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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谢谢你。”
她笑着说:“不用谢我,谢谢你自己。年轻真好,眼睛明亮、皮肤水滑,一朵花就已经足够,不需要任何修饰。”
我往外走,她从身后追上来,问:“你近视得厉害吗?”
我说:“三百度。”
“取下眼镜能看清吗?”
“嗯,走路没事,不过认人会有些困难。”
她从我鼻梁上摘下眼镜:“那就足够了。”
舞厅里本来就灯光昏暗,我又失去了眼镜,眼前的世界变得朦胧,一切都如隔着雾气,我突然觉得很紧张,人类对未知有本能的恐惧。
我踩着高跟鞋,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好像看到人影,却又谁都看不分明,突然,一个人站在了我面前,可他又不说话。
我十分不安,开始后悔让那个姐姐拿走我的眼镜,忽听到李哥的笑声,“天哪!我看错人了吗?这是琦琦吗?真是人要衣,马要鞍。”
我这才确认眼前的人是小波,立即急走了几步,向他伸出手,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心安了,不管这个世界有多昏暗,只要他在我身边,他会替我看清楚。
我不好意思地说:“帮我梳头的姐姐把我的眼镜拿走了,我看不太清楚。”
他说:“没事,我会带着你的。”
他带着我走向舞池,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他说:“我们先跳最简单的慢四。”
“难不难?你知道我小脑很白痴的。”
“只要你会走路,就会跳。”
音乐声响起,是首爵士乐,他扶着我的腰,轻声指点着我每两拍运行一步,男进左、女退右,男进右、女退左、后脚掌稍旋,男左、女右横移一步、右转落脚,并步,再男退左、女进右,男退右、女进左……
虽然方向不同,可的确就是重复进进退退的游戏,我笑着说:“似乎不难哦!”
小波也笑:“早说了,不难。”
我当时不知道,交谊舞的灵魂是男子。男子领舞,由他决定节奏和步子,如果男方是好的舞者,女方会跳得很轻松,我很幸运,人生的第一支舞有一个好舞伴。
一曲完毕,小波微笑着说:“下面才算正式的。”
妖娆穿着水红的大花旗袍,一步一扭地走上歌台,未语先笑,“琦琦的喜好太古怪,我是现炒现卖,唱得不好,不过这是我们大家对你的一番心意。”
我有意外的惊喜,我深爱流逝在时光之外的东西,以前和小波一起看周旋、胡蝶的录像带时,曾叹着气说:“什么是纸醉金迷?这才是纸醉金迷!什么叫迤逦风流?这才叫迤逦风流!”
没想到小波竟记住了,更没想到喜欢流行歌曲的妖娆竟会为我特意去学。
布鲁斯的音乐响起,妖娆轻摆着腰肢,无限娇慵地唱起来:
“蔷薇蔷薇处处开
青春青春处处在
挡不住的春风吹进胸怀
蔷薇蔷薇处处开
天公要蔷薇处处开
也叫人们尽量地爱
春风拂去我们心的创痛
蔷薇蔷薇处处开
春天是一个美的新娘
满地蔷薇是她的嫁妆
……”
柔丽的歌声,迷离的灯光,将我们似乎带入了旧上海的十里洋场。
我一边和小波在舞池里旋转,一边轻轻和着音乐唱:“蔷薇蔷薇处处开,青春青春处处在,挡不住的春风吹进胸怀……”
妖娆唱完后,走进了舞池,乌贼牵起她的手,和我们一起跳着。
《花样年华》、《夜来香》……
歌曲一首首放过去,我跳得身上出了汗,我们好似穿了红舞鞋,可以永远不停下来。
虽然这世上有很多不如意,虽然生活的本来面目叫千疮百孔,却仍充满喜悦和希望,晓菲已经振作,小波肯定能考上大学,我将来可以选择和小波同一个学校,也可以选择和晓菲同一所大学,等上完大学,等妖娆和乌贼结婚后,我们可以每天都像今晚一样跳舞。
乌贼和小波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牵着妖娆离开了舞池,妖娆笑着说:“你们继续跳,我们休息一小会。”
我问:“李哥究竟准备了多少老歌?”
小波笑:“只要你一直跳,歌声就会一直有。”
“这支曲子跳完就不跳了,跳累了。”
小波牵着我走出舞池时,我仍然嘴里哼着歌。
沙发上好几个人影,我看不清楚谁是谁,只听到一个声音问:“琦琦,高兴吗?”
我这才辨出了李哥,摇头晃脑地笑唱着回答他:“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更爱那花一般的梦,拥抱着夜来香。”
李哥大笑。
小波拉着我坐下,我靠着他,依旧在低声哼哼,“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我为你思量,夜来香,夜来香……”
李哥对身边坐着的人说:“我们给小妹庆功,让六哥见笑了。”
我嘴里的歌声断掉,小波很敏感,立即察觉,拍了拍我的背,示意我没事。
六哥说:“难怪李哥今天不肯让我的兄弟们进来玩。”
小六的口气和以前有些不太相同,似乎这个“李哥”叫得没有以前轻浮。
李哥笑:“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吧,剩下的时间,随你们玩。”旁边的人拿出一瓶酒,李哥拿给小六,“这瓶酒是王勇从欧洲带回来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既然是六哥的生日,大家都高兴,就一块喝了。今天大家都高兴,你们高兴,我们也高兴,就高高兴兴地过。”
六哥不阴不阳地说:“李哥和王局长的公子走得很近嘛,倒是要借李哥的面子,我们这样的人才能喝一杯王公子的酒。”
李哥陪着笑说:“大家都是朋友,都是朋友。”他挥手,让人去开酒,“不管是要喝酒,还是要跳舞都随意。”
李哥话里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可小六显然不领情,突然指了指我,“我想请这位小妹和我跳一支舞。”
小波本来身子一直微微前倾地坐着,听到小六的话,他突然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懒洋洋地靠在了沙发上,淡淡说:“她今天晚上是我的舞伴,不能和别人跳。”
六哥笑着问李哥:“李哥刚说的话,不算数了?”
李哥抱歉地说:“六哥,真对不起,兄弟没读好书,说话没文化,考虑不周,六哥包涵!”
小六呵呵地笑起来,“好,李哥果然是财气壮,胆气也壮了,咱们走着瞧吧!”他站起来要走,上酒的人正端着盘子,托着酒过来,他随手一抬,整个酒盘都翻到,所有的酒摔下来。
玻璃砸地声中,小六带着人怒气冲冲地离开,我这时才看清张骏也在,刚才他一直没说过话,所以一直不知道他也在。
有人过来打扫玻璃,李哥挥手,让他们过一会再打扫。
我知道事情和我没关系,小六是诚心找茬,李哥已决定不再退让,我只不过恰逢其会,成了他们的借口,不过话总还是要说一下的,“李哥,对不起。”
李哥没好气地说:“你要会觉得对不起,我李字倒着写。你刚才没跳起来,砸他一酒瓶子,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乌贼、妖娆、小波和我都笑,李哥叹气,“这个小六太贪婪了,迟早要翻脸的,如今虽然不怕他,可也是个大麻烦。”
小波微笑着说,“政府每隔几年就严打一次,算算年份,也差不多了,上次和王勇喝酒的时候,他不是说红头文件已经下来了吗?”
李哥大笑起来,“那我们就不用操心了。”说着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乌贼着急地说:“大哥,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怎么应付小六?”
“我还要去见万杰,以后给你解释。今天晚上属于琦琦,别为小六坏了兴致,你们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乌贼和妖娆又去跳舞了,小波问我:“你还想跳吗?”
我问:“我今天晚上好看吗?”
他点头,“好看!”
我犹犹豫豫地想问“我和张骏的女朋友谁好看”,可答案简直不用想都知道,小波肯定说是我,他说的话,不值得作为参考标准。
我恹恹地说:“不想跳了。”
小波问:“去换衣服吗?”
我留恋地摸着身上的裙子,“再穿一小会。”
小波大笑,我没客气地一拳打过去,“有什么好笑的?我就不能臭美一下了?”
“不要锦衣夜行,我们出去走走。”
他拖着我走出舞厅,两人沿着街道散步,我觉得今晚的世界和往常很不一样,走了几步,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着急地说:“我的眼镜。”
“我不会丢掉你的,待会回来再拿。”
我只能跟着他,继续雾里看花。
我们边走边聊,如果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肯定会想晕倒,他竟然在向我请教学习方法,而我也很洋洋得意地侃侃而谈。
“我的英文不好,当年和聚宝盆斗得太厉害,上他的课不喜欢听,也不乐意做作业,弄得底子太弱,而英文和语文是两门最没得投机取巧的功课,和人聪明不聪明没太大关系,我现在也没发现学习英文的方法,所以没什么可说的。代数、几何、物理这些课其实一通百通,所有的难题其实归根结底就一个目的,考得只是思路。我都不明白老师干嘛那么喜欢布置作业,题海战术最没什么意思,题目在精,不在多,做得多了,脑子反倒乱了,纠缠于细枝末节。你知道吗?我可以花费半个小时,把十道作业题全应付完,却花费两个小时的时间只研究一道几何题,我会在脑海里反反复复思考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关键不是解法,而在于为什么要这么解,几何老师不喜欢我,因为我上他的课经常发呆,可我向老天发誓,我其实上他的课最认真,我发呆的时候,经常在反反复复想他讲的例题,因为我发现,所有课程中,最训练思维逻辑严密性的就是几何的证明推导题,如果逻辑推导的思维过关了,物理在本质上和需要死记硬背的历史地理政治无任何区别。证明题过程的繁琐是一个把聪明人逼向笨人的过程,但是,你一定不可以不耐烦,即使一眼可以看到答案,仍然要按照最繁琐的方法去思考,甚至要自己逼着自己最好更笨,因为这个笨人的过程是为了更聪明,不管多难的难题,它的本质思维过程和简单题是一样的……”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从没有人要求我总结学习经验,我只是把自己对每一门功课本质的理解说出来,不但和老师往常说的学习方法不同,有的还背道而驰,小波却听得分外专注。
我嘀嘀咕咕讲了一大通,却总觉得心里理解的很多东西完全讲不出来,抓着脑袋,着急地问:“你听说过陈劲吗?”
“高中部的神童,已经拿了无数竞赛奖牌,当然听过了。”
“我和他以前是小学同学,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哪天找他出来和你谈一下学习心得,他肯定已经看过高三的课本,也许对你的帮助能更大。”
“不用了,我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你的意思,这些事情就和做生意一样,成功者的经营理念只是一盏指路灯,具体的路如何走还是要靠自己去悟,而且没有必要一定去复制别人的路,关键是如何开辟一条适合自己走的路到达灯下。”
我强烈赞同,“的确如此,我之前在学习上完全不开窍,可自从小学被我的数学老师训练了一段时间后,不知道为什么,在理科上,就好象武侠小说里的人一样,任督二脉被人打通,突然就悟了,在领到数学课本的第一天,可以像看小说一样,从头津津有味地看到尾,那些文字和例题其实不是题目,而是在告诉你思维的方式。”
小波微笑着说:“琦琦,你让我有些吃惊,我觉得你应该把清华北大作为自己的目标。”
我淡淡说:“我要不和你一个学校,要不就和晓菲一个学校,最好我们三个能一个学校,我太害怕孤单,我希望我这辈子所有的孤单都已经在童年用完。”
小波第一次问:“你不是有一个亲妹妹吗?你和妹妹为什么不亲近?我爸死了后,我妈有时候情绪比较失控,会边哭边砸东西,我就藏到床底下,那个时候我经常暗暗地想如果我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至少有个人可以互相依靠。”
小波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介意,只是一种淡然地陈述。我站定,握着他的胳膊,仰头问:“你为什么和我亲近?”
他笑看住我,用手帮我理了一下鬓上被我抓歪的花,正想说话,有熟悉的声音,从街道对面传过来,“小波哥。”
我皱眉头,怎么在哪里都能撞见她?真是阴魂不散!
她抓着张骏兴高采烈地飘过了马路,“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小波微笑着说:“我在向琦琦请教学习方法。”
她笑得花枝乱颤,以为小波和她开玩笑。
“我们要去唱歌,正觉得人少没意思,让张骏找几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