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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微直接走向事先订好的靠窗的位置,笑说:“从这里可以看见那边彻夜不眠的灯火,总让我觉得像,像什么呢,像——”赵萧君起身往外面看,眼睛幽深闪烁,接上去笑说:“像四五十年代的上海,似乎是幻景。隔着一层玻璃,不像是真的。”成微想了一想,笑说:“大概有一点这样的感觉。可是又不完全是这样。难以言说的温暖和怀念,又或者是感慨和惆怅。在幽幽的长夜里,平凡的景致也是不一样的。”
赵萧君直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成微忽然一语带过,笑说:“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竟然有这么多的感慨,这次,大概真的是不一样了。”赵萧君不理解的问:“有什么不一样呢?”成微笑而不答,只是接过服务生手里的菜单,问她想要吃什么。赵萧君笑:“要吃宫保鸡丁。”成微也笑起来。点的都是很平常的菜,没有花里胡哨的形式,适可而止,干脆明快。
赵萧君喝热热的露露,嘴角上沾上白沫。成微笑着拿出自己的纯白的手帕,伸长手臂替她擦拭干净。赵萧君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无措的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我见你总是用白色的手帕。”成微点头:“习惯而已。”然后又笑说:“可是不见得每次都用来替人擦血,擦泪甚至擦奶渍。”赵萧君看着他日渐认真的眼睛,里面深沉的汪洋如海,虽然还是看不到底,却一天比一天澄净。愈加慌乱,撇过头看着桌子,有些局促的笑说:“那是因为某个人太无用的关系。”成微却笑说:“太无用么?我却觉得是太厉害的缘故。一箭穿心。”赵萧君抬起眉,表示不相信,笑说:“一箭穿心?不见得吧?”
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吃完饭,起身往外走的时候,碰到前面一个人走过来笑说:“成总,你也来这里吃饭?倒不像你的风格呢!”成微微笑的站住了,说:“沈经理说笑了。也是来吃饭?”沈经理点头:“对呀,带老婆孩子一块过来。正在那边坐着呢。正巧,刚才还碰见你们公司的曹经理呢,一大家子人,三代同堂,似乎有什么喜事。我刚过去说了两句话。”
成微客气的点头。沈经理笑着对赵萧君打了打招呼,倒识相的没有多问什么。成微却主动介绍:“沈经理,这是我女朋友。”然后又柔声对赵萧君说:“萧君,这位就是‘精实公司’策划部的沈经理。”沈经理睁大眼睛,似乎吃了一惊,随即笑说:“哪里,哪里,成总夸奖了。在成总面前。我算哪一门子的经理。”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赵萧君被成微的话也吓了一跳,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半晌才笑着问候了一句“沈经理,您好”,他连声说你好,你好,笑容满面。与刚才有所保留的态度大不一样。
成微对她笑说:“曹经理也在这里呢,我们过去打一打招呼吧。”赵萧君有些踌躇,举步不前,笑说:“你一个上司贸然跑了去,不会让人家觉得尴尬么?”成微笑说:“曹经理是不要紧的。”于是转过弯来,正好就碰上曹经理他们,一张桌子团团圆圆坐满了人,有老有少,喜气洋洋的。曹经理见到成微和赵萧君,半点讶异的神色都没有,恭敬得体的打招呼,又热情的笑说:“小赵,你也在呀。”没有流露一点好奇的神色,该是什么态度就是什么态度,像在公司里一样,免去了赵萧君忐忑不安的尴尬。
两个人走出来,成微笑说:“时间还早的很,想不想去跳舞?跳华尔兹,随着音乐,一步一步,慢慢旋转,喜不喜欢?”赵萧君忽然想起陈乔其迎着阳光在舞台上热力四射的舞步,健美与青春。又忆起当日如雨的欢快,满园都是热闹的人群。心蓦地一酸,低着眼睛,轻轻摇头:“不要,我不会跳。傻傻的看你和别人跳吗?”成微“哦”了一声,心里倒是高兴的,斜着眼说:“不会可以学呀!放着这么好的老师白白不用,岂不可惜?”赵萧君忽然不想迁就,只是任性的说:“不想学,不想跳。”
成微却笑起来:“好,不跳就不跳,我才不赶鸭子上架呢。”又说:“那你说去哪儿?”赵萧君本来想说不去哪,回家。后来还是随口说:“那去看电影吧。”成微想了一下,同意了,然后说:“好久没有进电影院看电影了。想起来最后一次进电影院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如今电影院已经不像往年那样盛行了,许多人宁愿呆家里看影牒。成微带她进包厢,大大的放映厅空落落的,几乎没有什么人。又不是上映时期,电影院甚为寥落。为了招揽顾客,打的是“怀旧”的旗号,放的正好是“魂断蓝桥”。二战时的爱情悲剧,赵萧君看的很认真,完全投入进去,心有所感。成微紧紧搂住她的腰,坐在黑暗里,一切都有些异样。银白的灯光只看的清人闪亮的眼睛,坐在这种地方,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有一种回忆的满足以及此刻的骚动。
赵萧君以前就慕名看过,可是此刻重新再看,似乎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主旋律一次又一次响起,忧伤缠绵的呓语。一排排的蜡烛一根根被扑灭,带着那个民族特有的绅士从容,记忆就定格在那里。战争响起,人人身不由己。战争纵然不响起,人人还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成微蠢蠢欲动,黑暗里感官似乎分外清晰,平息不了内心的骚动。终于忍不住,偏过头,找到她的唇吻她的时候,感觉到她脸上的湿润和冰凉,不由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改而亲在她的脸颊上,吻去她的泪水。赵萧君躲开了。成微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笑一笑,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一点一点往下,手伸了进去,慢慢的就有些不规矩。赵萧君一把抢过手帕,离他坐的远远的,自己胡乱擦了擦。
成微忽然说:“这是我第三次替你擦眼泪了。”黑暗里,赵萧君似乎觉得他正向自己抛过来沉甸甸的某样东西,可是自己却接的手臂酸疼,承受不起。故作轻松的说:“你是说我喜欢哭么?”成微的脸在银幕下闪烁,看不清楚表情,好一会儿才说:“不,恰恰相反,我知道你不喜欢哭。可是你为什么总是哭?”赵萧君圆滑的说:“难道不可以是触景生情吗?”成微接上去问:“那是什么样的情呢?”赵萧君沉默,费力想解释什么,最后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成微没有继续追问,他似乎也有些迷惑不解的心事。赵萧君轻声说:“我们走吧。”成微问:“不看了?”电影正要结尾,赵萧君摇头:“不看了。”到处都是悲剧,她不想再看一次。两个人起身出来,眼前陡然一亮,有瞬间的晕眩。
回去的路上,赵萧君奇异的沉默,神情有些意兴阑珊,无精打采的样子。成微拉住正要上去的她,担心的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赵萧君摇头,想了想说:“大概是电影闹的。以后再也不要看悲剧了。”成微拍着她的脸亲昵的说:“真的吗?那好,以后带你去看喜剧。”可是一个人若是不高兴,看再好的喜剧也照样落泪。
两个人的事渐渐的在公司里传开了,时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些人纯粹八卦,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人却不怀好意,冷笑着等着看好戏。自然也有许多风言风语,难以入耳。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倒是曹经理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几句警告的话,一些女同事才有所收敛。赵萧君本人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样。平日里一些比较亲密的同事好奇的打听的时候,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家当然不敢去问成微,多少有些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如外界传扬的一样。颇有些扑朔迷离。
赵萧君在公司里还和以前一样,勤勤恳恳,安分守己,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渐渐的有关道德人格上的一些难听的话也都销声匿迹了。流言自然还是有的。她行动更加小心,当着大家的面,从来没有和成微一起出现过。但是成微不遮不掩的态度却使的大家慢慢的明确起来。
自那一天彻底拒绝陈乔其以后,她再也没有和他联络过。有几次忍不住走到他住的楼底下,想要看看他最近过的怎么样,始终没有勇气上去。站在社区里徘徊了许久,希望远远的能看他一面,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一次都没有碰到过。赵萧君心上的伤口因为担心,或许还有懊悔自责始终结不了疤,一天一天那样疼着痛着,伤口上的血迹淋淋漓漓滴的到处都是。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着镇定的应付所有的艰难。
对于成微,她的愧疚越来越深,却同样的无能为力。成微是真的打算和她好好的交往,从来没有这样郑重过,当着朋友也从来不回避,大大方方的介绍。赵萧君的心似乎就这样沉到海底去了,连她自己也找不到方向。成微有一次喝了酒,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笑问:“萧君,你看我们就这样结婚怎么样?”赵萧君当场被人掐断呼吸一样,胸口又闷又涨。幸而成微后来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她也只当他是醉言醉语。萧君弄不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他也的的确确不知道赵萧君心底最隐秘的秘密。这样近在眼前,却又像是远在天边的两个人,赵萧君有时候觉得这真是一种凄凉的讽刺。
直到陈乔其的班主任打电话给她:“请问你是陈乔其的家长吗?”赵萧君知道眼前的那座山终于倒塌了,似乎听到天崩地裂的声音。奇怪的很,她那个时候倒是很冷静的回答说是。三年来,这是陈乔其的老师第二次打电话给她。第一次是陈乔其脚受伤了,通知她去医院。陈乔其从来没有要求她去参加他的家长会之类的活动,除了那次要她去看他比赛。
那老师语气极其严肃,郑重的说:“陈乔其一向优秀,学习成绩也很好,从来没有让老师担心过,在同学面前也是起带头作用。大家都很喜欢他,同学们甚至是佩服他。可是他这段时间变化实在太大了,经常旷课不说,对老师的劝告丝毫听不进去。更荒唐的是,这次整个北京市的模拟考试竟然没有参加。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我知道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不是本地的学生,可是居然闹到这个程度,这是一个学生该有的行为吗?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到底上哪去了?”
赵萧君还没有听完,心里急的像滚烫的沸水,一下一下的“扑腾”着,一点一点的蒸腾,然后逐渐的干涸。慌乱的语不成句:“我,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他——”话还没有完。那老师极其不客气的说:“你难道不知道他这些情况吗?”赵萧君被她逼问的心都要缩到骨头里,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不知——道——”那老师似乎十分生气,声音不由得提高八度:“你到底怎么做他家长的?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怪不得陈乔其变成这个样子!”愤怒之下,一下子将陈乔其犯的所有过错推到赵萧君身上。
虽然是气话,无意中却打中了赵萧君的软肋,还未好的伤口上又狠狠的下了一刀,然后往汩汩流出的新鲜的血液上撒上一大把的盐。赵萧君只知道自己在不断的道歉,什么话都不会说。等那老师的火气稍稍降下去一点,哽咽着问:“那他有多久没有去上课了?”那老师想了想说:“开始只是逃课,后来干脆不来了。大概有大半个月了吧。打电话也总是不接,问同学大家也说不知道到底上哪里去了。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过他了。这些日子,他有没有回家?”赵萧君还是结结巴巴的说不知道。那老师勃然大怒,甚至用教训的口吻说:“你怎么能这样监护他呢?什么事都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呢!什么都不闻不问,孩子能不出事吗?照你这样说法,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赵萧君才想到他出事的可能性,北京这地儿,什么乱子都有,车祸呀,当街斗殴呀,不会当真出什么事了吧。顿时吓的魂不附体,越想越害怕。又想起近年报纸上报道的青少年社会问题,什么自残,乱交,作奸犯科,杀人抢劫,甚至吸毒!赵萧君简直没有疯掉,心脏绷不能再紧,似乎一碰就会爆炸。
陈乔其一向不需要人担心的,这次竟然会这么偏激,简直一头往死路上走。可是赵萧君来不及怪他之前,先将自己折磨的体无完肤。全都是因为她,陈乔其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她!她像被判了刑,直挺挺的挂在绞刑架上,身下是浇了油的干柴。柴油的气味径直往鼻子里冲,只等点火,便同归于尽。陈乔其当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用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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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第 26 章
赵萧君颤抖着手抓起电话,第一次拨错了,第二次按成红色的键挂断了,第三次还要拨时,“当”的一声响,从手上滑落摔在地上,电池,外壳,主机摔的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