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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
楚云猛地推开他。
“怎么了?”槐枫揉了揉眼睛,换了个位置,把他重新笼进怀里,“咯着你了?”
“你……”
“你冷就说嘛,”槐枫把手绕到楚云颈后,掖好被角,依旧是含含混混地咕哝着,“我还以为春天了你不冷了呢,这几天都不跟我睡了。”
“……”楚云近乎无奈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算了。”
“嗯?什么?”
“没什么,睡吧——时间不多了。”
——槐枫没有注意到楚云用的不是惯常的那句“时候不早了”,而是“时间不多了”。“嗯”,他应了声,把楚云的脑袋往自己的颈侧摁了摁。
楚云温顺地把冰冷的下巴尖搁进了他的肩窝里。
次日,训练场上总算不见了紫渔。
几乎所有的剑客——无论单剑组还是双剑组,无论年长还是年幼,无论首组还是次组——都长长地吁了口气。训练量并没有减少,甚至训练时间还少许拉长,不过这种细节谁会介意?
“呼……终于恢复正常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绕山跑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绕山跑算什么,我宁可蛙跳上山,也不要再见到那么可怕的脸了……”
如此,云云。
只有槐枫仍旧面瘫着一张脸,还有楚云嘴角的笑容始终未变。
后来传出了季彤顶着压力,半夜到掌门房中,解决此事的消息,所有人——包括之前因为季彤性子急脾气差,和他不对盘的那些——纷纷对季彤表示诚挚的谢意。季彤也老实不客气地全盘接受下来。倒不是他想掠人之美,只是楚云说了:紫渔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槐枫的未婚妻,若是牵涉其中,恐怕槐枫面子上不好看,两人之后的相处也有芥蒂。
“哎……”饭堂里,季彤打了餐点坐下来,正看到楚云和槐枫,又坐到了一起,面对面同桌而食。楚云的餐盒照例小得可怜,里面也依然只装素菜。槐枫嚼个三五口,就把面前的鱼肉往楚云那边夹一块,楚云便皱着眉头,做“我本来不想吃但你硬要我吃我也只好吃下去”状吞下去,然后牙不见眼地望着槐枫笑,眼角的鱼尾纹都挤出来——看着看着,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你哎个什么啊?”秋函坐在季彤对面,正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不吃肉就拿过来我帮你吃掉……”说着没等季彤答应,面前的荤菜已经滑入了秋函的嘴里。
“喂……”
季彤想要反对已经来不及了,秋函眨巴着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一脸“我真无辜帮你把肉吃掉还要被你训”的迷茫样。
季彤望望那边挑鱼刺挑得不亦乐乎的槐枫,再悄悄面前把筷子偷偷伸进自己盘子里的秋函,再一次深深地叹气:
这世界,果然是谁想的多,谁就输了。
之后是巡回剑会。
论武大会前的最后两站。
季彤顺利地拿下了两站首席。
槐枫和楚云却两次止步四强——本来嘛,“论武大会”这么大的会事之前,状态起伏也是极正常的事情。各门派亦都打得谨慎:一来,这是论武大会之前最后的练兵机会,自然要善加利用调整状态;二来,也需要控制兴奋程度,以免高峰期提前经过。鲜少有人注意这一站两站的输赢。槐枫更是全不放在心上。
唯独楚云不同:掌门那席话,时时刻在他心上,每一次细小的失误,都像一粒尘灰,卡进他本就没有那么强韧的神经里。休息区里投来的林掌门的视线,更像是一把刀子一样,悬在他的额上,总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来砸他个魂飞魄散,让他不能不提心吊胆,如芒在背。
——而这一切,却又不能告诉给槐枫。
“就算告诉他有什么用?”季彤问起的时候,楚云一个反问顶了回去,“只是徒增一个紧张惶恐的人,何苦呢。”
“说到底,”季彤刚从比剑场上下来,拿着毛巾狠狠地一抹脸,“是师兄你不舍得罢?”
楚云扯了扯嘴角,把指甲掐进掌心里。
压力一天一天地堆积起来,逐渐到了“就算楚云也承受不了”的地步——或者他本来就不比一般人坚强多少,只是那份波澜壮阔的简历,给了旁人“那个男人能扛起一切”的错觉,忽略了那显而易见的事实:
比起普通男人来说,这人的肩膀,甚至还要薄而窄上许多……
沉重累叠的结果是:在论武大会前最后一站巡回剑会结束后的第三天,槐枫去小白那玩了游戏回来,看到楚云裸着上身趴在床上,汪二站在床边,“你说你是不是自找没趣自讨苦吃”的念叨——再细一看,楚云背后肩胛上方,多出一行黑色的……字?
“师兄?”
槐枫揉揉眼,不明就里地看着那行字——这唱得是哪一出?汪二出诊忘带处方笺,把方子写在楚云背上了?
“哦你总算出现了你还知道回来啊?”楚云未曾答话,倒是汪二先劈头盖脸地倒起了豆子,“我六年前把人交代给你叫你看着他你看你丫做的都是些什么好事?人一天天薄下去我还没和你计较,这会子居然放任他去给我玩什么刺青你这……”
“刺青?!”
槐枫听到这两个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快步走上前去,伏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却又不敢:“这是……刺上去的……?”
“不然你以为呢?”汪二没好气,“大开春的我上哪玩儿不好非跑你们这小破屋子里来给他背上鬼画符我闲抽了啊!”
“那得……”槐枫的手一哆嗦,触到了楚云的后背,不期然听到“嘶——”的倒抽气,“那得多疼啊!”
“是啊你也知道那疼没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拦着这扎都扎下去了才来心疼有个毛用啊!”汪二一边拿某种透明的药膏往楚云背后抹着,一边飞流直下三千尺开口闭口数落个没完。
“好了,”楚云听不下去,扭头回来扯了扯汪二的衣袖,“是我有意瞒他的,你就别怪他了。”
汪二又开始絮絮叨叨。
可槐枫却听不到了——盘旋在他脑海里的,只有那句“我有意瞒他的”——愣愣地看着楚云苍白的脸上,渐渐滑落的晶莹的汗滴,瞪着一双牛眼木讷的站着,扁着嘴,活像个在冬夜里被抛弃在街边的孩子。
“歇了吧,你还老在那杵着做什么?”
静了约一炷香功夫,楚云开腔道。
槐枫不答话。
像被魇去了三魂六魄般,机械地一步一蹭,向楚云靠过去,撞到床边,愣了愣神,伸出手去碰楚云的纹身。
“嘶——”楚云没料到他来这么一下,全身一抖,猛然转身,像虾子一样缩起来,“别碰。”
槐枫那双偶蹄目草食动物般温良而纯真的大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泪水,扑闪了两下就沾湿了长睫毛:“好疼。”
“傻孩子,”楚云皱着眉侧开身,努力想把纹身隐在身后,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不疼的。”
“可是我好疼。”槐枫说着,硬把他的肩扳了过来,用一种相当原始极动物不人类的姿态,本能地凑上去,用唇在光洁雪白的背上找到青黑的纹身,“子桓,我好疼。”
楚云本就是极怕疼得人,被他这样一碰,疼得嘴唇都青了,把手抵在槐枫肩上,却不忍心推开他,只得咬着下唇,打着哆嗦,忍耐着。
两个人就用这种别扭的姿式,战栗着拥抱,许久。
——于是第二天早上醒来,落枕的落枕,眼肿的眼肿,惨不忍睹。
“哇,师兄,”早饭的时候,曹锦瞧见两人,忍不住凑了上来,“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被他这么一嚷,整个饭堂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和楚云槐枫相熟的,比如季彤秋函,也忙一脸好奇加关怀的靠过来。
槐枫沉着脸不说话。
楚云眉间略颦,用手撑住了歪着的脖子,狭长的狐目挑起来,不温不火地望过去,悠悠然一句:“你真想知道?”
曹锦一个哆嗦,手里的筷子就落了地:“不……不……不想。”
“那就别问吧。”
楚云松开眉头笑了起来,欢快的温柔的样子。
槐枫抬起头——他不舍得错过楚云哪怕一丝的笑容,因为进入“论武大会”备战阶段以后,尤其最近这两个月,楚云已经很少笑了。——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那双总是弯弯的饱含柔情的眉眼,却没有任何温暖的意思。
槐枫定睛,从楚云眼皮的缝隙间,看进那浅棕色的眸里去;那里面,是许多情绪,槐枫从未见过的,各种各样的负面的消极的绝望的情绪,密密地交织在一起,结成了一张巨大的厚实的网,把那本来就不大的瞳子,严密地笼进寒冷里。
“……?”
槐枫疑惑: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侵占了他的子桓的眼眶?
他想不起来。
未知令他忐忑,本能地,他在餐桌下,握住了楚云放在膝上的那只手。
“嗯?”楚云撩起睫毛,瞥了他一眼,“快吃吧。”不着痕迹地,迅速把手抽走了。
“子……”
“吃完就要早练了。”楚云一推餐盘,站起身,“我吃好了,先去做个按摩正颈。”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单薄的背影在槐枫的视网膜上变小,变小,又变小。
他呆坐在原地,感受着指尖盘桓不去的空虚与冰凉,不知所措。
“论武大会”的备战还在继续。
过了那个黑夜加那个白天的六个时辰——确切地说,应该是槐枫用完早饭来到训练场上时——楚云便已经恢复了原状。
训练依旧倾尽全力。
对槐枫的关怀也仍然无微不至。
槐枫于是以为,早饭时那些如水般没过头顶彻骨的绝望,不过是因为自己惊恐于楚云的纹身,而产生出来的幻觉。
对于纹身,槐枫问了许多次。
那是一排类似图腾的纹案,在楚云白皙而嶙峋的背上,排成一个规律的弧度——槐枫从中嗅出了某种类似宗教意味的神秘气息。
黑暗中他看清了,那是一串西文的字母,却不懂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知道了。”
楚云总是这样答,神情严肃得让槐枫疑惑他究竟是不是在敷衍。
问得急了,楚云便像六年前他们初见面时那样,把他当孩子一般,揉着他的额角的碎发,说你还小呢,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好几次槐枫都想反驳说自己不小了,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嚼碎了吞下去。
虽然忘了是什么时候,但他记得楚云确乎说过——
“等你长大,我就老了。”
槐枫不想楚云说“我已经老了”——于是便宁肯承认自己从来没有长大。
“只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已,说什么‘就老了’。”槐枫忍不住轻轻咕哝了一声。
且不说这六年来,他的外貌没有一丝改变——便是时间这把残酷的刻刀,也像不忍心似地,绕过了那仿若淡墨洇成的笑脸——单是他在比剑场上的身手,松派里,就没有一个后辈剑客,敢说他“已经老了”:他的脚步矫健似猎豹,身形轻盈如春燕,一双狐目总能洞悉场上最细微的变化,葱管般纤长的十指握着松派最优秀最细腻的贴身近战技术……
更何况,他还有一颗火热的求胜心。
是的。
大概是因为习剑的经历比一般人坎坷,楚云的意志比一般剑客强韧得多,求胜欲也浓烈得多。
虽然因为身体柔弱,训练中他有时偷懒,可在场上的那份坚持,从不输给任何人——许多时候,槐枫几乎已经看到了“失败”那对黑色的翅膀,可楚云就是能咬着牙,硬挺下去,迎来希望的曙光。
而这一次“论武大会”,这种对于胜利的“狂热”,比往常,要强烈得多——就算在平时的练习中,也透着狠戾的气息。
他对自己的动作简直是苛责。出剑的目标精确到毫厘,动作稍有不对,便要一次两次,无数次地重复下去——往往休息的时候,槐枫都能看到,他的指尖在细微地无规律地不自觉地颤抖。
针对体能的缺陷,他几乎是拼了命地弥补。体质关系,这方面他依旧不能和大部队一起训练,可从他那如小溪一般潺潺而下的汗水,和汪二隔三差五愤然崩溃的呐喊中,槐枫听得出楚云的倾尽全力。
他甚至开始自发地多吃东西,乃至于吃起了肉、喝起了鸡汤——这让槐枫感到了震惊。要知道,之前,就算是夙曼祭,或是巡回剑会的总会、年会这样重量级的大会之前,楚云也从未自觉地多吃过一口东西。
这并不是他修正了对饮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