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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利紫石低头哽咽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不忍心让少主再受折磨。”
小晏叹息一声,道:“这点伤势,我自会处理,你马上放了相思姑娘。”
千利紫石突然抬头,嘶声道:“紫石姬自幼服侍少主,心中明白体内每一滴血对于少主人意味着什么,何况这次少主人所失之血,已经太多……”
小晏打断她道:“我已经疗伤无碍,你不必担心。”
千利紫石突然大声道:“你在说谎!少主九天星河的内力已经全部打散,在体内伺机反噬,凶险无比,难道不是么?”
小晏双眸神光一动,又渐渐平静,道:“生老病死,不过人生常态。”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难道忘了老夫人的嘱托?”
小晏叹息一声,慨然合目道:“慈亲之命,何敢忘怀。”
千利紫石猛地将相思拉过来,一字一句的对小晏道:“既然如此,星涟就在眼前,少主人为什么不肯杀她?”
相思听到星涟两个字,身体不由一颤。不久前的那一幕渐渐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原来所谓九窍神血,就是青鸟族的预言者星涟临死前注入她眉心之中的桃红色鲜血。
青鸟族信奉女神西王母,其预言有洞悉天地变化,山河改易的威力。她们的力量就来自于血液。因为他们的血液不是人的血液,是西王母独自在昆仑之颠修炼时,用月光割开手腕——三滴血,化作三只青鸟,到人世间传播西王母的恩泽。因此青鸟族的力量来自于神。
几个月前,传说中不死的青鸟族先知星涟,在为卓王孙预言此行吉凶的时候,却突然发狂,向相思扑来。在她的尖尖十指插入相思咽喉的一瞬间,双手突然折回,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股桃红色的鲜血带着刺鼻的腥气,顿时溅满她的双眼。一种刺骨的幽寒也从双眼潜入全身,这种感觉诡异之极,直到如今想起来,也是不寒而栗。
而当时她脚下,落着一枚桃红的心脏,上边九个美丽的孔窍,还在轻微的搏动着。
相思的记忆一旦开启,眉心中一阵强烈的刺痛伴着恶心感顿时浮涌而上。要不是她穴道被封,几乎忍不住要伏地呕吐。
小晏目光只在相思脸上一停,便挪向远方:“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证实,她并非星涟。”
千利紫石道:“不错,她的确不是星涟。然而她和少主一样,是九窍神血的继承者!”
小晏默然片刻,千利紫石又道:“九窍神血本来流淌于日曜、月阙、星涟三位真神心中,然而三位真神都会在灭度前为自己选择一位继承者,将鲜血灌注于其体内。然后立刻剖心灭度。所以,相思就是星涟神在世间的唯一传人,也是少主唯一的机会……”
小晏一声轻喝:“紫石,不必再讲了!”
千利紫石挣扎着向前跪行了两步,抬头逼视着小晏道:“其实这些,少主人比谁都明白,为什么一直不肯杀死她,不肯取她心头之血?”
小晏拂袖道:“时机未到。一旦机缘成熟,我自会动手。”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分明是在撒谎!取九窍神血之事,早一日就多受益一分,而晚一日就多一分凶险。”
小晏一时默然,轻叹道:“她和我不同,我是自愿承受九窍神血,而她完全无所知觉。”
千利紫石道:“她诚然无辜,但少主所图乃大,非为一己之私,有所牺牲在所难免,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让老夫人多年心血化为泡影!”
提到老夫人,小晏脸上闪过一丝凄凉之色。
自孩提时代开始,多少人羡慕他龙凤之姿,天人之表。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天皇贵胄、容颜绝世的后面,是深渊一般的黑暗,痛苦,和一颗永远的寂寞的心。
上天是如此厚爱,赐给了他一身幽绝的异香,然而,只有他自己能闻到,异香笼盖下,那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的血腥之气。他曾因此而深深的恐惧、痛苦、绝望,甚至彻底厌弃这具被他人艳羡的躯壳。
从记事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每到月光最盛的时候,自己体内就会透出一种魔鬼一般的欲望,宛如针芒一般,狠狠刺透他的骨髓,让他全身的血液沸腾,烧灼着每一寸肌肤。这种痛完全来自神髓深处,根本无法阻止。
每当这时,母亲大人就会递过一尊琉璃盏,里边盛满了猩红的液体,寒光宛转,散发着最邪恶的诱惑。
喝下去,痛苦就会暂时减轻,然而欲望和罪恶却也更深深的植入了身体,下一次将来临得更加猛烈。他渐渐的不敢出门,不敢站在阳光下,只能躲藏在阴暗的帷幕后,他知道,这个自他出生之日就种下的恶毒咒语,必将伴随他一生一世。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才知道,自己喝下的,是人血。
不是普通的人血。只有禀性极阴极寒者的心血,能够缓解这个嗜血之咒。
母亲为了他,四处寻找禀性阴寒之人,再从中选出健康、干净、美丽的少女,将她们带到幽冥岛上,然后,终结她们如花的生命,将她们心中之血,注入那一盏盏美丽的琉璃杯。
珍珠红,琥珀浓,酒盏杯握在他苍白而修长的指间,美得让人心颤,谁又知道,这美丽后边,是何等的罪恶,杀戮?
他终于将酒盏打碎,再也不肯喝下这一杯杯鲜血。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亲。酒盏落地那一刻,他看到母亲眼中的痛楚与凄伤。
破碎的声音透过了时空,仿佛从不可知处传来,他的心猛地收紧,仿佛被多年前的回忆猛击了一下,痛得再也说不出话。
千利紫石注视着他,眼中也有了泪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能看懂他的痛苦,也一直默默侍奉在他身边,但却无能为力。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杀了她,就能终结这一切痛苦,如果少主人不忍下手,就请让紫石代劳!”
言罢,千利紫石左手一抖,将相思手上的绳索绕在她脖子上,强迫她抬起头来。另一手运指如钩,向她胸口直插而落!
“住手!”小晏一声轻喝,紫袖微张,一蓬散乱的紫气从袖底涌出,在相思和千利紫石之间砰然爆散。
千利紫石低哼了一声,右手手腕顿时脱臼,指尖鲜血淋漓而下,相思胸前也是一片血痕,不知是千利紫石的还是她自己的。
小晏双眸神光闪烁,似有不忍之色。他本无心伤到两人,只是此刻真气已全然不受控制,若一个不慎,不仅自己血脉顿时逆流,而且两人绝难以承受其真气,必定重伤。这样仅受轻伤,已经是万幸了。
然而他自己的情况却颇为不妙。一招击出后,全身凌乱的真气似乎都脱离了约束,在体内恣意乱行,不时猛烈反噬。
小晏再也无法控制,双手支撑着地面,身后的长发凌乱的垂散开来,铺散在木板上,额头上也是冷汗淋漓,全身都在一团凌乱的寒光中微微颤抖。
千利紫石不顾自己的伤势,将相思推开,扑上前去。她一手扶住小晏,一手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鲜血顿时从她嘴角流出来,染在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诡异。她小心翼翼的将流血的手腕递到小晏唇边。
黑暗中,小晏澄净如秋夜一般的目光从乱发后面透出来,冷汗已经将他额间的散发湿透。他轻轻摇头,似乎想尽力将千利紫石滴血的手从眼前推开,而另一种压抑不住的欲望又从他苍白的唇间升起——那是对人类鲜血的欲望。
他用力握住千利紫石的手,全身微微颤抖着,像是要抗拒,又像要攫取,猩红的鲜血一滴滴滚落在他本是永远一尘不染的衣襟上。
相思转开脸,她已不忍再看下去。
她已然明白了,为什么初见千利紫石的时候,她的颈间会留着那可怕的巨大创口,为什么岳捕头会断定小晏身上有血腥之气,为什么小晏在甲板上会逼她脱下衣服,为什么当她反抗的时候,仅仅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就会让他突然疯狂般的想杀死自己。
相思将目光投向茫茫水波,心中一阵刺痛。眼前这具宛如神佛一般完美无暇的身体,居然同时栖息着魔鬼的欲望,需要不停攫取人类的鲜血才能延续。
相思回过头,透过他夜幕一般垂散的乱发,隐隐看到了他双眸中的泪光。那不是为自己的痛苦而流泪,而是年少的释迦太子,在偶然的机会里领悟了人类的生老病死,却感到深深的迷茫、痛苦、孤独、而又无可奈何。
相思心头一恸,或许千利紫石是对的,若真能为他解开血咒,那么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如果她的身体还能行动,她或许也会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将自己腕间的鲜血递到他唇边。
黑暗中水波微微的振荡已经停息。小晏的呼吸也已渐渐平静下来,道:“我已经没事了,你放了她。”
千利紫石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却轻了很多:“能为少主减轻痛苦是紫石最大的荣幸,但是紫石不忍看着少主为紫石而自责!”
小晏合上双目,道:“我自有办法,你快点让她走。”
千利紫石一面垂泪,一面包扎好腕上的伤口,再为小晏束起身后的散发。她的动作如此温柔、仔细,仿佛已经做过了千万遍,她泣声道:“少主人,只要杀了她,你就能解开月阙在你身上的血咒,你还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小晏避开她,沉声道:“不要再说了,你立刻把她带回去!”
千利紫石跪直了身体,摇头道:“决不。”
小晏沉默了片刻,缓缓将脸转开,看着一池墨黑的水波:“千利紫石,现在我以幽冥岛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老夫人身边,不得我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千利紫石愕然了片刻,仰望着小晏,喃喃道:“少主人是要赶我走?”
小晏叹息一声,道:“是。”
千利紫石陡然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紫石誓死服侍少主,决不离开。”
小晏冷冷道:“你自幼生长在幽冥岛上,应该知道违抗岛主之命的后果。”
千利紫石呆呆的看了他一会,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少主人……”
小晏脸色一沉,道:“此话我已经出口,就决不会收回,你立刻离开。”
千利紫石重重的跪倒在地上,双手支撑着身体,失声痛哭起来。
小晏转过身不去看她。
浓浓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水声和她轻轻哭泣的声音。
过了好久,千利紫石缓缓从船板上支撑起身体,哽咽道:“紫石自幼经老夫人抚养,恩重如山。少主人善良慈孝,待紫石名为主仆,实如兄妹,如今不仅狠心赶我离开,而且违抗老夫人的命令……这一切却不过,不过是为了这个陌生女子……难道……”
千利紫石抬起泪眼,嘶声道:“难道少主人也动了世俗情欲之念,竟然为了她,连一切都不顾了么?”
小晏猛然回头,喝道:“住口!”
这句话一出,三个人都同时一怔。
千利紫石呆呆的望着小晏,泪水如断线之珠,无声的落下。
小晏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神色也有些黯然。
正是十三岁那一年,他打碎了母亲递过来的酒盏,而后将自己锁在卧室内,整整七天七夜。他发誓永远不再碰哪些罪恶的液体,发誓凭借自己的毅力,摆脱对鲜血的倚赖。
那是一段梦魇般的日子,记忆里只是大块的血红,他将床上的紫色幔帐拖到地上,一条条撕碎,指甲折断,紫檀木的地板也被划出道道深痕。黑色的长发披散,宛如一朵凋谢的墨色莲花,又被泪水濡湿——他的优雅,他的风仪,他的高贵,都被欲望与挣扎击得粉碎!然而,他始终不肯打开房门,接过那杯救命的鲜血。
第七天的早晨,他已经完全虚脱,房门突然开启,阳光是如此刺目,然而更刺目的是母亲的目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轻轻推了进来。
她就是紫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渔民的女儿,本来坐在海边织网,却被他的母亲虏走,作为供血的猎物。
那时候,她的眼神如此惶恐,宛如一只误入虎穴的小兽,四处张望着。但她很快发现,这座华丽而黑暗的屋子中不止她一个人。她试探的走近了两步,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竟主动跑到他身边,扶起他,问他是不是病了。
他艰难的抬起头,长发瀑布般流泻到她纤细的手腕上,凌乱的发丝后,那双幽潭一般的眸子,仿佛比大海还要深,她顿时看的痴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只停驻在她脖侧,那条轻轻颤动的青色筋脉上。
尖利的呼叫声在黑暗中响起,直透过厚厚的房门,他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
阳光下尘埃飞扬,千利紫石似乎被重重的推开,跌倒在屋角,全身不住瑟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而黑暗深处,小晏一点点抬起头,他竟狠狠的咬在自己的手腕上,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