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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的中指扣了扣桌面:〃苏少侠毕竟年轻……不过也怪不得你,江湖中本来就极少有人知道那个神秘的家族……他们姓司马,自认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后人,世世代代以修史为己任,然而奇中又奇的是,司马家数百年来,一心修的,是一部武林之史。司马家祖训极严,子弟极少行走江湖,但是一旦出没,行事务求光明磊落,不偏不倚,若遇不公,宁死也要直言,虽说难免有些迂腐死板不通情理,但江湖中人对他们多半也是礼让三分。那位探花郎实在是个司马家的异数,他托名换姓,非要以毕生之力修一部国史,唉,那又岂是民间的力量可以做到的?他壮志未酬,一生郁郁寡欢,只以五十年的精力,整理了手中全部资料,写了一本野史自娱。老衲偶得机缘看过这本野史,不瞒施主,此书牵连过多,影射也过重,一旦走漏出去,朝中立即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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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追奔(1)
苏旷立即想起了马秦,她的行事谈吐,倒有七分司马家的风格。
〃只是……〃苏旷不解:〃这和在下又有什么相干?〃
老僧合十,轻宣佛号:〃阿弥陀佛……唉,老衲是尘外之人,平生结交的方外之客,只有慕容良玉一人而已。半个月前,慕容施主趁夜而来,说是接了一桩暗镖,送镖之人极其神秘,交代清楚之后立即服毒自尽,连尸首也腐烂得看不清楚面目。慕容施主究竟年轻好奇,就打开暗盒看了一眼,结果一眼之后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想找一个局外人商议商议……〃
苏旷点头:〃没想到他找到了大师,大师你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找到了我?〃烫山芋这种东西,拿不好拿,扔不好扔,如果能塞给下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老僧仰面笑道:〃苏大侠果然聪明过人,请,老衲有一样东西,要请苏大侠过目。〃
只是一弹指的功夫,苏旷心中,似乎已经经过千年万年,他虽然不知道老僧要他看什么,但是想来这一看之下,未必还能从容脱身,难道这无牵无挂的日子,真的要结束了?
这个暗镖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一切相干不相干的人都卷了进去。
一边的了空似乎看出他的一丝惧意:〃苏大侠若是不想看,不必勉强。〃
〃走吧〃,苏旷眨眨眼:〃苏某平生好奇,这个扣子不解开,只怕我今晚再也睡不着了。〃
5 追奔
一桌,一榻,一灯耿耿。
老僧低头,长眉微微垂下,而眼角的皱纹有如刀刻,这样的面相,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硬朗直率的脾气,却不知这一世长路,怎么的就走到这里,那些青年的豪迈,盛壮的忧虑……人间种种,于他,如隔岸观火;悲欢俗世,于他,如野史逸闻……一声又一声讼佛的背后,是不是会有一些小小的遗憾呢?
老僧已经合十许久,好半天才睁开眼:〃受人之托,原本应该忠人之事,罪过,罪过。〃
苏旷沉吟一声:〃大师,既然如此,又何必打开?〃
老僧捧出个红木盒子来,大约有一臂之长,一尺宽,他也不抬头,〃江湖儿女以信义为先,佛门弟子以慈悲为先。苏大侠,老衲左思右想,这趟暗镖关系极大,那始作俑者分明就是一片屠戮之心,诸般罪愆老衲一概领过,只求你一诺……〃
他已经将红木小盒掀开。
〃大师!〃苏旷眼尖,瞥见盒盖打开的瞬间似乎有一道黑影直射向老僧胸口,一弹一动,仿佛是虫豸一类生灵,苏旷左手轻挥,一道金光自掌缘飞出,虽然无声无息,但似乎能感觉到两只闪电般的小虫撞在一起……〃突〃,金光余势未歇,一路将那黑色怪虫钉在木壁上,二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独螯紫蝎,金壳线虫准准穿过蝎头,蝎足兀自在半空挣扎。
〃小金回来。〃苏旷招手,金壳线虫易放难收,费力从木壁中拔回脑袋,翻身钻回蝎子体内,将毒腺吃个干干净净,这才跳回苏旷手中。
〃大师好定力。〃苏旷也是由衷敬佩,这老僧适才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但是似乎连眉眼都没有抬过。
老僧眼中有一丝憾意,轻声道:〃这也怪不得他,怪不得他……〃他伸出手去解盒内黄绫,苏旷却一手按住他。
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而且很快就明白不安来自哪里,方才进屋的时候,老僧让了空在门外守候,但是刚才这么大的动静,按情按理,了空都应该扣门问一声才对,难道说了空已经离开?苏旷推开门,门外果然只有青砖回廊,翠竹丛侧,八角钟亭在地面上拽出长长的影子,果然快到傍晚时分,更远处有灰影一闪,没入了后殿方向的阴影。
苏旷回头:〃大师,这盒子莫要轻动,恐怕还有机关,你在之前可曾打开过?〃
〃庄……〃一声宏浩悠远的钟鸣在开元寺内荡开,禅院钟声,果然令人警醒,想来是到了晚斋时分。
〃庄……庄……庄、庄庄……〃钟声居然越来越快,顿时既不悠扬也不肃穆,反倒吵得人头痛。
寺中僧众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已经有些伸头伸脑地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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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追奔(2)
小小的黄绫包裹,悄悄冒出一丝红色烟雾来。
〃小心!〃苏旷抄起木盒,就手便要向外扔去。
〃外面有人!〃老僧按住木盒,木盒中的红烟越冒越盛,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炸裂的样子,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灵光一动水能灭火,将半杯茶水泼在冒烟的地方。
只是这茶水不浇还好,一浇上去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鸣。
苏旷眼前一黑,胸口被什么东西大力击中,人已经被那东西连同气浪一起抛了出去,撞在廊柱之上,又被余力一路掀着翻滚老远,他牙一咬刚想站起来,但双腿一软又跌坐下去,好像血流也在脑中爆炸,浑身肌肉无一处不痛,好半天才稍稍清醒,第一个念头是出了什么事?第二个念头就是我居然没死?
他很快就明白自己还活着的原因……那个把他撞出来的东西,正是老僧的大半截尸体。
盒中炸药很是霸道,老僧的尸体早就面目全非,只是碳黑的脸庞上,双目兀自圆睁……苏旷心中默祷:〃大师,你之一托虽未出口,苏某却早有许诺之心……你放心就是。〃
反正一时半刻也恢复不过来,苏旷索性躺在地上,闭目将事情顺过一遍,终于一叹,好精巧的机关……盒中的机关实在是妙极,设置机关的人也着实有心,苏旷虽然说不出是什么机理,但断定那盒子被钟鸣声一震,就有硝石一类东西缓缓燃烧,但不知里面放了什么,遇水才会炸开。
向燃烧的炸药上浇水,似乎正是每个人的第一反应……若非如此,未必能保证打开盒子的人非死不可。
那么又是谁在里头放了炸药?是慕容良玉,还是中途有人偷梁换柱?
如果是慕容良玉,他若根本不想别人知道此事,又何苦特地跑来向老僧倾诉?如果不是慕容良玉,那么那个始作俑者,又是什么人?
苏旷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莫名的愤怒在心中升起,不管是谁,无论是什么目的,向这么一位与世无争的老僧下手,这已经突破了苏旷心中道义的底线……这种乱杀无辜,他看不见也就算了,看见了,就绝不能坐视不理。
屠戮老弱妇孺者,天下侠义道共击之。
现在要做的,只是找出那个杀人之人。
四周有错杂脚步声,细细一听,脚步粗重无章,没有什么习武之人,苏旷索性颤声呼道:〃水……〃
〃咦?这边还有人!〃两个小和尚跑了过来,想必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手足无措道:〃他在说什么?〃
呸,毫无江湖经验,难道不知道爆炸之后重伤之人多半脱水么?苏旷换了个明白的词:〃师……父……〃
一个小和尚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头喊:〃来人!快来人!这里有个人!他快要死了!〃
苏旷又好气又好笑,只好继续皱着眉头蜷缩成一团,清清楚楚地喊出来:〃了空师父……了空师父……〃
小和尚终于明白过来,忙推了身边人一把:〃去喊师伯来,他要找师伯!〃
苏旷心中已是一片雪亮,如果这个时候了空还不在当地,那一切就已经很清楚了。
了空脚步匆匆赶到苏旷身边,弯下身子道:〃施主?〃
苏旷作弥留状:〃了……空……师……父……我……〃
了空见他满头满身都是鲜血,也不知究竟哪里受伤,伸手去搭他脉搏,几乎脉息全无,便皱眉道:〃这位施主,你怎么会在我师兄房中?〃
苏旷多少有些失望,不是他……了空的手绝不是那种能够做出精巧机关的手,手指粗硬毫无灵性,甚至他的神色间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慌,装模作样间毫不专业……苏旷顿时没有兴趣了,觉得和这种人面对面演戏简直辱没自己的专业水准,于是又稍稍把声音放得清楚些:〃大师……怎么回事?〃
他看得见了空的犹豫,想必了空没有料到还会有活口留下来……了空不够心狠,如果是寻常的江湖人,遇见这种事情只怕会立即灭口,但是显然,了空没有杀人的经验,又自然不想救人,他想等着苏旷尽快吐出最后一口气,苏旷偏偏瞪着一双清清朗朗的眼睛,好像非要一个回答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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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追奔(3)
〃阿弥陀佛,施主,先到我房内休息吧。〃了空目露凶光,伸手把苏旷连拖带抱地扶了起来,苏旷心中一冷,他知道了空的选择了,便虚弱地垂过头,轻声道:〃大师,你不知道我这样的伤势不应该挪动么?〃
了空手微微一颤,更努力地去拖苏旷,苏旷纹丝不动:〃大师,刚才你不是一直站在门口?后来去了哪里?去敲钟了?〃
了空猛地推开他,〃施主!你在胡说什么!〃他回头看了看几个高辈僧人正在慢慢围过来,一指苏旷,怒道:〃苏施主,我敬你是一代大侠,才把你引荐给了尘师兄……你,你谋害师兄不算,居然还血口喷人!各位师叔……依我看……〃
原来那位老僧法号了尘,却不知他圆寂之时,是否了却凡尘。苏旷摇摇晃晃逼近一步:〃你看如何?〃
了空咬牙道:〃除魔即是卫道。〃
苏旷笑,〃好极了,我正好也这么想。〃
了空是开元寺中和江湖人走得最近的一个,在海天镖局,也时不时和别人讨论些功夫,比划些拳脚,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武功和真正的高手比起来,究竟有多么大的差距。苏旷只一招便按在了他胸口,内力一吐:〃说,谁让你这么干的!〃
〃住手……〃
〃报官……〃
周遭的僧人们乱成一团,主持大师刚刚遭了横祸,了空又落入了魔掌中,几个年轻僧侣抓了木杖水桶就要扑上去,苏旷单足勾起一人手中禅杖,觑准了十余丈外的钟亭,凌空一绞,左腿飞起,禅杖化龙般飞向巨钟,内力所及,木杖竟然从熟铜钟身穿过,〃庄……光啷啷〃一阵刺耳之极的响声。
〃谁敢过来,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苏旷也是暗松口气,这一式必要立威,所以几乎竭尽全力,收势站稳,胸口一阵恶心,他没时间再蘑菇下去,五指如钩轻轻用力,了空已经痛呼起来:〃你不是人……你枉担侠名……〃了空一生从未这么痛苦过,他想要忍住眼泪,但是鼻涕却流了出来,想要忍住痛呼,却变成了喉咙里的呻吟,他想要呼救,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我说。〃
苏旷松开手,了空怨毒地看着他:〃我说,你满意了么?〃
他的眼睛一寸一寸转开,看着竹丛后的石墙。
石墙后一个灰影跳起,兔起鹘落,身法轻功都是一流。
这个人的胆子果然不小,居然一直没有走。
冤有头债有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幕后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苏旷握住铜钟上的禅杖,单臂较力,已将铜钟自钟钩上摘下,半空一轮,数百斤的大钟凌空飞出,不偏不倚地将那个夺路而逃之人罩在钟下。苏旷用的纯属巧力,这一轮一掷禅杖倒没有折断,金钟上插着木杖,看上去倒像个懒于梳妆的女子发髻。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苏旷跳下墙,一手按上铜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瓮中捉鳖,口中却笑道:〃这位朋友,你猜这一注是大还是小?〃
钟内人也不着急,沉着嗓子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