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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娇娘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荷衣看着远方,淡淡地说道:“娇娘相信因果关系吗?种下恶因必得恶果。这些钱烧给钦涯,他也未必能收到。如果他现在正在地府,那么一定是在无间地狱,没有使用这些冥钱的权利。”这是如果,还有一层意思,荷衣不愿说出来。她烧了纸钱给他,不就承认他确实已经离她而去了吗?虽然,他是她亲手埋的。
初春,和煦的阳光照下来,给大地披了一件新衣裳,亮晃晃的。一切都太过于新,小草,春树,路边的野花,脚下的泥土,都翻了新。连他们的生活也是新的。阮娇娘不得不佩服荷衣的经商头脑,自从他们开了茶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不再担惊受怕,蜀都城内的人们一听是茶吧的人,都敬仰三分,礼让七分。官府见了,也礼貌地招呼。当初买通官府时,阮娇娘才知道,荷衣这样不沾世俗的女子也会通这些情。她笑,是呵,活在这个世上,不得不被逼成这样,连荷衣这样透明的可人儿也心知肚明。
轻风吹过,荷衣的细发被它掳起,显得有些零乱。她挽着纯儿,步行上山,娇娘,子期一前一后地走着。许是他们是江湖中人,外出行走都留了心眼,倍加小心。
阳光明明很暖,却让荷衣觉得冬天还没有走完,隐藏在这刺眼的阳光中,冰冻了她的心。她就像一株走过了冬天却依旧生机勃勃的小草,叶儿嫩绿,然而谁也看不见她的茎杆已经空了心,再也无法成长,面对这刺眼的阳光对她来说,那是独独的疼。
钦涯说,要带她去眉山隐居,从此再不过问尘事。所以,她把他葬那儿了,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风清云淡的地方。
山路颠簸,马车行驶到山脚下就停了。他们步行上山,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顾赶路。一切如昨,正如同她和钦涯还有山间初来眉山的时候一样。只是,初来的时候是秋天,如今是生机勃勃的春。
“你喜不喜欢这里?”
“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就搬到这里来住吧。我们一起看眉山的日出日落,一起看眉山的竹叶绿了又黄了。”
“我可以,我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跟你一起过的。”
“嗯。以后和你在一起过平淡的生活。生相随,死相伴。”
那些话儿,还如同轻烟薄雾缠绕耳际,任她如何命令自己不要想,不去想,仍旧如昨地响在耳边。那是初来眉山时,钦涯对她的承诺,“一起看眉山的日出日落,一起看眉山的竹叶绿了又黄了。生相随,死相伴。”
来之前,她对自己说过,不要再想起从前,不要。然而,那些画面一幕一幕地出现,如同放了一部很长的电影,那些钦涯曾经说过的话,一句也不落下地重新再响起在耳边。叫她如何释怀?如何不再想,不再忆。山腰起了雾,正是初来时的样子,像轻纱一样环绕着整座山林。步行在那片竹林的时候,一叶一叶的飞舞着绿色的蝴蝶,带着她昨天的记忆一并飞来。
生相随,死相伴?
而如今,钦涯已经走了,她却安好地活着,吃好,穿好,富裕地活着。她说,不哭,一定不要哭。如果钦涯在上面看着,一定不忍心她哭泣。
于是,她眨了眨朦胧的眼睛,继续挽着纯儿大步向前。
钦涯的坟葬在竹林偏东的位置。于子期说,那里面朝山口太阳旭日升起的方向,代表新生,代表如获重生。
那会儿把钦涯葬下的时候,她曾想过要不要在这山上替他守孝一年。然而她还是毅然地下了山,开了茶吧,彻底告别过去。府里没有钦涯的灵位,想看他一眼也得跑到这山上来。然而她说,不用看,不用想。心痛已经代表了所有的思念。
这一别,就是一年,没有人来替钦涯扫过坟。坟顶上压着泥土,已经生长了许多的野草。野草下面还躺着腐烂掉的竹叶,给它添了肥,催了长,看它正茂盛成长,翠绿青葱。
荷衣远远地看着钦涯的坟,手从纯儿的手腕里抽了出来,肃穆地站着。然而,随意一场风吹来,就能把她吹走似的。她太单薄了,经不起这一年以后的相见。那种打击,跟刮风一样,一阵一阵地呼呼啦啦地在心里涌动。
荷衣轻轻接过纯儿手中的竹篮子,说道:“纯儿,把篮子给我。”只是那么七个字,抬起唇来的瞬间却觉得心里太痛,把她压得连张开唇的力气也一并没有了。接过纯儿手中的篮子,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钦涯的坟前,每一步,都如同当年踩在冥界的冥掌上,细细的钢针穿插透她的脚掌,冐出了一粒一粒细细的血珠。
终于,走到坟前,终于看清楚如今的钦涯。他曾经温暖的身子变成了冰冷的坟。她在心里问他,“钦涯,很冷吧,先给你倒一杯成年女儿红,暖暖身子。”她蹲下身子将酒杯平放在地面,倾壶倒出玉液琼浆般的女儿红酒。
“第一杯,衣儿敬你。”她举杯对着钦涯的坟前立的石碑敬酒,然后倾倒在地,洒下一行香浓的酒,酒味飘香。
“第二杯,还是衣儿敬你。”这杯酒,她一饮而尽,心里祈祷,钦涯不管你在哪里,都要好好的。
天边飘着淡淡的云朵,不浓,很轻,似乎架着风,正向她这里飘来。她想,钦涯一定在看着她。所以,饮酒下肚的时候,她笑了,如花美眷。
第四卷 终结篇 第226章 风清云淡的钦涯1
荷衣什么也不说,静静地坐在钦涯坟前。
夕阳西下,近黄昏。云朵被淡淡地染上桔黄色,忽远忽近。很清凉的风,送来,卷着新生的竹叶气息,一层一层地翻涌。
阮娇娘走近荷衣,轻声说:“荷衣,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下山了。”声音之轻,不情愿打断了她的思绪,似乎看见她在神游,正和钦涯畅谈言欢。
她只是在静静地沉思,享受着坐在钦涯坟前的安宁,再无风波,再无大浪,如同娘亲的胎盘里一样。听到阮娇娘的话,她转头看她,微微笑了笑,动了动唇,道:“该回去了?”然后打量四周,才发觉天色渐晚。
噫,子期兄怎么不见了?她看见了纯儿,看见了阮娇娘,只是未见到于子期的身影。当初,荷衣问过兰香,要不要同他们一起上山。兰香说,她不认识钦涯,不必了,她看着茶桩的生意。说也奇怪,阮娇娘一剞药下肚,她兰香对他们竟然不再仇恨了。只是,仍旧换不回她的记忆,见了荷衣格外生疏和客气,“子期兄呢?”她看了看阮娇娘,看了看纯儿。
纯儿上前两步,说:“子期兄他说,怕钦涯见了他不高兴,所以回避了,在竹楼等我们。谁知姐姐你往这坟前一坐,就是一天,从早到现在。”
荷衣心想,这一坐何止是一天,恍若两生两世,把前前尾尾所有的事都想了个遍。其实想想,那些折腾真的够累人的。幸好,钦涯如释重负地走了,否则他们现在不知又是哪一波起,哪一波落,“纯儿,麻烦你前去竹楼把子期兄请来一躺,让他跟钦涯说说话,说完了我们就下山。”她知道,于子期心里怕见钦涯。越是这样,越要让他见他一见。钦涯是个心胸宽敞的人,对于子期并非埋怨。只是于子期会错意了。
纯儿应声道:“是,姐姐,纯儿这就去。”
当于子期现身在钦涯坟前的时候,万分的不安,无颜面对,“我……我对不起钦涯兄……”话未出口,他的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双泪成行,如雨而下。说到底,还是钦涯把他从冥王尊主手里救了下来。
荷衣扶他起来,道:“子期兄,起来说话,跟钦涯聊聊,就像平时一样,别这样。钦涯他不喜欢你这样。”钦涯下了地狱,一定找回了从前的记忆,那么又是那一个风清云淡,看淡一切的男子,不记仇恨,包容整个天下。
“子期兄,你相信我。钦涯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我告诉过你他的往事。现在的钦涯不会怪罪于你,你起来说话。就在这里,把你心里的疙瘩给解开,别再自责了。”荷衣劝说着。
风停了,不再有竹叶飘来,很静,很静。
荷衣说:“钦涯有感应的。”
这一次眉山之行,所有的恩怨都会解开的,她坚信。
于子期站起身来,默默地聆听,钦涯真的没有怒意,真的没有。他许下承诺,钦涯兄,你在下面安息吧,荷衣就交给我来照顾,一定不会再让她受苦受难。
离开眉山之间,刮风了,急雨降下。天边的彩霞突然变了颜色,黑丫丫地向着眉山这片土地压来。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他们躲在竹楼里,“荷衣,不如今晚暂时在这里住下,明日天睛后再走。”
纯儿顿时毛骨悚然,道:“住在这里啊,可是这里一户人家都没有。”那种气氛,比起她所在的地宫还要恐怖,让她感觉到异常的不安。她想,该不会是钦涯没有原谅子期兄,故意不让人下山的?
第四卷 终结篇 第227章 风清云淡的钦涯2
荷衣镇静地站在纯儿身前,目光淡定,握紧她的手,示意说:“纯儿,不用怕。今晚我们就住下了,明日再走。”
夜晚,大家吃了带上山的干粮,将往日荷衣取胎时备好的被褥整理在一楼的地面上,挤一块儿睡下了。为了安全,于子期也同他们同屋,睡在靠门的位置。
夜里,总能听见狼的叫声,嗷……嗷……嗷……
所有人都没有睡意,总觉得门外有黑影飘过。于子期咳了两声,镇定气氛,“咳……咳……大家都睡吧,明日赶早下山,兰香一个人忙不过来茶桩的生意。”
黑影,没错,从那窗户口一闪而过,像精灵一样。晚上做梦的时候,荷衣梦见了这精灵,带着面具,身材魁梧,把她的魂都给勾走了。她总觉着,这精灵的背影怎么如此像钦涯。结果跟了去,精灵消失了,无影无踪。
又是那一片迷雾,缥缈,奇幻,有点像黄泉之路。连她踩上去的步子,也轻了,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那精灵又一闪一闪地出现在眼前,稍纵即逝,晃了一下又没了。
荷衣轻轻唤道:“钦涯,是你吗?”眼睛眯成了缝,细细地盯着前面。纵使是她的目光能穿透这层层迷雾,仍旧看不清前面的一景一物。她被某种力量牵引,一直往前,总想探个究竟。
她想,也许是钦涯招她来见最后一面的。只是个也许,并不靠谱的猜测,直到看到脚下开满了曼珠沙华,才明白,这里真的是黄泉之路。
她是新人,路旁的鬼魂们都对她虎视眈眈,旁眼相看。这气氛,并不害怕,鬼怪之事她见多了。总算是有机会见到钦涯了,虽然是在梦里,在这冥界。然而,那带着面具的精灵再也没有出现过。
“哈……哈……哈哈……”是冥王的声音,荷衣很快辨别出来,只见冥王满面春风地迎着她走来。
她想,是自己睡死了,还是冥王又召见她,“民女岳荷衣拜见冥王。”她施之以礼,叩头。冥王赶紧前来掺扶,微笑道:“荷衣免礼,免礼。知道本王这次召见你来,所谓何事吗?”
荷衣轻笑,道:“民女不才,无法猜测冥王的心思。民女本以为是钦涯招我到梦里相见。难得有幸,让冥王亲自召见。”
冥王笑,抚顺自己的胡须,眼睛眯成了缝,道:“三界出了你这样的奇女子,才是众生的福份。正是因为你,这一次重组天命,让三界定律更有规律,更规范,弥补了许多法理之外的漏洞。这一次本王召见你来,一是要感谢你,二是要给你带来好消息。”
荷衣不解,道:“好消息?”
冥王点点头,道:“对,好消息。钦涯这一案,本王特向仙界请示。上天念他做了九十九世好人,这一世虽然坏世做尽,但可以将功抵过,所以免于皮肉之苦,也免受于无间地狱的折磨,准许其重新投胎做人。”
够了,这就够了,能给钦涯一个重新抬胎做人的机会,免于皮肉之苦,已经是给她最大的安慰了。她不再奢望上天能念她一片痴情,而准许她和钦涯搭成良缘,不再。听到这一消息,她热泪盈盈,暖暖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滚下,“民女谢谢冥王,谢谢上天开恩,谢谢!”她感激不尽,话未出口,已双腿跪地,叩头,作孽。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轻松,前所未有。两生两世了,终于都解脱了,将来钦涯会投胎到凡间,也许与她另世相隔,永生永世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但,这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她终于不用再拖累钦涯的幸福了。
放手间,还钦涯平凡的幸福,她知足了。那泪水并不是伤心的,完完全全只为高兴,为钦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