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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青梅-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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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算是坐朝柄政的一方天帝,连个混混也不敢处置!”
  胡山笑笑:“其实王爷的‘不敢’,和栗王的‘敢’,完全是同样的道理。”
  这道理子晟当然也懂,因为懂,所以更悻悻然:“自从金王下去,这几年他插了多少人进来?到底要到怎样的地步才能罢手?这样闹下去对他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
  胡山觉得,这是明知故问。但这倒是不错的机会,可以把话说透。于是用极平静的语气点破:“王爷受封的是西帝,不是储帝。这一字之差,就是栗王心里想的‘好处’。”
  子晟脸色有些苍白。天帝对自己的态度,让他感到难以释怀的,就是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西帝的尊荣不在储帝之下,但一字之差,名不正则言不顺。然而再想下去,立刻触到心底一段极深的隐痛,数年前的往事从眼前一晃而过,不觉有些恍惚。
  但,只不过片刻之间,神情又变过了,变得很平静地,思虑着说:“栗王这样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如果真要揽权,就不该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胡作非为。”
  这个问题,胡山早已想过,所以立刻就有答案:“栗王的意思,无非是要‘闹’,因为‘闹’,才能够‘乱’。如果论正途上的才具,他绝对不是王爷的对手。这,栗王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才要搅一搅混水,搅乱了,说不定就有可乘之机。”
  子晟点头,随即轻叹一声:“如果这样下去……”
  胡山果断地接上:“王爷当早做打算!”
  “为了他?”子晟看着胡山,极有自信地说:“不必。”
  胡山一笑:“我说的不是栗王。栗王不足虑!”
  这话大有深意,栗王不足虑,那么谁才是可虑的?想到这里,只觉得隐隐的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沉默良久,轻轻吁了一口气:“先生过虑了。”
  “是我多虑当然最好。”胡山知道已经说得足够,于是把话略为转开:“王爷对中土军务如何看?”
  “这,”子晟想了一想,说:“我也有打算,但是不急在一时。”
  “不错,这不能急。但是现成有一个大为可用的人,王爷不可不留意。”
  “谁?”
  “虞简哲。”
  三字入耳,子晟的神色顿时变得阴沉。其实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在胡山提出让虞简哲认女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然而,自己却在此刻才明白到胡山的机心。这不能不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快。
  胡山坦然说:“虞姑娘是虞姑娘,王爷不必往一处想。但有了虞姑娘,虞简哲必然更心向王爷。我为王爷计,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
  子晟看着胡山,忽然之间,展颜一笑,语气非常轻松地回答:“先生不要多心。我明天就把奏章递上去。”
  这份奏章当然不会不准。
  三天之后,旨意降到虞府。这是已经等了很多日子的事情,然而,当青梅听着钦史念到“……兹以廷尉司正虞简哲之女,端庄贤淑,着封为白帝侧妃”,还是不由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能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旨意到达的当日,白府送的定礼也到了。送定的人是白府的大管家季海,媒人请的是徐继洙,自然也要作陪走这一趟。
  单看礼单,定礼也没有什么特别。白银千两,绢百匹,六样镶金嵌玉的器皿之外,也与民间一样,有三牲和糕点。但天家风范,精美之处,就不是民间可以想像的。文定之后,吉日也定了下来,在六月十六,恰好是一个月之后。
  到了五月二十八,是定下纳征的日子。这是大定,花样并不比文定更多,只是数量上翻了两番。又过三天,仍是季海,过府请期,早已定下的吉日,这才算是正式告知。
  “王爷果然看重你。”虞夫人显出很欣慰的神情:“三书六礼,一点都不马虎。”
  青梅心里也觉得欢喜,但又有疑惑:“不是说,侧室不能用书礼吗?”
  “也不全是。”虞夫人想想说:“贵妃入宫,用的就是书礼。”
  青梅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问。
  但这话是说不通的。白帝毕竟不是天帝,这是僭越!所以,虞夫人对自己的回答,非但不能像青梅那样心安,反而生出一种难言的忧虑。自己也说不清,这忧虑究竟是为了子晟的逾制,还是怕这样逾分的荣宠反而给青梅带来祸机?
  这些想法当然不能对青梅说,在心里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终于有机会向丈夫说出自己的疑虑:“你看,我们要不要设法辞一辞?”
  虞简哲想了一会,很有把握地说:“不用。”
  虞夫人对丈夫很信服,见他这么说,先放下一大半的心。但仍要问问仔细:“为什么?”
  “三书六礼还未行的,只剩一书一礼。”虞简哲分析道:“白帝的身份,‘亲迎’之礼本来就不会用。所以,现在要辞,已经迟了。再者——”
  语气微微一转:“以书礼迎侧妃,有嵇妃在先。”
  “哦——”
  虞夫人露出恍然的神色。这样一提醒,她也想起来,三年之前,白帝迎娶嵇妃的时候,已经用了三书六礼。那时他们夫妇私底下还议论过几次,对嵇家跋扈很有些不以为然,然而毕竟事不关己,几年过去,也就淡忘了。
  “上次是嵇家请到天帝恩旨。这次,”虞简哲说:“我听说是王爷自己请旨。”
  “这也是我不放心的。”虞夫人皱起眉:“我们家毕竟不能与嵇家相比。然则王爷为何如此看重青梅?”
  “王爷此举未必是为了青梅。”
  虞夫人不明白了,眉毛轻轻一挑,露出疑问的神情。
  “一来,嵇妃骄横,据传和王爷,并不十分和睦。所以,或许王爷是借青梅压一压她。二来……”虞简哲压低了声音,说出一个传闻:“我听说,王爷可能要动他了。”
  虞夫人的目光移到丈夫张开的两指,摆出的“八”字手势上,不禁微微一凛:“真的?”
  “也未必,传闻而已。说是王爷为了端州的事情,很不痛快。果真如此,王爷此举压嵇家,乃是敲山震虎。”
  “这人做事嚣张,刹刹他也好。”
  虞简哲莞尔一笑。当初白帝清剪金王羽翼,虞夫人还说过几次“王爷行事太狠”的话,如今将做自己的女婿,口风顿转,谆谆慈母之心,可敬可爱。
  转眼六月十六到了。这时已经入夏,帝都有神器护佑,不会很热。但几个喜婆丫鬟,为了帮青梅梳洗上妆,穿妥厚重的嫁衣,仍是忙出了一身汗。幸而虞夫人心细,立刻差人取了冰块放在屋里,加上青梅性情安静,这才保住脸上的盛妆,不至于被汗浸花。
  吉时选在酉时二刻,申初白府迎使到了虞府。虞简哲所料不差,白帝不可能“亲迎”,所以用折中的办法,遣迎使送上迎笺,就算了全了六礼。到了申时二刻,迎使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向作陪的虞简哲说:“请出小姐吧。”
  早有喜婆等着,把这句话传进内堂。于是在两个陪嫁丫鬟彩霞碧云的搀扶下,青梅款款而出,到了虞氏夫妇面前,拜倒辞别。
  等花轿出了虞府,一路上听着送嫁的吹吹打打,青梅蓦然感觉到了难言的空落和紧张排山倒海而来。等扶着轿杆的丫鬟彩霞悄悄地附在轿帘边说:“进白府了。”一颗心更是高高地悬起来,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以至于等待了这么多日子的时刻,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如何下轿,如何进堂,如何成礼,都像在难知真幻的梦中。
  直到进了洞房,在床沿边坐下,喜婆丫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候方发觉,一直紧紧攥着的两只手,都已经攥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蒙着盖头的眼前,只有一片暗红,隐隐可以窥见红烛跳动的光焰。青梅知道,自己是在子晟所住的“宜苏园”内堂。这是事先就被告知的,新嫁的侧妃,要在这里住三天,才会另指别院。
  正堂宾客喧闹的声音,不断随风飘来,时轻时响,更显得洞房之中格外安静。这时的心情才像新娘都会有的那种,兴奋与不安交织的感觉,飘忽忐忑。青梅很想站起来走动走动,或者叫个人进来说说话,但这都是不行的。
  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等着,心里想不知道子晟几时才能过来?掀起盖头之后,会和她说些什么?
  就这样各种情景也不知设想了多少遍,心里的忐忑变做了疑惑,由疑惑又变得着急。
  又不知熬过了多久,听见外间的仆妇丫鬟在招呼:“云姑娘。”
  然后一个极清脆的声音在问:“王爷到现在还没下来?”
  “是。”
  那声音顿了顿,大约是思忖了一会,接着又说:“亥时都快过了,闹席也该闹完了。秀荷,你到前面和黎顺说说,让他想法请王爷下来吧。”
  叫秀荷的丫鬟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旁的人又招呼:“云姑娘,喝茶。”
  “不用了。你们几个,赶紧准备醒酒汤。”
  “怎么?”有人诧异:“王爷醉了?”
  “这不用问,想想就知道。”那女子略微提高了声音:“王爷如果不是酒喝得过了,早就该下来了。”
  青梅明白,这是说给她听的。果然觉得心里定了定,同时情不自禁地,对这个声音清脆的女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正想着,外间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声说:“王爷来了。快!快!”
  青梅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然而被盖头挡住的视线,提醒了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强作镇定地,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哟!”那女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怎么醉到这个地步?”
  “是几位王爷……”这个声音青梅认得,是子晟的贴身内侍黎顺。
  “你怎么不早点想办法请王爷下来?”女子一面埋怨,一面吩咐:“拿醒酒汤来。”
  “你也不是不知道兰王的作派,不是这样,还不肯让下来呢。”黎顺辩解,忽然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句什么。
  “那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王爷这样子……”
  “唉。”女子轻叹一声:“顾不了这么多了。反正,大喜的晚上住两个屋,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那好。”黎顺想想又说:“可是,要进去伺候吗?”
  “这……”女子为难了。想了好一会,才回答:“先替王爷更衣吧。两位,也请进去替王妃更衣吧。”
  后一句,语气比较客气,是对彩霞碧云说的。听到这里,青梅也已经明白了。其时帝都的规矩,掀开盖头、喝过交杯酒之后,才叫仆从进去,换去厚重的吉服,改为易穿的喜袍。而现在,事急从权,只能直接换上喜袍了。
  要把吉服换掉,必须要掀去盖头,因为头上的珠翠也要一并摘下。于是青梅的盖头就由彩霞代为掀开,而她花了几个时辰,梳洗穿戴的一身婚礼的盛妆,也连新郎也未曾见过,就已经卸去。
  彩霞和碧云,默默地忙碌着,什么也不敢说。
  “小姐……王妃,”一切停当,彩霞才开口,迟疑片刻,终于只说了句:“奴婢们告退了。”临行之前,又将大红盖头,重新覆在青梅头上。
  等到内侍也退出,洞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周围完全地静了下来,青梅才慢慢地伸出手,自己除去了盖头。眼前依然是如潮般涌来的暗红,红色的四壁,红色的帐子,红色的被褥……还有已经烧残的喜烛,淌下的一大滩红蜡。
  青梅怔怔地坐了很久,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身边的子晟,沉沉地睡着,脸上还有未褪尽的酒意。青梅还是第一次,可以从这么近的距离,肆无忌惮地看他。从鬓,到眉,到眼,到鼻……看着看着,柔情慢慢地涌上来,漫过了所有的失望。
  青梅想,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了。
  于是翻来覆去地,整晚都想着这句话。终于,在窗纸将白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先看见眼前一片大红,竟不辨自己身在何处?愣了一会,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嫁进了白府。回头去看,子晟却已经不在了。
  阳光把窗外的花影映在窗纸上。青梅忽然想起来,这天早上应该去见子晟的家人,连忙坐起来,叫:“彩霞——”
  彩霞推门进来,先行请安礼,然后笑着说:“王妃醒了?”
  “快!”青梅慌张地说:“准备梳洗……”
  “不急。”彩霞安慰她:“天亮得早,其实刚卯时。”
  青梅轻轻舒一口气,随即又问:“那,王爷呢?”话一出口,不觉羞涩,微微侧开脸去。
  彩霞装作若无其事,语气平淡地回答:“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临走之前吩咐,等王妃醒了,梳洗穿戴,用过早膳,等王爷回来,再一块过去。”
  青梅点点头。几个早有准备的丫鬟,便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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