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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戎渡捧着热乎乎的汤水慢慢喝着,旁边牧倾寒默不作声地喝过姜汤,便起身告辞,北堂戎渡知道今日之事对他有不小的冲击,便也没有留他,待牧倾寒走后,自己洗了澡,就让人服侍着睡下,一时躺在床上,眼望着花纹精致的帐幔,心中不免想起一系列的烦心之事,不一会儿睡意涌了上来,便渐渐地眼前模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北堂戎渡一早起来,披衣坐起,见翠屏正在窗下用两只碧绿的高脚翡翠盘装一些时令鲜果,便问道:“一大早的,在干什么呢。”翠屏抬头笑着答道:“小姐一向爱吃这些东西,奴婢等会儿便送过去。”北堂戎渡听了,便说道:“还是本王去一趟吧,你再准备些纸钱,本王顺便祭拜一下母亲。”翠屏闻言,忙出去取了上好的香烛纸箔等物,与果盘一起整理好,此时北堂戎渡也已穿妥了衣裳,待梳洗既罢,便拿了一应的物品,去了北堂迦所在的永芳宫。
永芳宫中幽静如常,不闻半点人声,北堂戎渡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将新鲜的果子用翡翠盘盛着,供在北堂迦面前,他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没有什么人可以放心倾诉,而此时在亲生母亲面前,却可以再无顾忌,因此一边摆着果盘,一边就像小时候唠家常那样,絮絮说道:“前些时候我又跟爹闹翻了,这一回,他是真的铁了心……其实爹他对我确实很好,很迁就,也能容忍我,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做到这些真的是很不容易了,只不过,因为他总是对我这么好,一开始就对我这么好,于是久而久之的,我就习惯了他这么做,甚至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直到有一天他不愿意再这么对待我了,我就会觉得受不了,觉得很愤怒,认为是他欺骗辜负我,但是却没有想到他从前给我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愿意给我,他完全有这个支配自己感情的自由和权力,想爱谁都可以,想不爱谁也可以……”北堂戎渡说到这里,顿了顿,幽深的双眼当中微微浮现出一抹恍惚之色:“其实说起来,并不是他变了,而是我被惯坏了,变得逐渐习惯了从他那里得到所有的东西,既然习惯了,也就忘记了感恩,对罢?”
殿中依旧宁静无声,北堂迦一动不动地躺在玉床上,自然也不会回答他,北堂戎渡整理好了果盘之后,便点上香烛,取了纸钱来烧,眼看着火苗慢慢增大,就往里面一张张地添纸钱,似乎很随意地淡淡说道:“其实我对韩烟他们总是态度很好,很在意他们的想法,照顾他们的感受,不愿意在哪里伤害到他们,可是对爹却好象很苛刻,这些年里我跟他吵过无数次架,闹翻,冷战,打架,全都有,仔细想想,我对他真的并不好的……”北堂戎渡低眉注视着火盆里燃着的火焰,沉声道:“为什么对其他人我可以很容忍,很不忍心,容易心软,可是对他却容易发怒,很爱挑剔,经常不去考虑他会不会伤心?明明他对于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人呐……难道就是由于认为他是最重要的人,最心爱的,所以才会对他要求更苛刻,容不得有半点不称心的地方,而对于其他人,反倒更怜惜许多?母亲,我这样的人,难怪他受不了。”
大殿中四处飘绕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道和香烛气息,北堂戎渡站在北堂迦的灵前,将带来的一沓子纸钱都慢慢在火盆里烧干净了,这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便转身走出了永芳宫。
一时北堂戎渡走了约小半柱香的时间,一路分花拂柳,走近一片莲海,夏日里,连风中都染着淡淡的清甜荷香,但见四周柳丝低垂,芳草茵茵,繁花盛开,灿如云锦,有清凌凌的碧水穿绕其间,犹如一弯玉带,几只水鸟栖在湖面上,羽毛雪白,远远看去,湖边一小片空地被收拾出来,铺上红毡,上面闲散摆设着几张圈椅,并一色的蝶纹雕花黑漆小几,几名宫装美貌女子正坐着谈笑,十数名宫女与内侍在旁听候使唤,几步之外,一个遍身罗绮的小女孩正拿着钓竿,在水边钓鱼,周围一群宫人或是为其打扇遮阳,或是蹲身装饵,不一而足,北堂戎渡慢慢走上前去,当中一个女子无意中瞥见他来,顿时站起身,婉然笑道:“……王爷。”
那女子大概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生得极是秀美,眉尖微蹙,身量秀颀,恍若一朵红艳艳的玫瑰初开,芙蓉色绣花鸟纹洒花裙下露出小巧的凤头鞋,鞋尖一只纯银蝴蝶随着她动作,那翅膀也颤巍巍地上下扑扇起来,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模样的孩子,正是宋妃与北堂戎渡的长子北堂润攸,此时座中其余两人也已经看见了北堂戎渡,于是一同起身,然后微微屈膝福了一礼,道:“……见过王爷。”在湖边钓鱼的北堂佳期也丢下鱼竿,蹦蹦跳跳地过来,双眸灵动,笑吟吟地唤道:“爹爹。”北堂戎渡面上笑容温和,说道:“你这哪里是在钓鱼,分明是闹着玩儿。”北堂佳期一双眼睛灿耀如星,在北堂戎渡身上一转,便甜甜笑道:“那爹爹和我一起玩儿罢。”北堂戎渡见其笑容天真,尽显一派无邪之色,因此便轻轻捏了捏女孩儿白嫩的脸蛋,但笑不语,北堂佳期灵活的眼睛微转,从小荷包里摸出一颗糖来,道:“爹爹吃糖。”北堂戎渡扫了一眼那颗包得花花绿绿的糖球,笑了笑,伸手就要去拿,却忽听有人柔声道:“……昨日听说王爷在外淋了雨,不知身子可是受寒了?”北堂戎渡见其肚腹隆起,正是怀孕的谢妃,便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道:“本王没什么事……倒是你近来身子似乎越发重了。”
谢妃脸上一红,一只柔软的手下意识地便扶住了隆起的肚子,旁边北堂佳期拉着北堂戎渡的衣袖,仰脸笑着问道:“……爹爹,你是来寻我玩儿的吗?”北堂戎渡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温和道:“本王是要瞧瞧你有没有又闯祸了。”说着,一眼却看见长子北堂润攸趴在宋妃的怀中,眼瞳极黑,手足粉嫩,整个人圆嘟嘟胖乎乎的十分可爱,是个极俊秀的孩子,正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便展颜一笑,说道:“……聚儿今天怎么也抱出来了?”宋妃修饰精致的秀眉轻轻一动,面上一副端淑平和的神情,微微笑答道:“聚儿如今已经一岁多了,今天天气也还好,妾身便带他出来走走,透一透气。”刚说完,忽然只听北堂润攸道:“娘……”宋妃听他出声,忙道:“聚儿怎么了?”北堂润攸一派孩子模样,把小脸埋在宋妃颈边,不说话,宋妃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聚儿见了父王,有些怕生呢。”北堂戎渡向来很少见到这个儿子,此时见北堂润攸肌肤雪白,唯有头发、眉毛、眼睛是极黑的颜色,直如玉娃娃也似,年纪虽小,却掩盖不住眉目的精致清灵,淡粉如花瓣的嘴唇两侧隐约现出圆圆的酒窝痕迹,即便是北堂戎渡看着,也不觉心下一动:这孩子的容貌,生得越发像自己了。
想到这里,心中就柔软起来,生出几分爱惜之意,不觉语气和顺,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道:“聚哥儿身子最近可好么。”宋妃用手抚一抚发上的鎏金含珠彩凤压鬓,含笑道:“王爷挂心,聚儿一向很好,刚才还吃了一多块的点心呢。”北堂戎渡道:“他还小,别在外面吹风太久,也怕热着。”宋妃笑一笑,微微欠了一下‘身,道一声‘是’,旁边一直不曾出声的牧倾萍手里拿着团扇,笑着说道:“谢妹妹身怀有孕,还是坐着才好。”谢妃闻言,则摆弄着腰间的丝绦,微红了脸,北堂戎渡点点头,道:“……是本王疏忽了。”一面说着,一面就让诸人坐下。
一时几人坐着说话,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五六只盘子大小的圆形攒心漆盒,摆成梅花形状,每只盒内都分成四个小格,里面装着各色精细吃食一类的东西,北堂戎渡随手拣了个冰蓉胎糕递给身边的北堂佳期,自己一手捻着折扇上系的青色绣金双结穗子,随意和众女说着家常,只稍稍坐了一会儿,便让她们自在说笑,自己则起身离开,一时穿花度柳,信步到了琼华宫。
彼时天气暖融,北堂戎渡随意折了几枝新开的花,拿在手里,外面几个内侍见了,忙趋上前来相迎,北堂戎渡摆摆手,示意他们散去,自己穿廊进到里面,东侧尽头的门口处站着两个小太监,见北堂戎渡过来,忙掀了竹帘子,将他让进去,北堂戎渡进了屋,抬眼就见沈韩烟一身孔雀蓝的交领长袍,头戴紫金冠簪,眉目淡淡,正站在书案前写字,北堂戎渡和声说道:“……你倒是好生悠闲,比谁都自在许多。”一面说着,一面寻了个花瓶,把几枝折来的花插在里面,放在一旁摆着,然后才上前袖手看着沈韩烟写字,站在一旁安静地瞧着,也不出声打搅对方,只动手往砚里滴了少许清水,一手揽着衣袖,不紧不慢地细细替他磨起墨来。
沈韩烟一连写了几篇字,这才终于放下了笔,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手,道:“今日怎么过来了。”北堂戎渡刚要开口,却听外面内侍尖细的声音道:“……禀王爷,毕丹王子求见。”
二百七十七。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二百七十七。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北堂戎渡刚要开口,却听外面内侍尖细的声音道:“……禀王爷,毕丹王子求见。”此时北堂戎渡正要与沈韩烟说话,周围几个宫人在旁伺候,不闻一声,北堂戎渡听了这通禀报,不觉微微一愣,面上却没多大反应,只仍旧站在书案旁,从宫人手里接了湿毛巾来,神色丝毫不动,把手擦拭干净,这才平平稳稳地道:“……进来说话。”话音方落,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太监掀帘进来,微微欠身,垂手立在不远处,北堂戎渡问道:“……如今人在哪里?”那太监道:“眼下毕丹王子正在观潆台,随行不过十余亲卫,已拨了人伺候。”北堂戎渡这才点了点头,又想到自己与这毕丹也算是熟识,便也不去换什么十分正式的装扮去见客,只略略一整衣衫,便说道:“去请他到出云殿,本王即刻就到……再吩咐下去,叫人马上准备宴席。”
北堂戎渡话刚说完,一旁沈韩烟便道:“这毕丹此次到上京,怎么事先也不曾听到什么风声?”北堂戎渡想了想,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方黄玉镇纸把玩了几下,道:“大概只是他私人来京中有什么事,也说不定。”说着放下镇纸,掸掸袖口:“原本是要在你这里用中饭,今日只得先改了。”沈韩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没什么,总有下次……改日你我一起去打马球,如何?”北堂戎渡点一点头,含笑应下,便离开琼华宫,很快就到了出云殿,一时宫人送上茶来,北堂戎渡刚抿了一口,就有太监来报,说是毕丹王子已到了,北堂戎渡闻言放下茶盏,正色道:“请他进来。”太监答应一声,忙行至门外,不过片刻,已听得鞋底与地面的细微摩擦声不断临近,就见门口青竹帘一动,迎头一个身材修长的身影已端然进到室中,毕丹大袖宽袍,一身织锦蓝衣,足踏登麟靴,右鬓的金发结成十来股细辫,一并束到头顶的七宝朝云冠里,颇显棱角的面庞上微带和煦的笑意,整个人英气焕发,隐现一丝威势,北堂戎渡见了,一面缓缓自座位间起身,一面笑道:“……远客到访,本王不曾远迎,却是失礼了。”
毕丹笑着拱一拱手,算是见了礼,道:“自上回一别之后,已有数月之久,王爷依然风采如旧。”今日北堂戎渡身穿一袭白衫,外罩红袍,眉目清宛,神色楚淡,确是真真如同神仙中人也似,一时两人不免寒暄几句,北堂戎渡让一干宫人都下去,这才一面请毕丹坐了,一面亲手斟上茶推了过去,笑道:“……王子一向可是稀客,却是什么风给吹到上京这里来了?”
毕丹坐着饮茶,目光在北堂戎渡面上微微一扫,从那与北堂尊越极为相似的面孔上延伸出另外一个身影,因此嘴角便不觉微挑,展颜一笑,似真似假地道:“我这回不过是因为自己一点私事,要在上京逗留一阵,顺路便来拜访王爷。”北堂戎渡不经意地抿了一口香茶:“王子若是有什么事,本王如果帮得上忙,便只管开口。”毕丹微微一笑,和声道:“王爷美意,丹心领了,只不过此番之事,旁人倒是帮不到什么忙的。”北堂戎渡闻言,自然知趣不会再多问,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未几,有内侍在门外道:“……禀王爷,酒宴已备下了。”北堂戎渡听了,就转首对毕丹笑道:“王子远道而来,本王这便算是接风洗尘了……请。”
此时不过是刚到近午时分,天还早得很,出云殿道边的七彩灯已然高高挂起,往来的宫女太监或是端盘运果,或是忙碌着什么,一路上北堂戎渡与毕丹谈笑风生,携手一同走了进去。
这处会客的出云殿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