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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一股气猝然跑了出来,说:“你愿去哪儿去哪儿,又没人管你。”说罢,欲冲进雨幕。
千禾拉住她:“你吃错药了?”
“……”苏西呆呆看着他,忽而笑笑,说,“千禾,我并不觉得给你打水买饭、洗衣送书有多么荣幸,你可以找别的女孩子。”她的目光瞥向雨幕,顿了顿,说,“我真的不希望,‘地下三毫米’后面的人是你。”
千禾怔住,苏西乘机溜走,千禾并没有追过来,她也未曾这样希望。她只是可惜王涛的赌注下得太小了。
此后,苏西终止了与千禾的往来,却没有终止对音乐的迷恋。她买了一个吉他,对着乐谱,认音阶,学扫弦。自娱自乐。
新的学年,苏西在肯德基找了份零工,因为代人值班,周一的节目便时不时会漏掉几期。有一次,当她在飘满饭香的黄昏坐到网球场上,伸直腿,闭目要做做梦的时候,却发现传来的是陈慧娴的《飘雪》。主持人是个女孩子,有甜美的嗓音。她的声音跟她放的歌曲一样帮大家佐餐。苏西一时感到索然无味又怅然所失。不知道自己丢失的那几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便托着腮,在脑海里默念那些感动过她的解说词。她喜欢的原就是埋藏在文字后随音乐飞舞的那一颗敏感而丰富的心灵,有没有那个人,又有什么所谓?
情人节的时候,胖子王涛给苏西送了一套王小波的书,同时请她晚上参加他们系的舞会。
看她踌躇,王涛说:“你放心吧,千禾不在,他根本不屑于参加这类活动。”
苏西答应去了,不是因为千禾不在,而是因为他不屑。
苏西与千禾分手后的那几天(如果可以称分手的话),还接到过他的电话,大概是午夜梦回迷糊状态下打来的,当然他的午夜一般是白天十一点多。他肚子饿了,叫苏西给他打饭:“苏西,要三食堂的小炒豆腐,还要大排。”说完就挂。苏西总是怔在那里。而后去食堂买了,打电话给王涛,让他送去。
这样几次后,千禾不再打来。
王涛却借此机会,磨上了苏西。每天晚上去肯德基接苏西回来。苏西不坐他的自行车,他好脾气地推着车跟在她后头。知道苏西喜欢听音乐,他比照着千禾的收藏,买了很多卡带送给苏西。苏西给钱,他推不掉,也收。为了不让苏西为难。
苏西在校报时常发点小文章,他每篇都剪下来,收藏。看苏西对他并不怎么热情,就憨憨地说:“大家都说大学时应该谈场恋爱的,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的,就是想跟你待一段,有那么一份心境。”
“那么多人,为什么选我?”
“我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
有一日,下大雨,王涛去接苏西,因为晚上做实验,时间上有点赶,他骑得快,路滑,摔成骨折。苏西去校医院看他,没说什么话,坐在椅子上伤心。
王涛说:“苏西你是不是刚才碰到千禾?”
苏西抬起头,说:“为什么我不能为你伤心——”
王涛说:“苏西,你跟千禾不合适。”
“跟你就合适吗?”
王涛哑了口,半晌说:“我知道爱惜你,可千禾不会。每次他使唤你干这干那我就不平。我想还不如早点拆散你们。所以,跟他打了赌,又告诉了小潮。”
苏西默然无话。王涛做的也许是对的。刚才在路上,千禾向她吹了个口哨,算是招呼。脸上的表情非常可恶。
也就是这样,苏西并未像别的女孩那样,断然拒绝王涛。
物理系阴阳严重失调。虽然找了很多外援,还是僧多粥少。面目姣好的苏西理所当然成为舞会的焦点。
她虽然不大会跳,却也不忸怩作态,对邀舞的男生一律不拒。几圈后,终于又轮到跃跃欲试的王涛。
王涛跟她讲笑话,譬如:“有比长颈鹿得颈椎病更痛苦的事吗?”答曰:“蜈蚣得脚气。”把苏西逗得哈哈直乐。王涛便更加起劲,挖空心思搜索着全部的幽默。
半途,有人咋咋呼呼闯进来,将王涛隔在身后,对苏西说:“这位同学,外面有人找你。”
王涛推挡着来人,说:“千禾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外面有人找她。”千禾把王涛压回去,不动声色,“一个男生,高个子。”
“哦。”苏西垂下头,穿过舞池,来到体育馆外边。外边却压根无人。转过身,后头跟着千禾。
“骗我吧?”苏西说。
“你腿不酸吗?”千禾努一下嘴。
“酸不酸也用不着你体恤啊。”
“那当然,有胖子嘛。”千禾的口吻里居然有点酸意。
苏西转身走。千禾伸手挡住她,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有人找你,我不是嘛。是个子不够高,还是不是男性?”
“有何贵干?”
“米西米西的。”
“什么?”
“吃啊。请你吃夜宵。”
苏西想忍住笑,结果没忍住,一笑,气氛就缓和了。
千禾拖出一辆自行车,跨上去,说:“上来。”
“又吃刀削面?”
“不好吃吗?”
“我想吃麻辣米线。”苏西跳上车。
“苏西,你怎么不能矜持一点。我准备了一箩筐的话,以为你坚贞不屈,可还没倒几句,你就投降了。”
“跟投降无关,我肚子饿了。”实际上苏西知道千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与其听他说一箩筐废话,不如趁早满足他的愿望。
九点来钟,自修的学生还没回寝室,道路上非常空旷。千禾骑得飞快,还歪歪扭扭在地上写出“之”字。
“慢点行不行?”苏西不敢抱他,只将手搭在车座下,每次他大拐弯的时候,她都踉踉跄跄,要把全部的心思花在如何平衡身体上。他却置若罔闻。又一个大拐,苏西撑不住,“啪”的一声,死鱼一样被甩了下来。膝盖和手同时撑地,磨得生疼。
千禾拐过笼头,脚踮在地上,高高在上瞅着她。嘴角有一抹狡黠的笑。
苏西有气,嚷:“你故意的,不知道人家疼吗?”
千禾挤挤眉:“你蠢呗。”
苏西腾地弹起来,跳上车,双手狠狠抱住他,大声说:“你满意了吗,你这个大流氓。”
千禾懒洋洋地说:“谁流氓了?分明是你。那个,没真摔疼吧?”
“谁说没?”
“那以后还这么客气不?”
“就那么喜欢被抱吗?无聊。”
苏西的手忽然软软地耷拉下。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有点薄荷的清凉,又有点烟草的干冽,游丝一样缠了过来,恼人得很。手往后缩,终于只浅浅地留在他腰际。
酒足饭饱,千禾说:“刚才,还真有点吃醋的样子。你跟胖子来真的?听说他天天接你。”
“不用你管。”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甩掉呢。”
“那是活该。……哎,你那节目不做了?”
“都要毕业了。何况也没人听。你不也不听?”千禾看着她。
“我?你怎么知道我没听?”
“嘿。”千禾脸皮挤了挤,“广播室斜对面就是网球场。你以为我看不见你?其实在那次爬山活动之前,我就注意到你了,否则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半夜三更满山找你。”
“这样……”苏西抬起头,目光有点愣,轻声叹着说,“那节目停了很可惜的。”
“可惜?”
“至少对我。”苏西为无法拥有一块精神畅游的园地伤感。
吃好出门的时候,苏西停住脚步,说:“千禾,其实我想我喜欢的是那个听着你的节目幻想出来的人。”
“等等。”千禾看着她,神情空前严肃,“那个你幻想出来的人未必不是真实的我,那个站在你面前或者说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的千禾未必就一定是我。苏西,快乐与忧伤是不需要分享的,除非想分享的人出现。”
这样的插曲未改变现状。千禾从来也未曾真正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一直漠视、丢弃,后来,回想他的整个青涩时代,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只知道接受和享受,不晓得付出与尊重。
苏西的日子依旧平平常常。这日晚,在BBS上逛,居然翻出千禾去年写的关于“地下三毫米”的告别帖:
这个节目已经做了三年。取这么一个名字,意思是放一点主流(阿杜什么的)之外的东西,但不极端。最吵的一期节目是关于玛丽莲?曼森的,那个阴阳怪气的美国人,专辑的销量超过布兰妮,所以当老编把我的节目归入另类时,我哭笑不得。
除此之外,每次播音时技术都会限制音量,恐怕突如其来的失真吉他会造成恐慌,所以不惜把大部分声音扼杀在扬声器五米的范围之内,所以若不是对我的节目风格很感冒,又恰好在节目开始时经过某个破烂喇叭,又恰好有时间有心情站住听一会儿,基本不会知道校广播台还有这样一档节目。而偶尔看到有人愿意站在喇叭下安静地听一首歌,那人也必定属于沉默敏感的小众,在每个星期一的下午默默喜悦。
我从不期待他们会到广播台的讨论版上留言说“地下三毫米”如何如何,我也不会考虑没有人发言是不是我选的音乐不够动听,我的节目只是做给自己听的。
因为是周一播音,所以一般周六晚上去录音,带满满一书包五颜六色的碟片,冬天的时候呵出白汽,踢一颗石子慢慢走向录音室。
有时候会带一个女孩子,现在她不来了。我们一起挑好碟、录好音,有时候唱唱歌,有时候看看电影。两个人神经兮兮地傻笑或者流泪。
下面这首歌送给她以及所有看到此帖的朋友们,也送给以前在学校的某个破烂喇叭下静静聆听的人们,祝你们幸福。(枪与玫瑰的《Don’t cry》)(注:此段来自灰尘的博客)
苏西戴上耳机,一遍遍听那首《Don’t cry》,有一种细雨一样迷蒙的忧伤,属于那个远去的纯真年代。她有点惶恐,不知道自己灵魂的喜悦是否会随着这个节目的丢失而永久地丧失。
第十二章(上)
即便在最困顿的时候,苏西依旧未将音乐遗弃。她保存着一个爱华的WALKMAN——那是千禾送给她的淘汰货,还有几十盒她喜欢的卡带。当一天收梢,躺在床上,她总会听上一段以静心。磁带的效果在时光的摧残中,越来越沙哑,然而那颗粒般爬行的声音,很像老电影胶片上闪烁的光斑,适合怀旧。苏西便想,对音乐,对千禾,乃至对青春的记挂,其实都只是人对时间的一种把握。
就像她现在,倏忽已到了而立之年,除了多了个小念,很难有什么可告慰自己。青春毕竟是一段明丽的日子,哪怕当时是自说自话,重新回味的时候,也会因为已逝去而多了点别样色彩。对于千禾,她现在其实已经释然。
如果没有欲望,她与千禾还是很不错的。她是他的知己,虽然他给她打开新的境界,她也补充着他的视角。在精神上他们是平等的。
千禾无非自我一些,无处安放的才华让他对周身人事都不免轻视,大学那4年对他而言好像过于漫长,他实在等不及要放飞,一颗心便斜溢了出去。他固然看不到苏西,也不会看到别人。他那时候的生命在更远处,他目中只有青春的盛筵。
苏西与千禾的关系没再有升华的机会。两人偶尔路上碰到了,就说一程的话,多是千禾发点无谓的牢骚。有时千禾写了好歌会找她评点,有时,拿了额外的钱,也会想着请她下馆子。更多时候是发出邀请,结果忘了,害得苏西白等一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略崇拜近爱,而谁先爱谁就要俯身做那渺小的一方。
随着黄梅季节的降临,千禾也就要走了。苏西其实很想找他说说话,没什么企图,就是很单纯地跟他一起回味下曾经的共鸣与飞翔。可是,他忙着跟朋友们告别,天天醉眼朦胧,无暇顾及她。
她只能在他宿舍楼下,打一把伞,听着单调的雨声孤寂地等上大半夜,仅为远远地看他一眼。
他同他的狐朋狗友迈着踉跄的步伐喧嚣着过来。目光有时候会移到她这个方位,却没有丝毫停留,他意识不到她。这个渺小的女子,在他心里不就是风吹落叶一样的轻松吗?
苏西呢?不过在完成自己的祭奠。
阳光把霉味驱散的时候,已到了六月末。天空划过了火红的日头,风渐渐驻足不出。只有知了一声一声宣告着夏日的到来。千禾在礼堂举行告别演出。苏西因晚上当班,无缘去听。回校后她匆匆往礼堂奔,演出已经结束,礼堂前的草坪上却还聚着不少人。
千禾和他的乐队也在。一个很大的圈子,大家歪扭着身子边喝酒边海阔天空地侃,从克林顿到伊拉克到导师再到院系美女,都有了七八分醉意。然后不知道谁说了千禾什么,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千禾像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