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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娜恩了一声,道:“我们走吧。”
琴言道:“先不要走,一会到了丹书阁上,还有些事项是要注意的。我先讲给你听,免得阁主怪罪下来,可就不得了了。”
吉娜委委屈屈答应了声哦,皱着眉听琴言讲起华音阁的大小礼节的注意事项。华音阁祖盛唐风范,虽然行迹上比较脱略,但在真正重要的事务上,礼节却要讲得一丝不苟。当此之时乃明朝中叶,这些礼节就已荒失,在来自边陲、一味质朴天真的吉娜看来,那更是烦琐而无用,简直处处透着莫名其妙兼且做作。但她出人意料地耐性奇好,居然听琴言讲完了,而且还问了几个没记住的地方。琴言倒没想到她好起来是这么好,赶紧讲完了,带她向丹书阁走去。
到了阁门口,琴言又叮嘱了她一遍走路的姿势,什么胸要挺,头要昂,步子要小,落脚要轻,不可苟言苟笑,不可东张西望,以及拜见阁主的礼节。吉娜答应了一声,两人一齐开门进去。阁中早张起了十几盏大红宫灯,当中坐了华音阁主卓王孙,两边或坐或立,站了十几人。
吉娜生长侗酋之家,这种场面倒也惯经。当下并不惊慌,口中念着琴言教的礼节歌诀,一步步向前走去。她这么肃穆起脸子,雍容华贵的走着,衬着广袖长袂的盛唐衣冠,衣上绣的芙蓉脉脉流动,真是步步莲花,宛如水月观音降于凡尘之上。卓王孙一手支颐,随随便便地高坐正中,万千宫灯的光芒仿佛都集中在他身上,又从他的微笑中腾出,倾注在这盈盈走来的吉娜的身上。琴言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吉娜缓缓走到卓王孙面前,盈盈拜倒,双手举过头顶,手心中就是那枚苍天令。卓王孙衣袖垂下,将令牌卷在手中,反覆看了几下,道:“平生之愿,今完其一。远道来觐,准汝讨赏。”
吉娜茫然站立,不知如何作答。琴言赶紧走上一步,悄声道:“阁主准你任意选择封赏,你想要什么就赶紧说吧。”
吉娜想了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呀。”
琴言道:“那你有什么心愿没有?”
吉娜道:“我想到月玛玛上看看,听说那上面有好漂亮的姐姐。”
琴言皱了皱眉,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吉娜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琴言又皱了皱眉,卓王孙却笑道:“若是一时想不起来,准你日后再奏。侍书,看看咱们这边有什么可以赏给这位姑娘?”
日间所见的黄衣女子领侍书仙子的职位,名月写意,禀道:“启禀阁主,前日海上得来的火齐珠,还有些。属下没事拿来穿了个链子,倒很适合这位姑娘戴。”
卓王孙点头道:“很好,就赏了她吧。”
月写意躬身一礼,退了进去,不一会子,拿了个小小的锦盒出来。揭开来时,是一串珠子串成的项链。那珠子通体火红,个个都有拇指大小,映在烛光下褶褶生辉。月写意示意吉娜低下头来,给她带了上去。珠子触体生温,暖融融的甚是受用,在烛光映照下,都发出微淡的红色晕光,仿佛不是珠子,而是一颗颗的火苗。吉娜大喜,对卓王孙道:“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谢谢你啦。”
琴言赶快上去小声道:“不是这样说的……”
吉娜皱起鼻子“哼”了一声,突然将珠冠一抛,道:“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说着,七手八脚地将身上的礼服全撕了下来,一双靴子也踢掉,赤足踏在地毯上,指着卓王孙道:“喂,你也不要坐得那么高了,我送你东西,你送我东西,我请你吃东西,你再请我吃东西,咱们不要谢来谢去的了吧。”
众人听她如此说话,都是吃了一惊,刹时丹书阁中一片寂静。卓王孙也有些出其不意,他看着吉娜,眼中蕴了丝笑意,道:“你要请我我吃什么?”
吉娜丝毫没发觉气氛有什么不对,兴冲冲地道:“吃了才知道呢。”于是从兜里掏出一个绣着山茶的口袋,从里边摸出一个个三角形的绿色果实,兴高采烈地分到每一个人手上。
月写意远远看了一眼,道:“先生,这是侗乡特产的茶苞。”卓王孙点了点头,琴言第一个送到口中,嚼了一下,只觉得清甜可口,微香满颊。其他人连忙效仿,都是称赞不止。
吉娜心中大乐,连忙提起拖拖拉拉的长裙,上前几步,递了一个到卓王孙面前:“喏,这个是给你的。”
卓王孙笑着接了过来,一尝之下,却皱起了眉头。吉娜小心地偷窥着他的脸色,见他只是皱了皱眉头,还是咽了下去,不由甚是高兴,笑吟吟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卓王孙淡淡一笑:“你们好大的胆子。”众人一惊,顿时停止了喧哗,半晌,只见他缓缓道:“原来吉娜早就和你们串通好了,这种东西分明又苦有涩,你们却都说又香又甜。”
大家虽已明白卓王孙并无真正问罪之意,但一时也不敢出言辩解,只有吉娜偷偷掩住嘴角,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月写意看了看她,突然明白过来,顿时笑道:“原来……先生,我们可不敢骗您,吉娜两样的心,当然是两样的茶苞,我们的,是吉娜愿意把蜜糖给好朋友分享,先生的,自然是吉娜要中意的久相和她一起吃苦了。”
众人都这才放了宽心,一齐笑了起来。卓王孙也笑道:“吉娜,什么是久相,为什么他们吃甜的果子,却要我吃这种苦的。”
吉娜年纪还小,一片天真,对这久相的事,其实也是懵懵懂懂,她偏着头想了想:“恩,其实我也不是很知道啦。我们苗人看到自己中意的人儿,就给他吃这种味道不同的茶苞。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久相啊?”
琴言脸上有些变色:“先生,吉娜童言无忌,您不要怪罪。”
卓王孙没有回答,他没有回答的这段时间中,丹书阁里一片沉寂。卓王孙支颐而坐,突然笑道:“做久相就要吃这么苦的果子,倒真是没有什么意思,若是能有甜的果子吃,那倒不妨做了。”
众人登时如释重负。琴言悄悄松了口气,只觉手心湿湿的,尽是透出来的冷汗。吉娜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反正这样苦的茶苞我就只有一颗,就算你还想吃,也没有了!”
卓王孙道:“现在你已经请我吃完东西了,该我请你吃了。”
吉娜抬起头,向天上看了看,道:“不,我们苗人找到久相后,要一起跳舞的。今天月亮这么好,我们大家都来跳,好不好?”
卓王孙皱眉道:“跳舞?”
吉娜道:“对呀。我们族里大家欢乐的时候,就用舞蹈来表现自己的心情。难道你现在的心情不好么?”
卓王孙沉吟片刻,道:“好吧,我们就看看你跳舞。”说着,走下座来。
吉娜却摇着手道:“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能跳舞。”
卓王孙悠然望着她,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吉娜道:“首先要到个空旷的地方去,再生一堆火,然后拿些酒肉来,一边喝酒,一边在火堆上烤了肉吃,然后才跳舞呀。难道你们这边不是这样的么?”
卓王孙笑道:“好,就是这个样子。来人,小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办。”
吉娜大喜,拉着卓王孙的手道:“走!我们先去占个好位置!”兴冲冲地向外奔去。吉娜如此放肆,卓王孙却并不觉冒犯,只因她一派天真,纯出天然,任谁都知道她的心中正是光明洁净的一片,没有任何渣滓。连卓王孙这样的一代枭雄,都被她摆布得团团转,不忍拂了她的高兴。阁中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阁主今日的脾气怎会如此得好。不过既然阁主高兴,众人当然随喜,当下几人赶去置办烧烤用具,酒类肉食,其余的人跟随鱼贯而出。
清宁道长的长眉挑了挑,道:“敷非三老闭关已久,从来不问俗事,你请回吧。”
孟天成的眸子霍然睁开,盯在清宁道长的脸上。清宁道长身子震了震,就听他淡淡道:“我还以为清宁道长从来不说谎话呢。”
他的眸子跟着抬起,停在紫霄宫高兀的脊顶上:“四年了,不知清宁道长的剑法长进了没有?”
清宁道长脸色渐渐阴暗了下去,突然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上武当山,是找茬来了!剑!”
他一语方罢,旁边他的弟子赶忙递过一柄佩剑。清宁道长看都不看,随手挥出,长袖卷着剑柄,刷的一声,将长剑抽出。剑诀一引,清冷冷的剑光犹如一泓碧水,指在了孟天成的面前。
“拔剑!”
孟天成并没有去看清宁的剑。这一剑离他的眉心只有两尺,但孟天成却丝毫不去理它。他的话语一如武当山间缥缈的云雾:“四年前,我败你,用了三招剑法。四年后,我再败你,已经不必用剑法了。”
清宁道长脸上闪过一丝怒容,道:“好!我就要看你怎么败我!”长剑一引,一招孤云独去,向孟天成刺了过来。眼前倏然影子闪动,孟天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手中的古剑,正指在清宁的眉心一寸前,而清宁的那招孤云独去,却只施展了一半!
孟天成长剑并未出鞘,但一股冰寒的杀气透鞘而出,闷撞在清宁的额头上。清宁只觉一道烈火从心头涌起,几乎就要张口将全身的鲜血都喷出去!孟天成淡淡道:“你败了。但你必定不知道败的原因。”
清宁咬牙道:“什么原因?”
孟天成道:“你用剑指着我,剑离我太近,这是第一失误。剑太近,再刺出的时候,力道便不足,速度便不快,便不能一举毙敌。但倘若你运用得当,未始不能克制我的行动。然而你偏偏施展自己得意的孤云独去,剑尖划开,横掠而出,然后再运劲前刺。这一招利则利矣,只是剑锋已太靠前,便在后撤的时候形成了空档,被我一剑中宫直入,夺得了先机。这是第二失误。这两个失误虽足致你死命,但尚有可为之机,你的第三个失误,将使你永将败于我的剑下。”
清宁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孟天成道:“四年前我虽一剑败你,但你却认定我是投机取巧,今日一战,你以为身在武当,先占了地利,必能胜我,所以心气已浮。你的第三失误,就是你太高看了自己!”
随着他的话音,古剑上真气陡地一震,清宁道长只觉周身都被这无所不在的剑意所笼罩,他才真切地知道,孟天成对剑的领悟,竟是自己永远所达不到的!
紫霄宫中忽然腾起一个洪亮的笑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武当山,震得石鼓铜钟嗡嗡大响:“好!好!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精辟的剑论了,小朋友,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
华音阁人员鼎盛,日常用品自也就准备得充足,哪消多时,就在池塘边上用桂枝木炭生了熊熊的一堆火。侍女片了肥嫩的鹿肉和小牛腰子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旁边用大壶盛了白酒,也在火旁温着,另用泉水冰了糯米酒,放在一边。众人围火而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吉娜兴冲冲地跑到火堆旁边,拿起糯米酒就喝。这糯米酒冰得恰倒好处,入口甘凉,酒味并不很浓,却正可品评它的芳醇。吉娜赞了声:“好喝!”旁边侍女将烤好的鹿肉递过来,吉娜张口大嚼。一面喝一面吃,当真是放浪形骸。忽然抬头,看到卓王孙他们只是立在一边看她吃喝,便道:“你们也来吃啊,不吃我们怎么跳舞。”
卓王孙手一挥,道:“大家一齐吃。”吉娜笑嘻嘻地将一桶酒递给卓王孙,等他喝完了,自己喝一口,然后递给琴言,琴言喝完了,再传给下一个人,依足了苗疆的规矩。等一桶酒传完了,大家也差不多围着火堆坐成了一个圈。吉娜笑道:“好了。酒我们喝过了,下面应该跳舞了。阁主,你先跳一个吧。”
卓王孙脸色一沉。十几年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但吉娜睁着清澈的眸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双目中充满了期待,却又不忍责备于她。琴言插话道:“小妹子,我看这样好了,你先跳上一段,让我们看看你们苗疆是什么规矩,然后我们跟着来,好不好?”
吉娜拍手道:“好啊!”说着,理了理头发,歪了头道:“我跳个什么舞呢?对了,你们在喝酒,我就跳个祝酒舞吧。”走到场中,忽然道:“哎呀!没有鼓子声我怎么跳啊?”
琴言笑道:“这祝酒曲的调子我倒还记得。我就用琴音模仿一下,好不好?”
吉娜答应一声,琴言将琴取出,铮铮的弹了起来。这祝酒曲乃苗疆中来了客人,主人在殷勤劝酒的时候所唱。一面唱,一面还要少女们跳着舞来助兴。所以在欢快之中,又有宾主酬答的雍容之情。吉娜在家并不怎么跳舞,但这祝酒舞却是阿妈说是必须要学的,从小时候就跳得滚瓜烂熟。这几年虽不跳,倒也并不生疏。琴言琴音低回悠扬地伴弹,吉娜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