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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知道了。
心中一片冰凉,她握紧了双拳,却忍不住地惊心胆颤。
她看过这样的玄生的。在五年前。
在他忘记叶双净之前。
城外村·曾经沧海难为水 4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苍穹上满是金黄深紫和酒红的彩霞,流云慢慢地渡过,拖下了一笔笔缓慢又悠远的色彩。展翅的双鸟飞过了天空,画出了一道拱形的痕迹,长远悠扬的啼鸣声回荡在云朵之间,划破了寂静,割裂了沉默。
慕容槿在乡村最高的一座山顶上,找到了玄生。
他正静静地坐在一块突出并且看似会随时落下去的岩石上,抬头仰望着天空。在看到盘旋的飞鸟时,眼底闪过了一丝光彩。没来得及让慕容槿捕捉并且读懂那光芒的意义,便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于是凝霜门门主知道玄生已听到自己的动静,并且把那些原本淡淡地漂浮在四处的真正情感和思想,全都一下子收了进去。
他不语,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他身边,背手而站。
远远看去,龙江还真如无垠无限的汪洋,只见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那江水如一条没有尽头的闪闪发亮的缎带一样,硬是把着磅礴大气的山峦劈成一半,于是岸上绿茵草坪,杨柳桃花,如满天星一样点缀着山谷的石砖庄屋随意的落在了山谷上,上是碧天云海,东是闪亮波涛,西是耸天高山,不讶异这样的好山好水培养出一个如少嬅那般水灵的女子,如诗词中那些拨荷划桨的少女一般,天真纯净的如这村里的一朵待绽放之花。
真是,离江湖太遥远隔世的一个地方。
他看了看沉默着的玄生。
即使那人一向冷淡漠然,但他亦能分辨出,在眼前凝视着无处的男子,与几月前前来凝霜门求医的玄生是两人。
多了份沧海桑田和惆怅和苍凉,似是被掏空了所有坚持和目标,茫然而迷失的坐在这里,不知身置何处。
他忽然就想起了五年前的玄生。
几年来,半月城的二少主完全被江湖遗忘了。重重楼和七石门的光芒太过辉煌璀璨,紫微堂的没落消失太让人惋惜心痛,众人只觉得半月城的那人,理所当然的来自何处归于何处,他只是这个天下的过客,并没有人记起昔日背着夜天剑,淡笑着定下江湖盛世衰落的玄生,风华侠气其实不亚于澈水,痴情执着也更胜于双净。
连他自己都只能很模糊的记起,以前玄生初次来凝霜门为病重的双净求医时,面对自己为难的要求而毫不犹豫地谈笑生风着举剑断臂的那一霎那,是如何的凛然凌厉,让所有在场的人震慑动容。
五年的光阴太过短暂,却一眨眼抹去了太多的过往。
爱也悠悠,恨也悠悠,过了,就不能回头了。
于是便叹口气,先开了口:“少嬅小姐的病情已定,幽瀛草不愧是百年仙药,她已恢复的差不多了。明日一早,我等便启程回去。”
闻言,玄生的眼睫毛微微一动,却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沉默片刻问道:“为何不再多留几日?因少嬅病情紧急,门下的各位大夫也未能好好休息,我等也未曾好好招待,以报诸位的大恩。”
“若是为了半月城的恩情,我也不会来了。你放心,若来日有能用到你们的地方,凝霜门是不会客气的。何况……”慕容槿眺望天边,淡淡笑道:“回去也有病人等着我。”他说这话时观察着玄生的一举一动,果然见他的肩膀轻轻震动了一下,便勾起一抹招牌式的狐狸笑容。
一阵沉默。
风呼呼地吹过整个山谷,残日逐渐落下,映得龙江一片片粼粼光芒,红的紫的金的,散发着温柔的光晕和波澜。空气里有夜间露水的清香。
不知为何,玄生忽然就想起了和双净在丽谷落下山崖的那个夜晚,彼时,银月如钩,夜凉如水,那个羸弱残病的少女伏在他的背上,清晰的划破夜晚的静谧道,你就是我的江湖。
“玄生。”这时慕容槿开了口:“你究竟为何回到了半月城?”
他转头看了过去,见那人褪尽了平时的精明威风和深沉,很是透明认真地看了过来:“不要说是为了少嬅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既然离开了澈水双净还有梅花让你这么痛苦,那么至少也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原因吧?”
闻言,玄生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头继续看着前方的风景。并没有回答。
其实心里是震动的。虽然这几天有感到有所不安定安稳,但没有人那么开门见山而一针见血的说,原来你那么地痛苦。
过了片刻,他才淡然说道:“因为……在那里,我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我逃避了。”
慕容槿微微惊愕,不觉不由自主地深深打量了旁边的那人一眼。
他从来没有想过,逃避这两个字会那么容易直接并且简单地从玄生口里承认出来。
“我该爱谁恨谁,救谁杀谁,我全都不知道,因此,人人都等我做的事情,我也全都做不到。”玄生若无其事的说道,仿佛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比如,守护双净,帮助澈水,指点梅花,这些事情,我不知从何做起。”他转过头来,平静的双眸里直看进慕容槿:“对我有所期望的人,对我有所厌恶的人,对我……奋不顾身的人,我无法报答。”
看着他,慕容槿忽然就明了。
江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无法按照俗世的规矩和束缚的人们所在的地方。
在那里,他们仗义或仗邪而生、而死。
在那里,他们靠着自己的信念和信仰而流泪、流血。
在那里,他们可以轰轰烈烈的生,也可以惊天动地的死,只要是为了他们所坚信的目的。
但如果你不知道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知道你爱什么你恨什么,便无法立足。
纵然有绝世武功,也毫无用处。
失去记忆的玄生,犹如折了翼的雄鹰,对他,江湖不再是江湖,只因为少了原因多了迷惘。
但是……
就在玄生以为慕容槿毫无反驳的话的时候,却见他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但哪有如何呢?”他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威严,瞥了他一眼走到了山崖边缘:“你,是重重楼楼主所仰慕敬重的好友,是梅花堂堂主眼中昔日的传奇今日的谜,是七石门门主流尽一辈子眼泪都不悔的人,这些身份定位,难道不够让你深思而指定未来么?”
他见玄生一震,不觉微微一笑:“你可知,为何有这么多人看着昔日的传奇,走上这条四面埋伏危险重重的江湖路?”见他茫然,不觉轻笑。
玄生啊玄生,谅你一生聪明,竟然是输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也罢,我不介意做一回指路人,只是,接下来,没有人说这不会是一条荆刺之路。
他拍了拍半月城二少主的肩膀,抬眼之间,平时儒雅的神医形象全都褪尽,豪迈大气的江山天空皆都映在他的眼里:
“……因为,江湖啊,是一个什么人物都能见到,奇事都可以发生,充满了无限奇迹的地方。以前默默无名的人,都可能是明日被人人歌颂的英雄,就连那些……曾经迷惘曾经找不到方向的人,也是一样。”
他伸了伸懒腰,活动胳膊手臂,回头慵懒一笑:“不做昔日称霸江湖的半月城二城主,那么,为何不做浪迹天涯寻找回忆的玄生?”
说完,他便高高跃起,那速度和动力竟然卷起了一阵强烈巨凤。
待遮挡着灰沙走石的玄生再次睁开眼,他已从山崖上跃下,如一只优雅的大雁往乡村的方向飘去了,那被风吹满的衣袍,犹如一张满帆,往远方逝去。
玄生保持着慕容槿来到时的姿势静坐不动,过了许久才慢慢起身。
其实,他还有一个回来的原因没有告诉凝霜门门主。
他要找一个人。
一个,或许可以让过去和未来都给于答案的人。
天涯远·除去巫山不是云 1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
殷府的庭院里一片热闹,自从少嬅恢复之后,天天可听见那殷氏千金把自己阁楼弄得鸡飞狗跳的闹声。
少嬅本来就性情活泼,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针线女红更是不用说了,她能静坐半盏茶的时间以上,殷夫人就要拜佛烧香谢天谢地了,再加上从小被父母溺爱,兄长们处处忍让迁就,更是越发越淘气顽皮,这些年来不知气走了多少讲课先生,殷氏夫妇见她本性难移,江湖儿女也没那么多讲究的礼仪束缚,见她只不过是孩童玩心稍强,并非有什么邪念恶毒之心,便也随她去了。
这几天,少嬅可能是要弥补这些病卧在床而白白浪费的时间,从早晨睁开眼睛起,非要把阁楼里的随从下人还有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才肯乖乖上床睡觉,计划明天有什么新的冒险要举行。
殷氏夫妇见她大病已完全治愈,自然喜得处处放任她随心所欲,再加上家中有贵客,也是忙得顾不得下人们的抱怨,只要自家掌上明珠开心就得了。
这几天又遇上凝霜门的众人要走,又免不了一夜夜的酒席晚宴,连夜笙箫;慕容槿说是救人乃医者天职,但礼物倒是拿得一点都不手软,那狐狸笑容灿烂如日,看得玄生一阵头皮发麻。
凝霜门的众人闹了个十天半月,终于觉得再也不能推迟起航的日期了,谢了殷氏夫妇再三挽留的热情,慕容槿终于踏上因为礼物太多而差点沉水的船,面带微笑,抱拳挥手,一身翩翩白衣犹如云端客一般,乘风破浪的消失在尽江西头,惹得岸上那些前来辞别的乡村少女一片片心碎,哭喊连天。
慕容槿走了,殷氏和宁风夫人,便开始准备两家的喜事了。
虽说半月城隐居不问天下事,但叶双净、杜澈水还有玄生重出江湖、飞鹰堡暗地刺杀众人、七石门门主怒斥捍夫人并且押下了对方三根手指这些事情早已在外面被传得满城风雨,不想去知道了解也很难。宁风夫人和殷氏夫妇都觉得尽快定下婚事才好,再加上少嬅大病初愈,若是现在成亲更是喜上加喜,冲一冲这近来的厄运也是好的。
于是,喜娘细细勾出了鸳鸯共眠图,酒师酿成了让人欲醉的千年好酒,丫鬟们笑容嫣然,望向那阁楼上的待嫁新娘,但见那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娇容如桃,眼眸如醉,正把那庭院里的千红万紫的花儿给比了下去。
一转眼,已是夏末初秋,在布满黄昏晚霞的天空上,已可见在盈盈一水即将见面的迢迢牵牛星,面对着皎皎河汉女。
今日风和云暖秋将半,阳光如瀑布一样流溢在山谷之间,乡村卧在山峦底下,被柔软的草原与河流拥抱着。细细听去,可闻有清脆欢乐之音回荡在四处,却是那敲锣打鼓,鞭炮齐放之声。
殷府为此村第一大家户,小女婚事自然是全村共喜。
只见宝马雕车香满路,一桌桌酒席从大厅摆到门口,贺喜之人源源不绝,人群熙熙攘攘,丫鬟小厮们忙着招呼宾客,四处有孩童玩跑嬉闹,又有熟人互相寒暄敬酒,礼品摆满了满堂,处处酒香处处有醉,真是好不热闹。
而在少嬅阁楼附近的庭院里,也是同样的热闹,玄生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看着四处乱跳蹦跶的未婚妻,那个今天就会变成和他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只见全屋子的随从下人都排成一队在那个穿喜衣穿到一半,梳头梳到一半的准新娘跑,但他们的速度怎能比得上从小习武的少嬅?于是就见丫鬟老婆子一些捧着霞帔,一些满手珠宝,一些拿着精致轻巧的鞋子,都花容失色的在她后面跑,边喊:“小姐!回来啊!小姐!”
少嬅正在笑,绛红色的宽大衣袍飘拂在风里就成了一朵绽放正盛的玫瑰,她双手向前伸了出去,白皙的肌肤像是破水而出的莲花,凝聚着晶莹剔透的水灵,梳到一半的长发蓬蓬松松的落了下来,半是慵懒半是随性,她忽上忽下的从房内跑到了小桥上,又从小桥蹦到了假山,最后掠向树枝,红色的嫁衣撒落了下来,犹如春末落尽的一束繁花。
只见她半跳着爬上了树顶,双手一伸,终于抓到了她追逐着的东西。
拢起双手缓缓张开,却是一只极小的淡黄小鸟,受到了惊惶而用力的扑打着翅膀,不知所措的啼鸣着。少嬅轻轻一笑,却是盘脚在树枝上坐了下来,也不管那昂贵精致的喜衣污染了树上的泥土树叶和灰尘,她先是慢慢地抚摸着那只鸟儿让它平静下来,然后再慢慢地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捆在它脚上的一串细细的银色链子,对它轻声细语的说:“哪,才把你放生,你就这样心急的飞了出去,这脚上的锁链都还没有取,以后长大了,脚不就废了么?”见那银链被她解开了,便眼眉喜开,笑眯眯地把它往空中一送:“飞吧,以后不要被二哥抓来讨好我了!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