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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一族的利益并无任何出入,完全符合……思及至此,文仲修当机立断,登时躬身一揖,沉声道:“……既是世子美意,臣如何敢辞,但凭世子做主便是。”
北堂戎渡见状,满意而笑,道:“既然如此,文都尉回去之后,便与家中商量具体婚期罢。”他说着,目光无声无息地扫过那从始至终,都只垂首不语的文绾,少女坐在席间,矜持而沉默,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对于兄长一语便将自己的命运决定下来之举,似乎并无异议,她显然十分清楚自己在家族中充当了什么样的一个角色,像她这样的世家女子,大多数的人生轨迹都是这样,往往要成为两方势力当中的某种纽带,甚至一件货物——自古以来,这世上的所有女子,除了极少数有能力决定自己命运的之外,又有几个,不是男人手中的一件物品?
半晌,酒宴既罢,双方宾主尽欢,都是各自满意而归,此时天地之间连绵的雨水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一路回到宫中,见外面天色还早,便前往乾英宫,去见北堂尊越。
北堂戎渡手里提着一只食盒,里面放着他方才回宫之前,在外面买的几样味道不错的点心小吃之类,他进到殿中,就见案间摊放着几本没批完的奏章,而北堂尊越却是正倚在靠窗口边放着的一把阔大蟠龙雕花椅上,黑发垂身,穿一袭家常象牙白色的软缎衣裳,静静闭目,神情平和,应该是睡着了,右手搭于膝上,掌下则压着一柄泥金折扇,大约是用心公事之余,暂且也休息一会儿,此时窗外几竿绿竹被雨水洗过,眼下显得格外青翠欲滴,绿莹莹地十分养眼可爱。
北堂戎渡把食盒放下,静悄悄地走过去,一手从北堂尊越的掌下轻轻抽出扇子,正值此时,北堂尊越却忽然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同时快如电光地一把抓住了北堂戎渡的手,用似乎有点儿接近于蜂蜜色的一双眸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年,嘴角淡淡轻抿,嗤笑起来,道:“……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北堂戎渡倒也没有去从男人的掌心里抽出手,只笑道:“怎么,吵着你啦?”北堂尊越握着他的右手,只微微一扯,就毫不费力地把北堂戎渡整个人拉进怀里,结结实实地将其侧身抱在腿上,低声笑道:“本王也没睡着……你今日来得倒早,嗯?”
北堂戎渡也不试图挣扎,只十分老实地坐在北堂尊越腿上,微微笑说道:“……才去见了文家的人,等办完了事情,我自然就回来了么,见天色还早,就直接过来这里看看你了。”北堂尊越圈过北堂戎渡的腰,把少年更进一步地挽在怀里,轻声笑道:“你若再早些过来,倒还能赶上和本王一起用饭……怎么样,文家的人还算知事?”北堂戎渡微微颔首,道:“倒是个有眼色识时务的,乖觉得很。”说着,忽然想起文绾一事,因此只看着别处,故意调笑道:“是了,那文家长子还把自己妹子也带来了京中,看他们家的意思,是想将那女子献给我,找个稳当的靠山呢……说起来,那文家的姑娘长得倒还当真美貌,也算是少见的美人了。”
北堂尊越闻言,眉心一动,微眯了双目,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北堂戎渡,似乎略感意外地‘哦’了一声,心中刹那间有无数个念头转过,然而片刻的转念之余,却很快地又宁神静气起来,随即双眉立时舒展了开去,伸一伸手臂,在北堂戎渡的背上拍了拍,笑骂道:“……混小子,和本王玩心眼呢?”言语之间,嘴角已轻轻向上扯起一丝细微的弧度,但马上就又忍不住用手捏住北堂戎渡的下颔,用力摁了摁,揶揄道:“……怎么,就这么想看看本王到底吃不吃醋?真那么有意思么?”北堂戎渡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得哈哈一笑,丝毫也没有被人识破的不好意思,只道:“我已经替别人应下了这门亲事,行了罢?”说着,半是玩笑半是挑衅一般地笑吟吟斜睨了北堂尊越一眼,却不防北堂尊越却执起他的一只手,放到唇边张口咬了一下,虽不疼,只酥麻麻地有些痒,但其中的狎昵之意却是昭然可见的,北堂戎渡嗤地一笑,一拳轻轻捣在北堂尊越的右肩处,侧头哂笑道:“干什么,我这个又不是猪蹄子,能让你啃的……是了,你要是饿了,我这里正好带了些东西过来,味道倒还算是不错,你吃不吃?”
北堂戎渡说着,已起身去把自己带来的那只食盒提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不少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有食欲的吃食,北堂戎渡在父亲身旁的位置坐了,用手从中拣了一块叫不上名字的绿莹莹点心,随手递到北堂尊越唇边,道:“爹你尝尝,这个香得很。”北堂尊越虽然不饿,却也仍然启唇含了,入口处,只觉果然香甜满口,北堂戎渡自己也挑了一块丢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赞道:“虽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之物,不过这味道还真是挺不错。”他说着,忽然低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捉弄之色,探过头去在北堂尊越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北堂尊越先是微微一顿,狭长的凤目中现出几分灼热的光,但随即就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伸手擦去脸上被少年留下的点心渣子,笑骂道:“……混帐,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北堂戎渡拊掌大笑,一面擦了擦嘴上残余的点心碎屑,满面皆是一副戏弄之色,只道:“你才知道啊?”
两人自是玩笑了一阵,一面随意用些点心,如今北堂尊越自然早已知道宋氏有孕一事,但他却从不曾在言谈之中提起过,而北堂戎渡由于心中误认为北堂尊越与宋氏有染,因此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此事,两人就在这心怀各异的思量中,竟隐隐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默契地谁也不曾谈起过宋氏身怀有孕的这件事情……半晌,北堂戎渡右手抵在颔下,偏过头去看着北堂尊越,轻笑道:“爹,我想听你弹琴。”北堂尊越向后将脊背往椅子上一靠,神色微晃,略略哂道:“……本王又不是琴师,让你指使来指使去的,嗯?”北堂戎渡心知对方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是不会不答应的,因此便伸手推一推他,嘟哝道:“干什么这么小气,一件小事而已,你都不肯答应。”北堂尊越眼望着少年,似乎含了七分的笑意,三分的妥协,道:“行了,那你自己动手拿琴去。”北堂戎渡笑逐颜开,站起身来,一面用右手按了按北堂尊越的肩头,方说道:“我就说么,明明一早儿就能答应的,偏偏却还拿乔作势,非得噎人一下才好。”北堂尊越恼道:“……混帐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着,一脚便朝着北堂戎渡的屁股踹了过去,北堂戎渡见机得快,讪笑着连忙灵活以极地闪身一躲,将将避过了这一脚。
一时间北堂戎渡取了琴来,北堂尊越接过,横放在膝上,既而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铮铮’两声调了调弦,紧接着又稍微静了一下心气之后,这才指尖微动,动手随意拨了起来。
北堂尊越的琴技严格说起来,大约只算是比‘普通’强上那么一点儿,然而北堂戎渡却似乎听得很认真,渐渐地甚至开始神色投入,几忘身心,他静静凝视着北堂尊越,突然之间,心神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情,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朝,但只转瞬之间,北堂戎渡却又登时清醒了过来,同时一种无可抑制的奇异情感,油然自心头生出……许久,琴声悠然止住,北堂戎渡这才拍一拍手,点头笑道:“爹,你若是能天天为我抚琴,那就好了……”北堂尊越睥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想得倒好……况且本王也不过是技艺寻常,你要听,这宫中自有比本王琴技强上十倍的人,任你驱使。”
北堂戎渡神色轻悠,反手捋了捋胭脂色的衣袖,淡语轻笑道:“那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的确,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音律大家抚琴,个个都比你弹得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但那又怎么样,说到底也只是‘好听’而已,没有一个能让我动容,因为他们不过是琴师而已,弹出的东西都被局限住了,心性所致,不过如此,而爹你身为王者,所思所想,自然与他们完全不同,曲中显人心,那等不受任何拘束之意,自然也就是他人望尘莫及的,又岂是旁人仅仅依靠技艺精湛,就能相比的?”
北堂尊越目色深沉,忽然间哈哈大笑,同意道:“说得不错。”他凝视着北堂戎渡的双眼,徐徐而笑,道:“是了,本王又怎么会忘了,向来只有强者……才能让你动容。”北堂戎渡但笑不语,北堂尊越却是看着他,着意沉思一瞬,旋即便言语中隐藏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含义,说道:“……既是如此,那么渡儿,若是面对足够强势之人……你,可会顺应循从?”北堂戎渡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明确地说是还是不是,只轻缓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会想办法让自己竭力赶上对方,甚至……更强一些。”
……
傍晚北堂戎渡回往自己宫中,走在路上时,便于偏东的一小片花丛前见到沈韩烟手里正拿着一根藤条,负手看着身旁孟淳元演练一套剑法,一旦发现有所差池,便毫不留情地在少年背后笞上一记,虽明显拿捏了力道,不会将其打伤,但皮肉生疼却是肯定的,北堂戎渡见了,便走过去笑着道:“都什么时辰了,都先回去吃饭。”孟淳元闻言,这才收回长剑,揉了揉后背上被打疼的地方,吐舌笑道:“世子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觉得饿了。”北堂戎渡摸了摸他的头,道:“来,我有事要与你说。”言罢,就将今日与文家约为婚姻一事,与孟淳元细细说了一遍。
孟淳元眼下已是今非昔比,早已经能够替北堂戎渡办些正事,这几年来也不再是当初不晓事的孩子了,北堂戎渡也有意培养他做自己心腹,思量着待少年再大些时,便给他补个职,因此孟淳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没有太大的惊讶震动之意,只是点头认真说道:“世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北堂戎渡笑了笑,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道:“……好了,去吃饭罢。”
一时间孟淳元自去不提,北堂戎渡则携了旁边沈韩烟的手,两人慢悠悠地顺着小路往回走,不一阵回到宫内,北堂戎渡命人摆了饭上来,又取了些酒。二人对饮了几杯之后,北堂戎渡放下筷子,对沈韩烟道:“你是二月二十二的生辰,与百花生诞是同一日,向来就喜爱花草,如今既已入秋,自然当数菊花开得最好,因此昨日我让人置办了几盆好花,你且瞧瞧。”说着,双手用力拍了一拍,片刻之后,就见十余名内侍一人手里抱着一盆娇艳花朵,脚下碎步一径而入,将手中的花盆一一摆放在地上,顿时满室都飘入了一股香气,淡淡弥漫开来。
沈韩烟定睛看去,就见原来是十几盆菊花,或黄或白,颜色不一,形态各异,皆为名品,有绿翠、玉翠龙爪、风飘雪月、独立寒秋、金毛刺等等,不一而足,花香馥郁,姹紫嫣红。沈韩烟一时看得喜欢,遂瞧着花笑道:“果然是开得极好……北堂,让你费心了。”北堂戎渡见他一笑之下,恰如春风沉醉,说不尽地清俊翩然,不觉哂道:“古有周幽王为求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今日我才用了几盆花就让你欢喜起来,岂不是便宜得多了。”沈韩烟闻言,也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拿扇子轻敲了一下北堂戎渡的手,道:“……瞎说。”
一时两人一边赏花品菜,一边互为饮酒,倒也畅快惬意,沈韩烟酒量不过寻常,与北堂戎渡没得比,陪他纵兴喝了一阵,便略略有了几分酒意,面色陀红,停杯道:“北堂,我已有些醉意了……不好再喝。”北堂戎渡哪里肯这么轻易饶过他去,便笑着不应道:“那可不行,不过,若是你实在喝不得,倒也有个法子。”他说着,右手一指面前地上的那十几盆争奇斗艳的稀品名菊,笑道:“要是你能以此作一首诗来,且让我觉得好,便也罢了。”沈韩烟向来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在这些方面上的本事甚至还在北堂戎渡之上,因此倒也没难住他,不多时,便作出一首,北堂戎渡细细品了一遍,不觉抚掌叹笑道:“好了,算你赢了,昔日曹子建七步成诗,现今我家沈公子,却也不比他差了。”沈韩烟心中微觉触动,一时想起早年间的事,只真心唏嘘道:“当年若非有北堂你,我也不知现下究竟如何……又怎来今日景观。”
北堂戎渡见他眉目染晕,略带酒意,一袭缃色锦衣,皓皓出尘,转眼之间,与当年那个低眉顺目的清秀少年已截然不同,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之意,道:“我记得当初你才十二岁,那天你似乎穿着一身蜜合色的衣裳,战战兢兢的,后来,就跪在我面前……。”沈韩烟只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