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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凤楼。
没戏看了。耸耸肩,秋凡衣扫向拐角的小摊贩,竟见到五个日本人坐在粥摊边吃井水赤豆汤。
庆元东面临海,海外商船多有停留与当地人做生意,看到东洋日本人并不稀奇。只是,这五人动作细微轻沉,绝非寻常海商,倒像是与他一般的……杀手。
五人饮尽豆汤,呼啦呼啦地咕噜了一阵后,纷纷戴上尖笠帽快步离去,似打算往东门出城。秋凡衣唤过钓雪,正要命她尾随查探,转身便见到解梦公子与官服壮汉坐在远远的角落处,叫了酒菜正准备开动。
“哈麻兄,小弟最爱吃的便是八月时节的‘桂花泥螺’,今日难得哈麻兄有空,咱们好好品尝品尝。”解梦男子爽朗笑道,比方才的轻佻更多了份虚假。
“多谢周公子,唉,府里现在闹得人心惶惶,上头怕呢,天天压着咱们查案子,忙死了。”被唤哈麻的壮汉啜了口酒,小声抱怨。
亏他体大如熊,能憋出如此细弱之音也真算难得。
“哈麻兄是在查……市舶司挂在城门的那件事?”听他此言,解梦男子收起笑,亦低声问。
“大热天的,尸体都臭了,府里不让埋,说都里重视这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为止。你不知道哇周兄弟,巡尸房臭气冲天,咱们走路都绕弯子呢。”
“如何,哈麻兄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是……”机灵地瞧瞧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后,哈麻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好像是买通杀手干的,人家是拿杀人当饭吃,咱们怎么查得到?达鲁花赤(元朝官名)压得重,府里没办法,只好让咱们天天跑来跑去,根本没线索。”
“哈麻兄可知买的是何杀手?”男子声音小如蚊嗡。
“好像……是浅……”
“哦?可是那传闻……的组织?”
“正是。我们……令牌正收在府里……”
两人声音越来越小,秋凡衣只听得咕噜咕噜,心中倒也猜到他们所说何事。
早该想到,朝廷死了官,又被人吊在城门上示威,这口气怎会安然咽下。只可惜呀,那冒名者挂谁的狐狸尾巴不好,偏偏要挂浅叶组的尾巴,简直不知死活。就算官吏不了了之,浅叶组也不会就此放过。
杀人前送出令牌,杀人后必定收回令牌。浅叶令绝不会遗落外界。既然有假冒令牌,倒也不失为极好的线索,改天找来看看。
抬起钓雪光滑的脸,秋凡衣轻抚着,眼角瞥见消失在街头的日本浪人,不禁勾起淡笑,点点粉脸示意。
“是。”收到他的暗示,钓雪冰雪聪明,借故下楼尾随五人而去。
唉,就剩他一人了啊!摇着纸扇,秋凡衣换了个姿势,依旧趴在栏上听众人交谈,看着刺眼的招幡解梦,只觉汗流湿粘。
呼——吸——呼——吸——咦咦,吸吸吸……什么味儿如此难闻?
他喜爱干净,向来讨厌脏污之物和怪异气味,不爱与人接近就是怕闻到刺鼻的气息。趴在栏上好好的,居然从身后传来一阵令人皱眉的气味,还是热乎乎——“你?”突然回身,原本只有茶酒的桌上,竟多了一盘……一盘……什么东西啊,黑糊糊的。瞪着走到桌边的男子,秋凡衣美目微挑,急急举袖捂鼻——熏死了!
“秋公子,咱们真是有缘,今日又见面了,在下周十八,与秋公子在西城门外有一面之缘。今天就让小弟请客,聊表地主之薄。一盘小小的‘桂花泥螺’虽算不得贵重,却是小弟最钟爱之食物,今日就与秋兄一同分享。如果秋兄日后想解梦测字,尽管来周家解梦堂。”
分享?他们很熟吗?让他吃这种褐色的小铁豆?
呼呼呼——拼命摇着扇子,秋凡衣冷然的脸上没了笑意,黝黑的眼中只剩死水一潭。
不走,只因被熏得腿有些……软了。
第二章
散烟回来,就见秋凡衣白着一张脸,盯着桌边站着的男人发呆。
闻着空气中散来的刺鼻味道,散烟急步上前,暗叫糟糕。
“公子?”
“散烟儿,快让我抱抱。”顾不得大庭广众下,秋凡衣一把拉过娇美的散烟,脑袋立即埋进她的颈中,身子微微颤抖。
“你……你们……”颤抖的手指点点相拥的一男一女,周十八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啊呀,虽说这秋公子抱着美姑娘的模样不失为一幅画儿,可、可、可……这是酒楼,不是飘香楼啊,两人毫无顾忌地搂抱在一块成何体统!
“公子,咱们回房。”任秋凡衣缩在颈窝,散烟不看周十八,仅是瞟了眼桌上的“桂花泥螺”便杀气腾腾,“多事。”
多事?
周十八被骂得怔了怔,眼呆呆地看着一对璧人以亲密之姿踱回厢房,只觉怪异。特别是转角时秋凡衣回头投来的黝黑眼眸,让他的心又“咚”了一下。幽深的一眼,如同城门外初见一般,死水一潭。
好客不是他的习惯,为何会对见过一面的秋……啊,除了姓秋,他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惜,方才应该问问。
摇着头,周十八走回原桌,迎上哈麻趣味的打探。
“周兄,那是你新交结的朋友?”
“呃……呃。”含糊应着,周十八重新挂上招牌笑。
方才上楼,一身白袍的秋公子最是惹眼,当看到他搂过绿衫俏姑娘,竟让他觉得极为刺目。
他家三哥可是庆元城数一数二的败家子,兄弟间无所不谈,就算他没去过莺柳勾台,没亲近过梨园小童,也能如数家珍一番。为何今日看着秋公子抚了抚俏丫头的脸,竟会怪异心生?如果他没看错,方才瞪着那盘泥螺,秋公子黝黑的眼中闪过一丝……称为厌恶的情绪吧!不若冰冷的死水,染了些生气。
泥螺很难闻吗?八月桂花时的泥螺可是庆元最鲜美的一道菜呢,虽说比不得三月间的桃花泥螺,倒也肉净无泥,鲜嫩肥美,是他最喜欢的菜色。特地叫了两盘,就是打算送给这秋公子尝尝,他竟犹如被熏晕的猫儿一样,满脸厌恶。
很臭吗?闻一闻……嗯嗯嗯……异香扑鼻嘛!
不由自主将鼻子凑近,周十八闻了又闻,形态足以媲美街上的老黄狗。
“周兄,你在闻什么?”他奇怪的举动引来哈麻的诧异。
“啊?没什么,快吃,都凉了。”赶紧斟满酒,周十八岔开话题,眼光却不住溜向厢房的拐角。
怪异,真是怪异!鬼使神差就叫了两盘,两腿好像不听使唤,脑子没回过神,人已经走到秋公子那桌去了,明明他不是好客的人啊。更怪的是,被他黝黑的瞳子盯了一盯,他的心竟然咚咚乱跳起来?
当日城门对望,只觉得黝黑之中毫无生气,静如死水,心并无咚咚乱跳之感啊?完了完了,会不会这秋公子长得太阴柔,又过于秀美,他、他起了色心?
呸呸,他又不好男色,只喜爱粉香娇嫩的姑娘家,对着一个公子起什么色心嘛。
“咚——咚——”啊啊,又跳了两下。
一口饮尽陈年花酿,周十八的招牌笑僵了僵,听不到哈麻在耳边咕噜,眼光瞟向拐角。
入夜,二更时分,庆元官衙。
月光光……
三条细影慢悠悠走着……
“统领,令牌我与散烟取回便可,不必劳您亲来。”换上黑衣的钓雪不解秋凡衣同行为何。
她跟着五个东洋人出了城门,就见他们上到一艘商船上再没下来。打听后,知是半月前到达的日本商船。回到客栈,就见着秋凡衣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问明散烟,才知被臭味给熏的。
唉,她这公子生平最厌的便是人之臭味、肉之臊味。
秋凡衣爱干净,不怕血腥味,却闻不得过于刺鼻的腐肉之味。若是闻了刺鼻的气味,大碍倒是没有,只会腿软无力,懒得动弹。待到灯尽人静时,她这公子竟然来了精神,想看看这冒充的浅叶令长成何等样子。
死了官,查线索找缘由本就是官家的事,就算他们的正主子不找上门,官府也不会让此事了了。既然得知浅叶令收在官衙,只要取出予秋二统领便可,实在没必要劳烦他这秋二统领委尊降贵亲自前来。
何况,他究竟是来探官衙的,还是来拖她们后腿的?慢悠悠晃着走,真让人跳脚。若是再这么不紧不快地走下去,天都亮了,还偷什么假令牌嘛!
“统领,您还是回去歇着吧!”不止钓雪,散烟也没了耐心。
“啊,已经到了,你们进去把令牌拿出来,小心点,里面全是臭尸味。”盯着圆月,秋凡衣完全无视两人变灰的青脸。
“您……”气呀。
“还不快去?”
“属下领命。”咬牙低头,两人拉上面纱,番强跃入,寂然无声。
天街夜凉,月色如水。
无人的街道没了白天的嘈杂,令秋凡衣心情舒了舒。深吸口气——唔,还是夜里的气息鲜美啊,清静无杂,冰凉入胸。
摸摸衣袍左袋,勾到光滑的丝物,缓缓拉出,是一条红丝巾。
呵呵,还是钓雪懂事,知道他不会站着赏月。轻弹丝巾,展于暗角梯阶上,秋凡衣非常干脆地坐下,左手支颌——赏月。
啊,夜里虽静,街沟里仍有些腥臭之物。掏掏袍内右袋,如愿钩出一条薰了香的帕子。
好哇,还是散烟知心,备着香味让他闻。轻拂香巾于鼻间,他继续赏月。
铜壶滴漏,转眼二更过半。寂静的官衙此时燃起火光,渐渐响起细微的疾步声,听脚步,数量不少。正凝神听着,漆红的大门从内被人一把拉开,大群衣冠不整的官兵跳了出来,可见梦中被人叫醒的惺忪。
“兄弟们,精神点!”为首的壮汉正是日间与周十八共桌的哈麻。
“是。”
提着灯笼,众人正等一声令下,谁知哈麻昂首嗅了嗅,突向秋凡衣躲藏的角落走来,喝叫:“什么人?半夜三更在官衙外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咦?庆元城莫非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他的轻息功,浅叶组至今无人可及,这小小的总管竟能在人声杂乱中准确察觉到他的方位,不可小觑。但,听着他步履沉重,不似高人嘛!
奇怪,什么泄了他的行踪?啊,是散烟为他准备的香帕子。
坐在暗处,秋凡衣眉心微皱,不想冲突,趁着哈麻走近之机一跃而起,丢下香巾,踩着散花醉步轻飘飘一晃,闪到柱后。
“哈……哈总管……”哈麻走到暗阶处,拾起那方香巾查看着,身后竟传来颤抖的叫声。
“什么事?”他急忙回头,看到一干官兵白着脸,眼睁得比铜铃还大上三分,“你们干吗?见鬼了?”
“你……有……有鬼影。”一人提着灯笼指了指柱子。
“我们……看到……看到一个白影飘……飘来……飘去!”有人吓着。
“少胡说,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展开香巾,哈麻猜想应为哪家小姐遗落之物,抬脚往柱后走去。
烦呢,怎么老粘着不放呢!秋凡衣起了恼意,踩出醉步闪到另一支柱后。
飘——不止官兵,哈麻这次也看到,的确有个白影飘过。
“什么人,在官衙前装神扮鬼?”顿住脚,哈麻大喝。
“哈总管,这些日子城里好像不太干净,不如……不如咱们取些狗血泼泼?”一鼠胆官兵献策。
“胡说,什么不太干净。”哈麻斥骂。
“真的不干净哪,哈总管。”又一官兵附和,“市舶司好好在家里被人取了……守城的卫兵说了,一夜里没见过人,尸体何时被人吊在城门上都不知道。”
“是啊是啊,还是泼泼吧!”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