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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被人左耳灌入铅水,右耳灌入水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那便如何?”胡青牛勃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张无忌道:“那人果是歹毒,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片刻,说道:“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铅块溶入水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入右耳,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慢慢取出。至于生漆入眼,试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
如此这般,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自然明知他的用意,却也教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怪,张无忌依法施为之后,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
如此过了五六日,各人的伤势均日渐痊愈。纪晓芙所受的内伤原来乃是中毒。张无忌诊断明白后,以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解毒化淤,再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儿共住,那是张无忌请各人合力所建。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豪客,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对这少年的吩咐谁都不敢稍有违拗。张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奇妙的药方和手法,也可说大有所获。
这一天早晨起来,察看纪晓芙的脸色,只见她眉心间隐隐有一层黑气,似是伤势又有反复,消解了的毒气再发作出来,忙搭她脉搏,叫她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是体内毒性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内堂去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依法施为,果有灵效。可是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难当。数日之间,十五人的伤势都是变幻多端,明明已痊愈了八九成,但一晚之间,忽又转恶。
张无忌不明其理,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谷来,苦苦求我?”
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床上,潜心思索:“伤势反复,虽是常事,但不致于十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真是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他想着这件事,仍是无法入睡。忽听得窗外有人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悄然放轻了脚步走过。
张无忌好奇心起,伸舌湿破窗纸,向外张望,之间一个人的背影一闪,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胡青牛。
张无忌大奇:“胡先生起来作甚?他的天花好了么?”但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被人瞧见,过了一会,见他向纪晓芙母女所住的茅舍走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道:“他是去欺侮纪姑姑么?我虽非他的敌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纵身从窗中跳出,蹑足跟随在胡青牛后面,之间他悄悄进了茅舍。那茅舍于仓卒之间胡乱搭成,无墙无门,只求聊避风雨而已,旁人自是进出自如。
张无忌大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伏地向内张望,之见纪晓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投在纪晓芙的药碗之中,当即转身出外。张无忌一瞥之下,见他脸上仍用青布蒙住,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刹那间,心中恍然大悟,背上却出了一阵冷汗:“原来胡先生半夜里偷偷前来下毒,是以这些人的伤病终是不愈。”
但见胡青牛又走入了简捷、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显然也是去偷投毒药,等了好一会不见出来,想是对那十四人所下毒物各不相同,不免多费时光。张无忌轻步走进纪晓芙的茅舍,拿起药碗一闻,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八仙汤’,要她清晨醒后立即服食,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味。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知是胡青牛侯入卧室。
张无忌放下药碗,轻声叫道:“纪姑姑,纪姑姑!”纪晓芙武功不弱,不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动便即惊觉,但张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张无忌只得伸手轻摇她的肩头,摇了七八下,纪晓芙这才醒转,惊问:“是谁?”张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无忌。你那碗药给人下了毒,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在溪中,一切别动声色,明日跟你细谈。”纪晓芙点了点头。张无忌生怕给胡青牛发觉,回到自己卧室之外,仍从窗中爬进。
次日各人用过早餐,张无忌和杨不悔追逐谷中蝴蝶,越追越远。纪晓芙知他用意,随后跟来。这几天张无忌带着杨不悔玩耍,别人见他三人走远,谁也没有在意。走出里许,到了一处山坡,张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纪晓芙对女儿道:“不儿,别追蝴蝶啦,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咱们每人戴一个。”杨不悔很是高兴,自去采花摘草。
张无忌道:“纪姑姑,那胡青牛跟你有何仇怨,为什么要下毒害你?”
纪晓芙一怔,道:“我和胡先生素不相识,直到今日,也是没见过他一面,哪里谈得上‘仇怨’两字?”微一沉吟,又道:“爹爹和师父说起胡先生时,只称他医术如神,乃当世医道第一高手,只可惜身在明教,走了邪路。我爹爹和师父跟他也不相识。他,他为什么要下毒害我?”
张无忌于是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入她茅舍下毒的事说了,又道:“我闻到你那碗‘八仙汤’中,有铁线草和透骨菌的刺鼻味。这两味药本来也有治伤之效,但毒性甚烈,下的份量决不能重,尤其和八仙汤中的八味药均有冲撞,于你身子大有损害。虽不致命,可就缠绵难愈了。”纪晓芙道:“你说余外十四人也是这样,这事更加奇怪。就算我爹爹或是峨嵋派无意中得罪了胡先生,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均如此。”
张无忌答道:“纪姑姑,这蝴蝶谷甚是隐僻,你怎地会这里?那打伤你的金花主人却又是谁?这些事跟我无关,原是不该多问但眼前之事甚是跷蹊,请你莫怪。”
纪晓芙脸上一红,明白了张无忌话中之意,他是生怕这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说起来令她尴尬,便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能瞒你什么?何况你待我和不儿都很好,你年纪虽小,我满腔的苦处除了对你说之外,这世上也没有可以吐露之人了。”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她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泪,道:“自从两年多前,我和一位师姊因事失和之后,我便不敢去见师父,也不敢回家……”张无忌道:“哼,那‘毒手无盐丁敏君’坏死了!姑姑,你也不用怕她。”纪晓芙奇道:“咦,你怎地知道?”张无忌便述说那晚他和常遇春如何躲在树林之中、如何见到她相救彭和尚。纪晓芙悠悠叹了口气,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人的耳目,又怎能瞒过?”张无忌道:“姑姑,殷六叔虽然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欢喜他,不嫁给他又有什么要紧?下次我见到殷六叔时,请他不要逼你便是。”
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将天下事瞧得忒容易,不禁苦笑,缓缓说道:“孩子,也不是我有意对不起你殷六叔,当时我是事出无奈,可是……可是我也没后悔……”瞧着张无忌天真纯洁的脸孔,心想:“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张白纸,这些男女情爱之事,还是别跟他说的好,何况眼前之事,也不见得与此有关。”说道:“我和丁师姊闹翻之后,从此不回峨嵋,带着不儿,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两年多来,每日只和樵子乡农为伴,倒也逍遥安乐。半个月前,我带了不儿到镇上去买布,想给不儿缝几件新衣,却在墙角上看到白粉笔画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粉笔的印痕甚新。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我看到后自是大为惊慌,沉吟良久,自忖我虽和丁师姊失和,但曲不在我,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之事,今日说不定同门遇难,不能不加援手,于是依据讯号所示,一直跟到了凤阳。
“在凤阳城中,又看到了讯号,我携同不儿,到了临淮阁酒楼,只见酒楼上已有七八个武林人士等着,崆峒派的圣手伽蓝简捷、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个师兄弟都在其内,可是并无峨嵋同门。
“我和简捷、薛公远他们以前见过的,问起来时,原来他们也是看到同门相招的讯号,各自赶到这儿赴约,到底为了什么事,确是谁也不知。
“这日等了一天,不见我峨嵋派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丐帮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临淮阁酒楼聚会。第二天又有几个人到来,但个个是受人之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商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受了敌人的愚弄?
“可是我们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了九个门派。每个门派传讯的记号自然各不相同,而且均是严守秘密,若非本门中人,见到了决不知其中含意。倘若真有敌人暗中布下阴谋,难道他竟能尽知这九个门派的暗号?我一来带着不儿,生怕遇上凶险;二来我也确是不愿和同门相见,既见并非同门求援,当下带了不儿便想回家。
“我正要走下酒楼,忽听得楼梯上笃笃声响,似是有人用棍棒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咳嗽之声,一个弓腰曲背、白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嗽几声,显得极是辛苦,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她左臂。我见那婆婆年老,又是身有重病,便闪在一旁,让她先走上来。那小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甚是美丽。那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杖,身穿布衣,似是个贫家老妇,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却是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一看,只见那串念珠的每一颗念珠,原来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朵梅花……”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无异。张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一直记挂着那个‘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可怖、凶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婆婆,实大出他意料之外。
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那小姑娘道:‘婆婆,你服颗药罢?’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出一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接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开半闭,喃喃的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来了没有?’
“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忽然听到她说了那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待得见到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妇,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有人来了没有?’众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着腰又咳嗽起来。
“突然之间,一股劲风袭向我胸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迅捷无比,我忙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涌,站立不定,便即坐倒在楼板之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我在茫无所措之中,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如此突如其来,身法既快,力道又劲,我们一十五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人不是穴道被点,便是受内力震伤了腑脏。那老婆婆左手连扬,金花一朵朵从她念珠串上飞出,一朵朵的分别打在十五人的臂上。她转过身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的走下楼去。只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纪晓芙说到这里,扬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的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
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吟几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杨不悔惊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么?别说,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花冠,给无忌哥哥戴。”
杨不悔望着张无忌,问到:“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张无忌道:“要红色的,嗯,还要白色的,越大越好。”杨不悔张开双手道:“这么大么?”张无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