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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英点了点头。应该帮京浩整理下那浓密的胡须了。
“男人在剃须的时候……”
仁秀仿佛知道书英在想什么。他看着书英,表情映射出内心的澎湃。书英歪着头问:
“使用剃刀有些规律吧?”
“是的,首先要这样……”
仁秀给书英做了个示范,他的两手从颧骨滑向脸颊,又从脸颊滑到下巴,然后单用右手从下巴底下朝嘴唇推去。书英微微抬起下巴,重复着仁秀的动作。
“要多抹些剃须泡沫,之后一定要再抹点须后护理品。”
书英认真地看着仁秀的动作,点了点头。仁秀说完后,打开碗面盖儿,搅拌了几下。面熟得正好,他把碗面递给书英。接过面,书英下意识地点点头。竟然会有这么一天……真不敢相信。好似永远无法摆脱失眠与痛苦的日子竟这样迅速地变得模糊了。虽然感觉自己仍有一只脚还踏在地狱之门里面,但是并不痛苦。
书英边吃面边看着仁秀。他夹起一大团面正要放到嘴里,但好像感觉到了书英的视线,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书英笑笑转过身去。
书英想,正因为他,自己才走过了那段地狱般的日子,这一点毋庸置疑。真希望,他也是这样。我们交往吧?这句出人意料的话虽然是从书英口中说出来的,但那之后仁秀却经常来找书英,让她帮自己做这做那。开始时,他说放在患者枕头旁的加湿器出了问题。
“我在抹布上倒了点洗涤剂,把震动接线柱擦得干干净净……”
书英惊讶地睁大眼睛,仁秀好像投降一样举起双手。
“是的,后来发现说明书上明确写着不能这么做。”
书英笑了,仁秀跟着也笑了。
“我要买加湿器,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这天,书英和仁秀一起来到了市场。买完加湿器,他们到卖碗的店里转了转。书英挑了一个不锈钢杯子递给仁秀。这是个登山或休闲用的方便而结实的杯子。
“我看到你总是用纸杯。”
仁秀低下头呆呆地看着不锈钢杯子。书英像是这个杯子的发明人一样,热情地解释说:
“掉在地上不会碎,而且是双层的,保温效果好还不会烫手,用起来很方便。”
仁秀默默接过杯子仔细地看着,好像第一次见到杯子。就像‘冰箱里有水’那个纸条一样,这个杯子的意义不只在于它是个杯子。他终于能理解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关心也可以从心灵的最深处感动一个人。
仁秀清楚地记得,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终于放开了那像个沉沉的秤砣一样不断向下拉着自己的黑暗而生涩的感觉。仿佛仁秀一松手,那些东西就一直沉落到不着边际的地方去了。瞬间,仁秀的身体开始向上浮起,朝向那明亮的,鲜丽的,宽敞的地方……在某一瞬间就能够改变心情,这对于仁秀来说,比起新奇更多的是幸运的感觉。
从那时起,仁秀开始相信这感觉,并跟着这感觉走。从那时起,他护理秀珍时心里也不再难受了。反而给她擦身体和梳头发时,动作充满真诚。这变化来得太快了,仁秀有点害怕。他知道从那时起,自己的视线就像跟踪照明追随舞台上的人物一样,总是跟着某个人。
仁秀放下碗面的空盒。书英看着他,用眼神问道:你已经吃完了?仁秀点点头,书英递过自己的碗,想再拨给他点儿面。仁秀摆摆手,意思是不用了。书英微笑着,继续吃了起来。看着书英,仁秀知道自己脸上也挂着相似的笑容。而且他知道这种微笑似乎整天都挂在脸上。
“如果帮他做些运动的话……”
仁秀对正在吃面的书英说。书英嘴里嚼着面,用力点点头。
“你经常帮他做吗?关节或者肌肉……”
仁秀抬起胳膊,活动着手腕。书英又点点头。事实上,她并没有经常这样做。
“这样的关节部位都要经常活动,肌肉一定要伸展开。”
仁秀将手指弯曲又伸直,然后用力拽着手腕。书英跟随仁秀做着同样的动作,她手腕的关节中发出好似骨头断裂的声音。书英有些尴尬地笑着又做了一次。这次仍然出现了相同的声音,仁秀笑了。
“一会儿晚饭时,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吧。”
仁秀说。他收拾着碗筷。书英点点头。从一起买加湿器那天起,日常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两人共同完成的。也许是因为护理和休息的时间,以及护理所需的东西和信息都比较一致才这样的吧。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午饭和晚饭一定要在一起吃。好像如果不是这样,对方就可能不吃饭了。他们就这样互相关心着。共同分享的生活是舒服而自然的。仁秀和书英最最感激的也正是这一点。
下午,书英按照仁秀教的方法给京浩整理胡须。先用剪刀把长的部分剪掉,然后剩下的较短部分则用剃须刀推掉,最后抹上须后护理液。京浩脸上立刻有了光彩。旁边的看护阿姨也跟着兴奋起来。
这天下午,仁秀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在那儿想了很多……最妥当的办法就是把秀珍转到首尔的医院,找个专门的看护人员,然后自己赶快回到工作和正常的生活中去。仁秀明明知道这些,却仍然在持续着这近似幽禁般的生活,原因是…… 他还缺乏面对那一事实的信心。
开始时,处于同一境遇的两个人只是互相分享些共鸣和怜悯。之后,狭窄的空间和相似的生活节奏使他们不断相遇,渐渐熟悉了对方。仁秀看到整夜辗转反侧、一大清早就在江堤散步的女人,看到在明太鱼饭的馆子里出来后又吃着牛肉紫菜包饭的女人……傍晚去超市买烟,碰到了那个女人在买啤酒。但是现在,仁秀感觉到了一种比怜悯和熟悉更加炙热、更加沉重的东西。那就像漂浮在两人之间的气流,不仅仁秀,书英也明显感觉得到。但是,两人都停在了这气流的前面。
傍晚,仁秀来到京浩的病房叫上书英,两人一起走出医院。掠过脸颊的风儿温柔了许多,前几天下暴雪的时候,天气还冷得仿佛回到了冬天,看来春雪还是很无力的。它没有凛凛的气势,一两天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终日不见阳光的北向阴影下面还留有一点残雪。
仁秀带着书英走进了医院附近一家最大最显眼的韩定食饭店。当桌子上摆满了生鱼片,肉和蔬菜时,仁秀发现自己一直在把生鱼片酱和烤肉朝书英那边推去,他感到有些惊讶。他甚至听见自己在对书英说,再吃点吧,再吃一口!从饭店出来后,他们开始朝着公园的方向散步,仁秀看到自己特意走在外面靠车道的位置,而让书英走在里面。
“你很喜欢散步吧?”
仁秀说。书英睁大眼睛看着他。仁秀点点头笑了。他不能直接说自己像追踪照明一样视线总是离不开她。
“我看到你大清早在海边走着,晚上沿着江堤走着,中午经常在公园前的树木中间走着……”
“是的,我也看见过你。你站在江堤上望着对面的悬崖,站在医院窗边看着天空……”
这次轮到仁秀睁大眼睛看着书英了。书英点点头笑了。在点头与微笑中,又有一股炙热而沉重的气流涌动而过。
“你去过那里吗?幻仙窟。”
书英指了指前面的道路指示牌。仁秀摇摇头,书英提议:“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吧!”仁秀有些惊慌,仿佛接到并抱住了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球。仁秀没有回答,书英低下头默默地走着。大约走了二十步,或者三十步,仁秀才开口说起了一个与书英的提议毫不相干的话题。
“我经常出差到各个地方,知道了一件事儿。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特殊的颜色。这不是指地方特色或者风俗什么的,而是真正的颜色;colour。”
书英仍然低头看着脚尖,点了点头。仁秀说东海岸这边的城市是玉色的。他解释说这可能是由于大海的颜色反衬到了空气里面。
“首尔的空气是灰色夹杂着红色,釜山是灰色夹杂着青色。如果到我国唯一能够看到地平线的金堤一带去,你会发现那边是黄土色的。”
书英边听边在头脑中浮现起以前生活过或者去过的城市。当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仁秀说,经过忠清道礼山德山地区时,看到那里的空气基本上是草绿色的,但还带着点绛紫色,所以无法正确说出那是什么颜色。
“以后,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仁秀认为这应该是对刚才书英提议的一个回答吧。这次书英没有回答。他们就这样走着,一直到公园门口,书英还是没有回答。在公园入口处,仁秀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书英的肩膀,让她先进去了。书英慢慢地、从上到下仔细地看着公园门口右侧的一棵美丽的大树。‘槐树,350年’仁秀读着大树上的说明牌,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这里的树木都比我们的年龄大。”
“那它们应该有灵魂,听说久远的东西都有灵魂……”
书英这才转过头看着仁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暗,她的眼神看起来更深邃了。仁秀无法准确读懂书英眼神中包含的意义。他伸出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看,还没活过一百年的人都有灵魂,何况那些活了那么久的生物怎么可能没有灵魂呢?”
书英朦胧地笑了。看到她的笑容,仁秀心里很舒服。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左右自己的心情,仁秀感到这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他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了。也许正因如此,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以前有一个年轻的建筑师……”
仁秀讲起了很久以前的故事。那个建筑师曾在首尔读书,然后就职于建筑办公室,是个对工作充满热情而且很有实践精神的人。一天他想,自己总是给别人盖房子,也该给自己盖套好房子了。盖房时,他砍掉了一棵院子中的大树。那是一棵很有年头的树。但就在那天,他的爷爷倒下了,从此离开了人世。之前很多人都拦着他,但他认为那种说法是没有科学根据的,硬是砍掉了那棵树。爷爷的离去给了他很大打击。但是既然已经动工了,房子还得继续盖下去。
结果,盖着盖着他就没有钱了。于是他卖掉了宅旁地来填补建筑费用。那宅旁地上也有株大树。买地的人已经听说了这家爷爷死去的原委,于是要求把大树砍掉再买。只相信科学的年轻建筑师这次找来风水先生选定吉日,并按照风水先生的指挥,真诚地伐树。很幸运地,这一天没有事情发生。但是第二天,爸爸倒下了,病了几天后也去世了。
“这是小时候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所以从小我就知道久远的东西都有灵魂。从那时起,我从不随便砍伐树木或践踏草地。”
“那个楼阁也有灵魂吗?”
书英看着公园里面的楼阁说。这是个建在悬崖上的楼阁,共有17个柱子,其中8个是用石头建成,其余9个则是将岩盘用作了基石。说明牌上写着:宝物213号,创建年限不确定,但从各种记录中可以推断这座楼于12世纪后半期就已经存在了。12世纪的话……至少也是900多年前了。
“是的。肯定有灵魂,在那些柱子或天花板上。”
仁秀说着,朝书英又走近一步。同时,书英也转过身看着仁秀。她的眼神,嘴唇和皮肤在离仁秀很近的地方。海边和山上吹来的风好似变换着方向从两人身边经过,仁秀在风中闻到了书英的体味。甜蜜、温和而稍带刺激的味道穿透身体,仁秀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个朱黄色或大麦色的舞台中间。也许这就是完美地失去现实的感觉吧。终于,仁秀伸出手,捧住书英的脸颊。
书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仁秀的眼神太过强烈,仿佛立刻就要把她吸引进去,一直吸引到真空的入口……书英握住了仁秀的双手,把它从脸颊上拿开。慢慢地,而又强烈地……即便如此,那强烈的迷人感觉仍然像电流一样穿过身体。当身体不再颤抖时,书英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多么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仁秀的双手垂在两侧,视线停留在楼阁上空。
“对不起。”
仁秀还是没有说话。书英觉得仁秀的样子很可怕,好像马上就会倒下去。不,也许是害怕自己会倒下去吧。她害怕自己会靠在他的怀里说出‘好的,礼山也好,德山也罢,我们一起去吧!’之类的话。
“对不起,我先走了。”
书英走出公园,仁秀仍站在那里。寒风从四周吹来拉拽着书英的衣襟,渐浓的黑暗阻挡着她的脚步。书英仿佛腿上挂着沉重的沙袋走在荆棘丛中……
是的,跟他出轨也不错。书英终于能够理解所谓“气急败坏”了。她甚至想以此作为报复的手段,弥补内心创伤。她很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慰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并证明自己还有被爱的价值。哪怕是用那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