么一问,那一个笑起来,他摸摸胡子:“少将军一向料事如神,大人不知么?当年还是少将军力主在范阳起兵,随安将军一同举兵清君侧——”
话音未落,那套着人的骏马飞奔至大营前,马上士兵下来,走到马匹身后,被拖拽的人似乎已经昏迷,他用靴子尖狠狠踢了那人几下,见毫无反应,遂转头向营外那几个将领道:“启禀大人,这家伙晕过去了。”
“拖进来,拿凉水浇一浇。虽然已经下了重分量的毒,但千万别掉以轻心,此人可厉害得紧,听说怎么都毒不死的。”其中一人说完,转身入大营,“我去通知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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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白雾。
方无应想睁开眼睛,但他怎么都无法办到。他想发出声音,但却听不见喉咙里发出任何声音。
他浑身剧痛。
……似乎皮肤的每一寸都豁开了口,那些细小的血口就好像被刀片给刮过,每一寸皮肤都疼,头是要裂开了似的涨,每一根骨头都好像被折断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如此折磨过。疼痛从骨髓里一点点渗出,就像一把把凌厉的刀,刃上沙沙刮着他的血肉。
而就在这让他几欲昏死过去的彻骨疼痛中,方无应却依稀听见,有人在哼唱一首歌:
Omotherdear;I‘msuchafreak;Amutantman;awomanunderneath;WhywasIbornatall?
(哦,亲爱的母亲,我是如此怪诞。畸变的男子,底层的女人,究竟为什么要生下我?)
……是谁在唱歌?
调子真熟悉,方无应忽然想,他听过这首歌,是的,而且听过很多遍……对了想起来了,这是菅野洋子的CD,《攻壳机动队》的插曲,是他最钟爱的一张唱碟,以前去日本旅游时买的,熟悉的男子低吟曾在他耳畔萦绕很久。
这张碟片明明已经找不到很久了,难道说,并没有丢?
那么,他是在自己家里了?是谁在放唱片?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