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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大年三十晚,当圣玛丽教堂的钟声敲响第三十一下,街道上已并无太多行人,谁都愿与家人欢聚一堂,预备迎来这期盼太久的新年。
于是,她小小的身躯在这雪中显得分外突兀。
计心仪拎着装干花的篮子,挨家挨户敲门。此处是上海法租界,住的多是条件较好的人家,要是能借着过年的喜气,卖出些干花才好。
然而,她双瞳里的火焰在一次次被拒绝中渐渐熄灭。该怎么办,赚不到钱,园长会生气的。罚她一个倒还好,她最怕弟弟妹妹跟着受罚,在冰天雪地里跪至天明。
计心仪失神地踱着步,再抬头时,她竟来到了石公馆门前。这是法租界最有声望的家族,乐善好施,她也曾在石公馆开粮仓布善粮时领取过一次。既是大好人,会否可怜她,买下她篮中的干花呢?
她咬紧下唇,抬起手,微颤,再放下。透过玻璃窗,她瞧见里面灯火通明,甚至能感受到阵阵亲昵的暖意。她抱着膝盖蹲下,取出一把干花放在鼻下嗅。爹,娘,他们是不会有心情买我的花的吧?
昏昏沉沉地将要睡去,计心仪却听见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询问;“嗨,小姑娘,你为何坐在我家门前?”是友善的语气。
她偏头四十五度,石天朗微弯下腰朝她说话的模样便刻进她的眼帘。她跌撞着站起来,不知为何,竟会左脚绊住右脚,控制不住向前摔去。
自然,花篮子掉落,撒了一地干花。她却是没事,只因石天朗接住了她,呵呵一笑道:“小姑娘,今天你一定没好好吃饭,瞧,太轻了。”
说着,他拦腰将她抱起。双脚腾空的瞬间,她心跳得快极了,慌张之下只好抓住他的衣领,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石天朗倒丝毫不顾男女之别,玩得极开心,待将她放下后,帮她拾起篮子。
“你的花散了,这是两个大洋,当我买下。”他把钱放进篮子里,递给她。
计心仪惊呆了。两个大洋,是她卖一整年的花也挣不来的钱。她正欲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钟声一下一下,伴随着石天朗俊朗的容貌敲进计心仪的心里。
整整十二下。他们共同迎来了新年的第一个瞬间。
计心仪与石天朗相见第一面的时刻,是一九三四年除夕夜。午夜钟声敲响后,时光便跳跃至崭新的一九三五年。
彼时,她才十五岁;而他,二十五岁。
【002*第二面】
石天朗竟来了孤儿院。
他身着规矩的衣服,戴一顶圆檐帽,说不出的潇洒倜傥。两名仆人跟着他,将车上的食物与衣服缎面搬进孤儿院。
看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朝她温柔地说:“这些都是送给你的,你可与弟弟妹妹分享。”
那般呵护的模样,令她不自觉红了脸,心中对他的好感更盛,也疑惑,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转念想到,如石家少爷这般大人物,找她又有何难。
弟弟妹妹嬉闹着跑过来,一人一边拽住他的裤腿问;“大哥哥,你是姐姐的朋友吗?”
朋友?他们哪里称得上朋友?计心仪心酸地想。
不料石天朗竟咯咯笑得开心,一手一个将弟弟妹妹抱在怀里,面向也道:“大哥哥想跟姐姐交朋友,就怕姐姐不乐意。”
此时,一名男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讲了几句。他脸色大变,计心仪就乖巧地道:“你有事,就先忙吧。”
石天朗望着她,无奈地点头,然后从大堆缎面中挑出一匹放在她的手中;“这一匹是我亲自选的,只能用于制你自己的衣裳,其余的,随你处置。”
见她微笑点头后,他才不舍地踏出孤儿院,上车后还不忘同她挥了挥手,喊:“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弟弟妹妹闹她;“大哥哥是不是喜欢姐姐?”
计心仪羞得双颊发烫,忙争辩道:“这般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怎可能看上一名孤儿?”话虽如此,亦是掩不住她心中的欢喜。
他真的,会喜欢自己吗?
孰料,石天朗却一直没再出现过。几日后,计心仪路过法租界,听见这样一个消息;石天朗与程家小姐程紫茵订了亲,他们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她疾步跑回孤儿院,将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茶饭不思,样子十分憔悴不堪。
石天朗拜堂那晚,她才从房里出来,自己备了饭菜,在厨房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她忽然笑出声来,却又伴着笑涌出两行热泪。
她内心的苦何人能懂?她笑自己傻,笑自己痴心妄想,笑此生第一次动了情,尚未茁壮,就已然死去。
计心仪将石天朗前次赠送的钱收起,自己又卖起干花来。只是极有意识地,远离了法租界。
几个月后的一天,她拎着篮子在集市叫卖,远远瞧见程紫茵带着仆人朝这边走来。她转身便跑,脚步飞快,生怕下一刻瞧见陪伴在新婚夫人身边的石天朗。
矛盾的是,她心中却又带有另一份难以言说的渴望,渴望他能发现她,追过来。哪怕他已成了亲,哪怕他是别人的相公。
可当她终于忍不住回了头,才发现程紫茵只是独自出现在集市,而石天朗不在。
心顿时坠入深谷……
她那么想见他,这份思念萦绕在心中,几乎将一向坚强的她击垮。
这一天,她十六岁生日刚刚过了半月。
【003*第三面】
石天朗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听闻他已全盘掌管了石家家业,在与程家的联合下将生意版图扩张了数十倍。
几个月后,双喜临门,太太程紫茵有了身孕,石家上下皆沉浸在欣喜的气氛中。
弟弟在饭堂将这一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妹妹,话音刚落,忽闻厨房里传来碗打碎的脆响。跑过去,只见计心仪蹲在地上收拾碎片,朝他们讪讪一笑:“不小心。”
但谁都看得出,她笑容里的那一抹凄凉。
失意的计心仪便是在这时结识了许梓鹏。
彼时,她已带着弟弟妹妹离开了孤儿院,在集市摆了一个小摊,卖些馄饨米粥。
有一天,摊前路过一名衣衫破旧的外乡男子,瞧着她锅里翻腾的沸水久久失神。她见他可怜,便出声唤他;“小哥,饿了吧?来吃一碗馄饨。”
男子瑟缩:“不,我……”
她能明白他的窘境,微笑道;“请你的,不用钱。”说着便从锅里捞起一碗,又拉他坐下。
男子不客气地吃起来。
远处人群熙攘,让出一条道来,计心仪抬眼望去,便见由保镖护卫着的程紫茵向她走来。
心顿时抽紧。
程紫茵打量她的目光充满不屑:“你就是计心仪?”
计心仪没听清她嘴里的话,眼睛直直地盯着程紫茵的肚子。微微隆起的模样,怕是该有四五个月了吧。
甚至忘了去思考,程紫茵是因何目的才会来找她。
石天朗的出现,着实杀了她个措手不及。他拽住程紫茵的胳膊,命人带她回去,只道:“你有孕在身,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不知在他心中,她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一副如何不堪的场面。
计心仪呆呆地看着他,内心波涛汹涌。眼见他目送程紫茵走远,这才回过身,从衣兜里摸出二十个大洋,轻轻放在桌上,低低地道;“心仪,对不起。”
眼泪立即吞没了她。这句对不起,究竟是为今日之事,还是为他没能履行当初说还会去看她的约定?
石天朗走了,背对她迈了大约十几步,定住,回头朝她望了一眼。便恰巧对上她殷殷切切的目光,炽热,激烈,与他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化不开。
这一眼的对视,仿佛穿越了一千年一万年。
他最终仍是离去。她的魂也仿佛随他飞走,不再留恋自己的躯壳。
吃馄饨的男子唤回失神的她,道;“那两人身上鸦片气味太重,你切莫与他们走得太近。”
计心仪不敢置信;“你休要胡说!”石家一向做的是正当生意。
男子继续道;“计小姐你是好人,在下许梓鹏,若你需要帮助,请带着信物至罗锅巷31号寻我。”说着递给她一块崭新的怀表。
原来,这叫许梓鹏的男子也非简单人物。他的话如同预言一般,很快便应了验。
石家一夕间没落,原因是联合程家走私鸦片,数额之巨大,甚至惊动了南京国民政府。
听说,石家与程家被抄后,便再无人见过石天朗和程紫茵。
计心仪急坏了。她带着怀表去寻许梓鹏,这一次,他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她面前,面含笑意:“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能不能,帮我打听石天朗的下落?”她怯怯地提出要求。
许梓鹏爽快答应,派出人手广为调查。也是这时她才知晓,此处是共产党一处地下据点,而许梓鹏,是该据点新调来的头头。
是很久很久以后,许梓鹏才告诉她,他们初识那天,他直直盯着的不是锅里的沸水,而是往锅里丢入馄饨的她。
此时,已是一九三六年末。
【004*第五面】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日军开始全面侵华。这一年冬天,上海沦陷,计心仪随许梓鹏转移至华北中部,展开搜集日军情报的地下工作。
是的,在许梓鹏的推荐下,她入了党,并将弟弟妹妹安置在一处敌后抗日根据地。
半年前,她才终于收到关于石天朗的丁点消息:有人在中日战场上见过他。这是她毫不犹豫就随许梓鹏走的原因。
其实,并非奢望还能遇见他,她只是想与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只是在同样的天空下做着同样的事。
许梓鹏接到消息,日军即将路过太行山下一座小村,极有可能在这座小村里补充粮饷。换言之,是疯狂的扫荡。
他急忙将消息报予上级,请求调一个分队前来保护老百姓的安全;自己则带了几名人手欲往村子探个究竟。
计心仪坚决跟随,他起初不让她涉险,她拿出他曾许下的诺言堵他;“你说过,绝对不会丢下我的,是吗?”
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同意。
到村子时已是夜晚,静谧的夜空洒下浓郁的星光,不似有日军驻扎。莫非,日军还未行军至此?若是,他们便能抢先一步将百姓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是女孩惨绝的求救声。
几人连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近了才看清,是一小队士兵站成了圈,圈中围着一男一女,男的将女子按在身下,而周围的人拍手叫着好。
计心仪只觉一股血气冲上脑门,如此兽行,她原本只是听说过,不想今日竟会亲眼目睹!
“别看。”许梓鹏用手捂住她的双眼,“是日本兵,看来他们已在村子驻扎下来,奇怪的是却没展开全面扫荡。”
她拉下他的手:“我们得救她!”
许梓鹏点头,命几人拔出手枪,瞄准,在即将扣下扳机时,却道;“且慢,有大队人马的脚步声。”
果然,整齐雄壮的脚步声越发靠近,大批身穿绿色军装的士兵出现在他们视线中。下一刻,这大批士兵将原先围圈的人层层包围住。
领头人站出来发话,讲着她听不懂的日语,跟着一扬手,一声枪响,施暴的日本兵便僵硬地砸在地上。
计心仪忽然呆住,整个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眼泪不听使唤地滴落,心中疯狂呐喊着;是他,是他——
虽听不懂他说话的内容,他的声音,他的背影,却是她经历沧海也不曾忘记过的。
石天朗。
来不及思考更多,计心仪被这次意外的相遇所震撼,那份狂喜狠狠冲击着她的心,她恨不得立刻跑出去,抱住他,告诉他她有多么想念他。
所幸许梓鹏按住她;“他是日本军队的将领。”
似当头一棒,敲得她动弹不得。
日军先撤离了现场,剩下石天朗蹲下,安抚受惊的女子道;“抱歉,吓着你了,犯事者已受军法处置,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敢乱来。
此时,走过来一名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同他讲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夫君,回去吧。”
石天朗略一点头,日本女子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
很久很久,计心仪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理不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为何在此?他是日军军官?他娶了一位日本夫人?
许梓鹏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知她此时需要静静梳理思绪。一行人都没能注意到身后逐渐接近的几道黑影。
“什么人?”待到发觉,已经晚了,他们握枪的手被制住。计心仪只觉后脑被枪托一记重击,便失去了知觉。
【005*第六面】
幽幽醒来时,头疼得厉害。想动,双手却被锁链扣在刑架上。
计心仪环视四周,发现许梓鹏与几名同伴仍在昏迷中。
此处光线微弱,阴暗潮湿,只有石桌上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像极了一间审讯室。
他们被日本人俘虏了,这是计心仪瞬间领会到的事实。她自责极了,倘若不是因为她,他们也不会在原地多停留好几分钟,也就不会一时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