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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对面站了半天,看见齐成几个部门主任匆匆出来,人人脸色仓皇,脚步匆匆。钢筋水泥建成的大楼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绚丽夺目,流光溢彩,可是里面到底发生什么样的喜怒哀乐它一概不管。她看着车过了马路,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快出了这条街,才给成微打电话。
“喂,下班了吗?”成微的声音仍然平静,没有回答,只问:“怎么了?”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说:“我车子送去保养了,刚办完公司里的事。我现在在你公司附近,就在星巴克附近,旁边有一超市的那个星巴克。你下班了的话,就过来接我一起回去吧。”成微隔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在那先等着。”推开凌乱不堪的办公桌,笔记本也不带,拿了外套就走。众人见他出来,全部噤声,无一人敢说话,连咳嗽都听不见。大家等他走远,才悄悄议论:“齐成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成总倒跟没事似的。”资历长一些的说:“这叫沉着,这才是见过风浪的!你以为成总像你一样没出息!”齐成乱归乱,人心倒还没有离散。
赵萧君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虽然显得疲惫,表面上非常的镇定,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偏过头问:“回去吗?”尽量也表现的和平常一样。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过车速明显比平常快了许多。在立交桥下赌车的时候,手指不断敲打着方向盘,显得有些不耐烦。赵萧君装作疲累的样子,头向车窗这边歪着,似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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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离开
放手;离开
在转弯的地方,她故意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说:“前面就是‘易初莲花’,冰箱里没菜了。”成微将车子停在超市前面,没有下车的意思。平常的时候他也是在车里等,赵萧君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这次她却说:“哎……,你也下来帮帮手,纵然有推车,也推不到这里。”成微锁了车和她一起进了地下一层的超市。她一边看着冰柜里包装好的肉类蔬菜,一边问:“你想吃什么?”成微跟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她又耐心的问了一遍,他才说:“随便。”这个时候正是栗子上市的时候,她买了许多,准备栗子烧肉。
经过水产类的时候,成微忽然说:“前几天带安安出去吃饭,他闹着要吃大虾。”去的是肯德基,当然吃不成大虾了。赵萧君拨开冰块,挑选起来,微笑说:“那晚上就做油焖大虾。”他看着出口方向问:“还要买什么?”赵萧君将推车让给他,说:“你先推着,还要去楼上买一些日用品。”逛了一大圈,推车堆的满满的。她又不由自主在化妆品专柜前停了一会儿,成微站在一边等着她,倒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只是一直盯着她的侧影,怔怔的仿佛第一次遇见她。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样子,低眉回首的神态,依然没变;只是心,心还是那样坚持,不曾改变过吗?他站在那里,忽然觉得她离他是如此遥远。
他将车停下来,从后车箱拿出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堆在地上,说:“你在这里先等着。”然后将车子开进了公共停车场。提着东西跟在后面往前走。赵萧君忽然停下脚步,愣愣的看着前面。陈乔其带着安安站在楼道旁等着,他将安安举的高过肩,作势要扔出去,安安却哈哈大笑,尖叫出声,小脸涨的通红,显然十分兴奋。他看见赵萧君,笑嘻嘻的说:“萧君,你总算回来了……”待看见后面的成微,半截话硬生生吞了下去,神情立即变的冷冷的。
赵萧君看着他和安安,又回头看了一眼成微,脸色变了变,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气氛奇异的尴尬僵硬,像北京冬天的风,呼……呼……哗,嚣张肆虐,吹在脸上,又冷又痛,似乎是无形的耳光,“啪啪啪”的响,血管一寸一寸的裂开。他们几个人仿佛站在深不见底的碧绿的湖水边,摇摇欲坠,稍微失足便有可能掉下去,无助而心悸,茫然又失措。
还是安安首先打破沉默,坐在乔其肩上挥舞着小手高叫着:“爸爸,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这对乔其和成微都是一种刺激性。成微没有应答,乔其慢慢抱下安安,放他在地上。安安挣开乔其的手,往他们这边跑过来。萧君赶紧走上前,蹲下来,抱他在怀里,问:“怎么先回来了,也不等妈妈去接。”声音不大不小,大家都听的清楚。安安无辜的说:“陈叔叔说妈妈忙,就去接我回来了。可是没有钥匙,只好在下面等你回来。”赵萧君本来想问“为什么不打电话”,终究没有问出口。乔其不过想和孩子多待一会儿。
赵萧君弯着腰和安安说话,人却有些凄惶,前面是陈乔其,后面是成微。她夹在中间左右不是,进退维艰。仿佛在悬空的钢丝上行走,旁边是悬崖绝壁,脚底下是云雾缭绕,望不到底的深渊。陈乔其见不得成微和她们母子在一起的场面,这简直叫他情何以堪!强忍着,控制目光的锁定范围,没有朝成微看过一眼。快步走到萧君面前,眸光沉沉,像多盛了些什么不负重荷的东西,欲语还休。赵萧君因为角度关系,微仰起脸看他,眼神黯然,也没有说话。
陈乔其本想一走了之,勉受这样的尴尬和痛苦,可是一看见她此刻流露出的熟悉的神情,心弦一颤,终究忍不住,什么都顾不得,伸出手抓住她的右手腕拉她起来。赵萧君不得不跟着起身,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成微,眼神有些惶恐。刚想挣脱的时候,陈乔其冷着声音问:“你右手怎么回事?”赵萧君右手手背被窗户的金属拉手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不知道为什么,好的特别慢。她奋力抽回右手,低声说:“没事,没事。你……,你赶紧走吧。”神态有些慌乱。陈乔其忿忿的说:“肉都看的见,还说没事!你到底有没有上药?”语气有些坏,还挑衅的看了眼成微,皱着眉,隐含恼怒和责备。他是如此的心疼赵萧君。
成微听着赵萧君站在那底气不足的解释,垂着头眼睛看着地下,像挨训的学生……仿佛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和谐而又自然。忽然又疲又累,又倦又怠。他们三个人仿佛围成了一个圈,密不透风,坚不可摧,割都割不断。而他自己闯破了头都闯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可奈何,魂断神伤,永远被排斥在外面。眼前所有的人似乎离自己很远很远了,顷刻间山长水阔,咫尺天涯。初冬的夕阳转瞬即逝,虚虚的应个景儿,刚刚还看见一轮圆圆的红金球,下一刻就只剩下惨淡惨淡的余晖,和着夜风,凄清寒冷。只短短一刹那,他已经站在另外一个世界……与他们毫不相干,是那样的虚无与渺茫。
赵萧君没有看陈乔其,只淡淡的说:“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挣开手,牵着安安退后几步,教他说:“安安乖,跟陈……叔……,说再见。”那几个字像刀口的尖,终究说不出来。安安倒是听明白了,立即说:“陈叔叔再见!”摇着双手。陈乔其看着她的目光又苦又涩,里面仿佛充了血。过了好一会儿才拍着安安的肩膀说:“那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没有朝成微那边走去,而是直接往前,留给所有人黯然销魂的背影。越走越快,转眼就隐没在无边的暗色里。
安安摇着赵萧君的手说:“妈妈,陈叔叔走错方向了。”她半晌才说:“没有走错”,随即弯下腰对他说:“叔叔还有事呢。”他宁愿绕这么一个大弯,也不愿正面从他们这边穿过去。赵萧君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怔忪的站了一会儿,才牵着安安的手朝成微这边走过来。提起地上的东西,轻声说:“走吧。”安安拉着成微的手仰起小脸笑嘻嘻的说:“爸爸,你回来了,安安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成微隔了半晌才说:“是爸爸不好。”安安张开手要他抱,赵萧君轻声呵斥:“爸爸手上拿着东西呢。”他很兴奋的要帮萧君提东西。
回去后,萧君进厨房做饭。安安怕成微说,躲进客房去看电视,他现在每天按时收看奥特曼。成微倒在书房的椅子上,灯也不开,独身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烟雾盘旋不去,闪着红光的烟火,夹在手指上仿佛是一朵暗夜中盛开的花,乍隐乍现,诡异难安。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旧事,有一次他送酒精过敏的萧君回家,半道上下了车,也是这样站在不着边际的黑暗里,连续不断的抽烟。萧君在车里喃喃低语,当时听不出来,以为她头痛难受,忍不住呻吟抱怨。现在重新想起这件事,忽然明白过来,她一直叫的都是“乔其,乔其,乔其……”,嘴唇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隐忍的很辛苦是吗?讽刺!天大的讽刺!为什么现在又清醒过来了呢!连续不断的呓语……不!简直就是咒语,下了诅咒,贴了封条,他怎么解都解不开!
前尘往事一开了闸,拦都拦不住,滔滔不绝的流了出来,过滤得周身的空气又沉又重,又湿又凉。他第一次见萧君的时候,她还应该还是个学生吧。想一想,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多年就这样一晃而过了。可是到底得到了什么呢?痛苦总是多于甜蜜,可是却掩盖不了那仅有的一点暖意,怎么都掩盖不了,不然也撑不了这么许多年……应该继续撑下去么?他和陈乔其在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却互不相让,只能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如果没有陈乔其,他和萧君一定可以白头偕老,幸福美满,一定可以的。可是陈乔其一定也这么想的吧。嫉和恨像一条邪恶的毒蛇,在肚子里渐渐养大,慢慢的吞噬你的五脏六腑,令你变的丑陋不堪。
他闭着眼睛还没有想完,安安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摇着他的腿喊:“爸爸,吃饭了!妈妈做了油焖大虾!”乐颠颠的拉着他出去。赵萧君给安安剥虾壳,老是被戳到,手指尖疼的厉害。成微忙制住她,说:“我来吧。”他经常在外面应酬,吃这些东西是老手了,三下五除二熟练的剥下外壳,手指上只沾了一点汁,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安安一直缠着他,吃的兴高采烈。赵萧君说:“安安,自己吃,爸爸还没吃饭呢!”他没说话,剥了一只大虾放在她碗里。赵萧君仔细咀嚼,却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吃完饭,安安说困了,不知道陈乔其又带他上哪了,这么早就吵着要睡觉。赵萧君先带他去洗澡。成微走进卧室,到处翻抽屉,不知道护照放哪去了。转头看见床头和床头柜的缝隙里像有什么东西,用长夹子夹出来一看,却是一张报纸,登载了齐成的危机。旁边还有几个电话号码,写着什么刘政委,崔行长的名字。他忽然坐倒在床上,锥心刺骨,恼羞成怒之外,更多的是难以忍受!最不能忍受她知道,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所以今天才表现的这么异常?她说她的车子送去保养了,可是明明停在车库里!是哀叹?是怜悯?是不忍,是愧疚,还是其他?可是他要这些干什么!为什么不干脆将他蒙在鼓里?失败所带来的挫折颓丧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恼怒之极。
报纸被他揉捏成纸屑,狠狠的丢在地下。中断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却是近的多了,所以那种痛苦越发清晰澄澈,像灯光倒映下镜子里的人,无一丝遗漏。背叛,嫉恨,卑微,隐忍,蛮横,强暴……好的,坏的,丑陋的,不堪的,全部打回了原形,在里面打着旋来回上演,谁也瞒不了谁,谁也没有让谁好过。忽然有一丝隐隐的痛快,总有人陪着,不是他一个人,不是么?赶紧摇头……真是变态!可是马上又掉下来,摔的灰头土脸,满身伤痕。他想起傍晚时的情景,那种疼痛又重新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无所不在,像是体内本身就存在的一种生命力,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没有就此一蹶不振。萧君就像镜子里的影像,明明就在眼前,可是怎么都够不到,永远也进不去。就算撞的头破血流,到头来才发现,影像也随着阻碍的玻璃碎片一起消失了,只留下满室的狼籍和空洞。
他忽然摔破了床头边桌子上放着的玻璃杯。赵萧君听到声音赶紧进来,疑惑的看着他,慢慢问:“怎么了?”他猛地站起来,说了声:“没事!不注意带下来的。”立即走出去了。赵萧君拿了扫帚进来扫起碎玻璃。
成微进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杯白开水,然后递给坐在床上的萧君。她一仰脖喝了,问:“要睡了吗?”成微紧紧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她渐渐觉得不对劲,他仿佛有什么很重大的事情要说似的。不由的坐正身体,问:“怎么了?”成微手里把玩着空玻璃杯,手上的青筋却一根根冒了出来。声调却不仅不慢:“萧君,我们结婚也有七年了吧?”赵萧君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默默点头。
他转动着杯子,忽然又说:“你和陈乔其认识多久了?”赵萧君见他像平常聊天般的语气,也不好紧张兮兮的,尽量放松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