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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小昭“啊哟”一声惊呼,张无忌抬起头来,只见风云三使押着一人,走到了十一宝树王之前。那人佝偻着身子,手撑拐杖,正是金花婆婆。坐在第二张椅中的智慧宝树王向她喝问数语,金花婆婆侧着头,大声道:“你说甚么?我不懂。”智慧王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左手一探,已揭下了金花婆婆头上满头白发,露出乌丝如云。金花婆婆头一侧,向左避让,智慧王右手倏出,竟在她脸上揭下了一层面皮下来。
张无忌等看得清楚,智慧王所揭下的乃是一张人皮面具,刹那之间,金花婆婆变成了一个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艳妇人,荣光照人,端丽难言。
黛绮丝被人揭穿了本来面目,索性将拐杖一抛,只是冷笑。智慧王说了几句话,她便以波斯话对答。二人一问一答,但见十一位宝树王的神色越来越是严重。
赵敏忽问:“小昭姑娘,他们说些甚么?”小昭流泪道:“你很聪明,你甚么都知道。却干么事先不阻止谢老爷子别说?”赵敏奇道:“阻止他别说甚么?”
小昭道:“他们本来不知道金花婆婆是谁,后来知道她是紫衫龙王了,但决计想不到紫衫龙王便是圣女黛绮丝。婆婆一番苦心,只盼能将他们骗倒。谢老爷子所提的第二个条款,却要他们释放圣女黛绮丝,虽是好心,可就瞒不过智慧宝树王了。谢老爷子目不见物,自不知金花婆婆装得多象,任谁也能瞒过。赵姑娘,你却瞧得清清楚楚,难道便想不到么?”
其实赵敏听了谢逊在海上所说的故事,心中先入为主,认定金花婆婆便是波斯明教的圣女黛绮丝,一时可没想到在波斯诸人眼中,她的真面目却并未揭破。她待要反唇相讥,但听小昭语音十分悲苦,隐隐已料到她和金花婆婆之间必有极不寻常的关连,不忍再出重言,说道:“小昭妹子,我确是没想到。若是有意加害金花婆婆,教我不得好死。”
谢逊更是歉疚,当下一句话也不说,心中打定主意,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也得相救黛绮丝出险。
小昭泣道:“他们责备金花婆婆,说她既嫁人,又叛教,要……要烧死她。”张无忌道:“小昭,你别着急,一有可乘之机,我便冲过去救婆婆出来。”他叫惯了婆婆,其实此时瞧紫衫龙王的本来面目,虽已中年,但丰姿嫣然,实不减于赵敏、周芷若等人,倒似小昭的大姊姊。小昭道:“不,不!十一个宝树王,再加风云三使,你斗他们不过的,不过枉自送了性命。他们这时在商量如何夺回平等王。”
赵敏恨恨的道:“哼!这平等王便活着回去,脸上印着这几行字,丑也丑死啦。”张无忌问道:“甚么脸上印着字?”赵敏道:“那黄胡子使者的圣火令一下子打中了他左颊……啊,小昭!”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小昭妹子,你识波斯文字么?”小昭道:“识得。”赵敏道:“你快瞧瞧,这平等王脸上印着的是甚么字。”
小昭搬起平等王上身,侧过他的头来,只见他左颊高高肿起,三行波斯文深印肉里。原来每根圣火令上都刻得有文字,妙风使误击平等王,竟将圣火令上的文字印在他的肌肉上了。只是圣火令着肉处不过两寸宽、三寸长,所印文字残缺不全。
小昭跟随张无忌连入光明顶秘道,曾将乾坤大挪移心法背诵几遍,虽然未得张无忌吩咐,自己未曾习练,但这武功的法门却记得极熟,其时张无忌在秘道中练至第七层心法时遇有疑难,跳过费解之处不练,小昭曾一一记诵,这时看了平等王脸上的文字,不禁脱口而呼:“那也是乾坤大挪移心法!”
张无忌奇道:“你说是乾坤大挪移心法?”小昭道:“不,不是!我初时一见,以为是了,却又不是。译成中国话,意思是这样:‘应左则前,须右乃后,三虚七实,无中生有’……甚么‘天方地圆……’下面的看不到了。”
这几句寥寥十余字的言语,张无忌乍然听闻,犹如满天乌云之中,骤然间见到电光闪了几闪,虽然电光过后四下里仍是一团漆黑,但这几下电闪,已让他在五里浓雾之中看到了出路,口中喃喃念道:“应左则前,须右乃后……”竭力想将这几句口诀和所习乾坤大挪移的武功配合起来,隐隐约约的似乎想到了,但似是而非,终究不对。
忽听得小昭叫道:“公子,留神!他们已传下号令:风云三使要来向你进攻,勤修王、镇恶王、功德王三王来抢平等王。”
谢逊当即将平等王身子横举在胸口,把屠龙刀抛给张无忌,说道:“你用刀猛砍便是。”赵敏也将倚天剑交了给周芷若,此刻同舟共济,并肩迎敌要紧。
张无忌接过屠龙刀,心不在焉的往腰间一插,口中仍在念诵:“三虚七实,无中生有……”赵敏急道:“小呆子,这当儿可不是参详武功的时候,快预备迎敌要紧。”
一言甫毕,勤修、镇恶、功德三王已纵身过来,伸掌向谢逊攻去。他三人生怕伤了平等王,是以不用兵刃,只使拳掌,只要有一人抓住平等王的身子,便可出力抢夺。周芷若守在谢逊身旁,每逢势急,挺剑便向平等王身上刺去。勤修王、镇恶王等不得不出掌向周芷若相攻,以免她手中利剑刺中了平等王。
那边厢张无忌又和风云三使斗在一起。他四人数次交手,各自吃过对方的苦头,谁也不敢大意。数合之后,辉月使一令打来,依照武学的道理,这一招必须打在张无忌左颊,哪知圣火令在半途古古怪怪的转了个弯,拍的一响,竟打中在他后颈。
张无忌一阵剧痛,心头却登时雪亮,大叫:“应左则后,应左则后,对了,对了!”顷刻间已然省悟,风云三使所会的,只不过是挪移乾坤第一层中的入门功夫,但圣火令上另刻得有诡异的变化用法,以致平添奇幻。他心念一转之间,小昭所说的四句口诀已然明白,只是‘天方地圆’甚么的还无法参悟,心想须得看齐圣火令上的刻字,方能通晓波斯武功的精要。
他突然间一声清啸,双手擒拿而出,‘三虚七实’,已将辉月使手中的两枚圣火令夺了过来,‘无中生有’,又将流云使的两枚圣火令夺到。两人一呆之际,张无忌已将四枚圣火令揣入怀中,双手分别抓住两人后领,将两人掷出。
波斯群胡呐喊叫嚷声中,妙风使纵身逃回己船。此时张无忌明白了对方武功的窍决,虽然所解的仍极有限,但妙风使的武功在他眼中已然全无神秘可言,右手一探,已抓住他左脚,硬生生将他在半空中拉了回来,夹手夺下圣火令,举起他身子便往镇恶王头顶砸落。三王大惊,打个手势,便即跃回。张无忌点了妙风使穴道,掷在脚边。
他这下取胜,来得突兀之至,顷刻之间便自下风转为上风,赵敏等无不惊喜,齐问缘由。张无忌笑道:“若非阴差阳错,平等王脸上吃了这一家伙,那可糟糕得紧了。小昭,你快将这六根圣火令上的字译给我听,快,快!”
各人瞧这六枚圣火令时,但见非金非玉,质地坚硬无比,六令长短大小各不相同,似透明,令中隐隐似有火焰飞腾,实则是令质映光,颜色变幻。每一枚令上刻得有不少波斯文字别说参透其中深义,便是译解一遍,也得不少时光。
但张无忌心知欲脱眼前之困,非探明波斯武功的总源不可,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请你以倚天剑架在平等王颈中。义父,请你以屠龙刀架在妙风使颈中,尽量拖延时刻。”
谢逊和周芷若点头答应。
小昭拿起六枚圣火令,见最短的一枚上文字最少,又是黑黝黝的最不起眼,便将其上文字一句句的译解出来。张无忌听了一遍,却一句也不懂,苦苦思索,丝毫不明其意,不由得大急。
赵敏道:“小昭妹子,你还是先解打过平等王的那根圣火令。”这一言提醒了小昭,忙核对圣火令上的文字,见是次长的那一根,当即译解其意,这一次张无忌却懂了十之七八。待得一根解完,再解最长那一根时,张无忌只听得几句,喜道:“小昭,这六枚圣火令上的文字,越长的越浅。这一根上说的都是入门功夫。”
原来这六枚圣火令乃当年波斯‘山中老人’霍山所铸,刻着他毕生武功精要。六枚圣火令和明教同时传入中土,向为中土明教教主的令符,年深日久之后,中土明教已无人识得波斯文字。数十年前,圣火令为丐帮中人夺去,辗转为波斯商贾所得,复又流入波斯明教。波斯总教钻研其上文字,数十年间,教中职份较高之辈人人武功陡进。只是其上所记武功博大精深,便使修为最好的大圣宝树王,也只是学得三四成而已。
至于乾坤大挪移心法,本是波斯明教的护教神功,但这门奇妙的武功却不是常人所能修习。波斯明教的教主规定又须由处女担任,千百年间接连出了几个庸庸碌碌的女教主,心法传下来的便十分有限,反倒是中土明教尚留得全份。波斯明珠以不到一成的旧传乾坤大挪移武功,和两三成新得的圣火令武功相结合,变出一门古怪奇诡的功夫出来。
张无忌盘膝坐在船头,小昭将圣火令上的文字,一句句的译与他听。这圣火令中所包含的武功原本奇妙无比,但一法通,万法通,诸般深奥的学问到了极处,本是殊途同归。张无忌深明九阳真经神功、挪移乾坤、以及武当派太极拳的拳理,圣火令上的武功虽奇,究不过是旁门左道之学而达于巅峰而已,说到宏广精深,远远不及上述三门武学。张无忌听小昭译完六枚圣火令上的文字,仓卒间只记得了七八成,所得明白的又只五六成,但仅此而言,宝树诸王和风云三使所显示的功夫,在他眼中已是了如指掌,不值一哂。
时光一刻一刻的过去,他全心全意浸润于武学的钻研之中,无暇顾及身外之务,但赵敏和周芷若等却焦急万状,眼见黛绮丝手脚之上都加上了铐镣;眼见十一宝树王聚头密议;眼见十一王脱下长袍,换上软甲;眼见十一王的左右呈上十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器;眼见前后左右一艘艘船上排满了波斯胡人;眼见这些胡人弯弓搭箭,将箭头对准了自身;眼见十名波斯人手执斧凿,跳入水中,只待首领令下,便来凿沉己方的座船。
只听得居中而坐的大圣宝树王大喝一声,四面大船鼓声雷响,号角齐鸣。
张无忌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十一位宝树王各披灿烂生光的金甲,手执兵刃,跳上船来。谢逊和周芷若分执刀剑,架在平等王和妙风使的颈中。十一王见此情景,跳上船头之后,却也不敢便此逼近,环成半月形,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周芷若、赵敏等见这十一王形相狰狞,身材高大,心下都甚是害怕。
智慧王以中国话说道:“尔等快快送出我方教友,便可饶尔等不死。这几个教友在吾人眼中,犹如猪狗一般,尔等用刀架在彼人颈中,又有何用?尔等有胆尽可将彼人杀了。波斯圣教之中,与之等人成千成万,杀之一两个有何足惜?”
赵敏说道:“尔等不必口出大言,欺骗吾人。吾人知悉,这二人一个乃平等宝树王,一个乃妙风使。在尔等明教之中,地位甚高者。尔等说彼人犹如猪狗一般,尔言差矣,大大之差矣!”那智慧王所说的中国话是从书本上学来,‘尔等’‘彼人’云云,大为不伦不类。赵敏模仿他声调用语,谢逊等听了,虽然身处危境,却也忍不住微笑。
智慧王眉头一皱说道:“圣教之中,共有三百六十位宝树王,平等王排名第三百五十九。吾人有使者一千二百人,这妙风使武功平常,毫无用处,尔等快快将这两个无用之人杀了。”谢逊道:“遵命!”举起屠龙刀,呼的一声从他头顶掠过,距头盖不到半寸,大片头发切削下来,被海风一吹,飘浮空中。谢逊手臂一提,左一刀右一刀,向平等王两肩砍落。眼看每一刀均要切掉他的一条臂膀,但刀锋将要及身,便手腕微偏,将他双臂衣袖切下了一片。这三下硬砍猛劈,部位竟如此准确,别说是盲眼之人,便双目完好,也极为难能。
平等王死里逃生,吓得几欲晕去。十一宝树王、风云三使目瞪口呆,挢舌不下。
赵敏说道:“尔等已见识了中土明教的武功。这位金毛狮王,在中土明教中排名第三千五百零九。尔等倘若恃众取胜,中土明教日后必去波斯报仇,扫荡尔等总坛,尔等必定抵挡不住,还是及早两家言和的为是。”
智慧王明知赵敏所言不实,但一时却也无计可施。那大圣宝树王忽然说了几句话。小昭叫道:“张公子,他们要凿船。”
张无忌心中一凛,倘若座船沉了,诸人不识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