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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来了。
地平线上,隋军的骑兵大军排成整齐的队列,飞速奔驰,以汹涌澎湃之势在旷野上涌动,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仿佛要将它面前所有的一切都碾成尘土。
这是一个雁型的冲锋阵列。
长矛兵在前,战刀兵在后,弓箭兵跟随。
此种阵形,前锐后张,延斜而形,连贯左右,利于周旋,中央精锐迅速插入敌阵,形成突破后,两翼鼓噪而进,继续扩大战果。喜欢使用这样阵形的人,永远都是将进攻放于防守之上者。无畏而自信,血性而果敢。
这,是少年的天性。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这样一个黑袍的少年将军。
她,就是整个阵形犀利的雁头。
“中军退缩防守!”
“弓箭手上前!准备!”
杨玄感高声指挥着,心随着地面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几乎要跳出胸腔。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放——”杨玄感手一挥,一声大吼,顿时万箭齐发。
密集的长箭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凄厉地啸叫着,朝着蜂拥而来的骑兵射去。霎时,乌云钻入波涛汹涌的浪尖上,化作一团团的水花四射飞溅,随即融入了浪涛中,无影无踪。
大隋轻骑兵以三百人为一横排,一字排开大约六百步,纵深更长,前后大约相距一千步以上。面对如此庞大的冲击阵势,多少长箭投进去,都是泥牛入海,荡然无存。
铁骑依然在狂奔,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犹如山崩地裂一般,惊天动地,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放箭——”
“再放,给我射——”
“密集攻击!”
杨玄感被眼前排山倒海一般汹涌扑来的铁骑震骇了,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眼睛里的绝望更加强烈。他疯狂地叫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着。
两军已经是那样近了,近得几乎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对方脸上那凛冽的杀气,轰隆的马蹄声几乎将大地的躯体全部震碎。
“杀啊——”
冲在最前方的黑甲少年发出一声高喝,挥动的战刀在阳光下折射出一个巨大的火球。
“杀——”她身后的战士们齐齐发出声声应和。
“杀——”李世民、高子岑、罗士信、钱士豪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发出了震天的呼声。
士兵们纵声狂吼,带着满天的烟尘,卷入了叛军的方阵之中。
两军一接触,顿时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闪电般的刀光剑光,每一起落,便有成排成排的、或戴着铁盔的头颅,在刀砍剑劈下消失,滚落到马腿人脚错杂进退的草地上。
失去主人的战马,披散长鬃,悲戚嘶鸣,一群接一群地从雪崩般的鏖战中离阵出逃,在这战云兵火背景之下,恍如地狱的鬼马,看得人惊心动魄。
隋军士兵就象决缇的河水,暴虐的洪峰,凶猛地撞击着敌人的阵势,疯狂地砍杀着,肆意地吞噬着。前浪刚刚打过,后浪汹涌呼啸而来,一浪高过一浪,没完没了地冲击着,每一个浪头都是雷霆万钧的一击,带走了数不尽的鲜血和生命。
武器撞击在一起的金铁交鸣声,士兵们鏖战时的吼叫声,临死前的惨叫声,浑厚猛烈的战鼓声,激越高昂的牛角号声,战马奔跑撞击的轰鸣声,痛苦之下的悲嘶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蓝天下,尘雾里,随风飘荡在空荡荡的大平原上,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熏得面色苍白的太阳头昏脑涨,躲进了一片厚厚的云层里。
辛衣的身上,已经沾满了敌人的鲜血,连那双蓝色的眼眸,也似被染成了艳红的血色。她眼看着面前的敌人一个个惨叫着,跌下马去,被马蹄无情碾过。哪里是断肢残臂,哪里是头颅血肉,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却是再也分不清楚,浑身的热血好象都要随着刀刃的下落而喷薄而出。
忽然只听“碰”的几声闷响,辛衣还没有出手,旁边的敌兵却都大叫着纷纷掉下马去。她惊讶地抬头望去,却见高子岑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挥舞着双锤,呼呼生风,一一将她身边的敌人扫落。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总觉得不管自己到什么地方,都能在附近发现这小子的大锤。
他似乎,是在有意保护她。
“小心!”
辛衣刚一分神,眼前便有数只长矛迎面而上,她赶紧在马背上一个低身,战刀随之挥出,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这一招,完美而利落,弧光闪过,留下的是喷涌的鲜血和死亡的哀号。
飞速的马上,她迅速地回过头,望向高子岑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中似有些怀疑之色,但立即定神回马,往敌群中冲杀过去。
“你可还要比试?”李世民手起刀落,解决了面前的几个敌人,正好与辛衣的坐骑撞在一起。
“当然要比!”辛衣大喝一声,刀刃闪处,头颅滚地。
“好!”
惨烈的战场上,两人相视一笑,就如同此地还是那牡丹花开满的洛阳城郊。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杨玄感看着面前成片倒下的士兵,睚眦欲裂,心如刀绞。在隋军的猛烈攻击中,他的军队就如同是狂风中的落叶,无力而无助,被嗜血猛兽一般的风云铁骑肆意地吞噬。
渐渐地,他的身躯颤栗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杀啊——”
杨玄感高举长枪,带着自己的亲卫屯士兵,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他不甘心,不甘心失败,不甘心被屠宰。
他的身体里,流的是不屈的鲜血,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杀上去,不死不休。
他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怕什么,不过是战,那就直至战死。
苦苦撕杀的叛军没有一人发觉,战线竟被隋军一步步往西南方向拖动着,缓缓地、缓缓地……落入了那已经张开的陷阱之中,变成了任人屠宰的羔羊。
“咚咚咚咚——”
忽然间,上百面战鼓同时敲响,就象上百个惊雷同时炸响一样,令人肝胆俱裂。
不过片刻,数十里方圆内便响起一片呐喊声:
“杀啊—————”
数十万大军的吆喝声,震天动地,交织成一片汹涌的巨浪,自四面八方侵袭过来。
辛衣带领的轻骑兵随着大军的呐喊声,发出了阵阵欢呼,而叛军却已是心胆俱裂。
不知在什么时候,右军阵地的后方,密密麻麻,如鬼魅般出现的,全部都是排成方阵的隋军步兵。
几面大旗从黑压压的方阵中升起,迎风招展,金色的缎面,在阳光下刺目而耀眼。
宇文述、屈突通、来护儿、卫文升。
大隋朝赫赫有名将领,悉数到齐。
八月初一,皇天原。
这场规模空前的对战,注定将载入史册。
牛角号声霎时冲天而起。
“冲啊——”
风云铁骑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个纵马如飞,杀向东面的战场,一时间喊杀声惊天动地。
血肉模糊的战场上,无处不是战刀在飞舞,长枪在厉啸,长箭在呼号,战马在嘶叫。重重包围之中的叛军,就如同波涛间的一叶小舟,再无力抵挡那一重重袭来的巨浪,只能随波逐流,任人屠宰,很快,便已经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防守阵势在无穷无尽的铁骑冲击之下,死伤惨重,渐渐的方形阵势变成了不规则的锯齿状,威力大打折扣,铁坨子变成了沙堆,沙堆慢慢的被河水侵蚀,冲刷,越来越小,越来越单薄。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战鼓猛烈敲响,鼓声激昂而雄浑,气势磅礴,直冲云霄。
隋军被鼓声所激励,一个个放声狂呼,其高昂的斗志,如虹的士气,令敌人魂飞魄散。
“杀啊——”
西面,是汹涌扑来的风云铁骑,东面,是浩瀚无边的步兵方阵。
杨玄感彻底地绝望了。
看看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看晨曦中傲然屹立的大隋战旗,看看士气如虹的敌人,他无奈地苦笑。
终于,还是失败了吗?
从黎阳起兵到皇天原兵败,只是短短数月。
登位天下,坐拥江山,原来,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勒住了马,没有再往前走。远处的地平线就是蓝色和黑色的分界线,泾渭分明。路边的溪流,无声的流淌着,冷冷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落在他扬起的脸上。
“将军!不能停下来啊,隋军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杨玄感望着面前的这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喟然一声长叹:“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将军!留得青山在,尚可有所图,您……”
“我是杨家的子孙。”他平静地说道,“又怎可苟且偷生。”
“将军不走,我们也不走!”
护卫们纷纷跳下马来,跪倒在了杨玄感的马前。
风吹到他脸上,柔和而温暖,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父亲的微笑,想起了他温和的声音。
“父亲,我已经尽力了……想来,您不会怪孩儿吧。”
残阳,血色如火。
远处的马蹄声,渐渐地近了。
杨玄感没有动,只是高昂着头颅,注视着西方的落日。连那个黑甲的少年将军的到来,也没有让他动容半分。
辛衣一挥手,制止了身后的士兵,独自纵马上前。
“原来是你。”
他微微一笑。
这一声,仿佛将时间带回到了那个初春的洛阳。
他,只是那个好交结天下豪士的贵公子。而她,也只是他府上的一个普通宾客。
一切尚未发生。
一切都未开始。
没有流血,没有屠戮,没有野心,没有反叛……
如果,时光倒流,退回到起点。
他还能做出别样的选择吗?
他又可曾后悔?
“杨玄感,你已经没有去路了。”辛衣注视着眼前这个“敌人”,缓缓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竟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隋军中有人高喊起来:“杨玄感,投降吧,或许皇上还会念你是楚公之后,留你一个全尸!”
杨玄感惨然一笑,迎着落日的余辉,骄傲的说道:“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杨广他又算个什么东西,要来定夺我的生死!”
“生我何用,不得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他的大笑声,传遍了茫茫四野,回荡盘旋,徘徊不散。
辛衣闻言一怔。话未落,他的剑已出鞘。寒光闪处,人已无息。
鲜血,染满了鞍头,他的身躯,屹立在马背上,背脊,仍是那样挺直。就仿佛他还是往日那个轻衫贵气的楚国公,跃然骑上,尽显风流。
“将军——”
几个士兵哭叫着,跪倒在地。
火红的太阳缓缓沉下了,只留下一片血色的天空,血红的云。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辛衣默然下马,对着杨玄感的尸身,行了一个肃穆的军礼。
“将军,他可是个叛贼啊,你怎么能……”一旁的钱士豪大惊失色。
辛衣的眸子,凝望着前方,良久,才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不,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却是花月正春风
浩浩大军开进洛阳城内。
将士们身上的铠甲汇集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铁色的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遮天蔽日,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寒冷,连阳光也在这寒冷的侵袭下变得黯淡起来。
辛衣随着大军慢慢前行着,目光却不停地扫过周旁。长长的夹道两边挤满了观看班师的百姓,他们都敬畏地注视着浩荡的大军,那目光中没有喜悦,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一种对于未来没有信心的茫然。
终于又回到了洛阳。
走的时候,正是阳春三月,积雪未消,春蕊尚娇,转眼数月飞逝,现下已是夏日繁花,流荫遍地。这座城池,刚刚经受了战火的侵袭,却仍不减风姿。眼见那满眼的花红柳绿,舞谢歌台,一如往昔的繁华,全看不见任何颓败的迹象。
或许,这表面的繁华,掩盖了那许多的鲜血与破碎。看不见的,却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二征高句丽,却有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结局。高句丽人的抵抗没有对他们形成致命的威胁,最终改变一切的,是大隋自己的内乱。
辛衣不知道,他们是胜了,还是败了。抑或者,这场战役根本就没有输赢。
她沉沉的目光慢慢自远方收回,面前闪过的,是一张张坚毅而黝黑的面孔。这些随她出征的战士们,身上都仿佛多了些与以往不同的东西。那满是尘埃的铠甲上,似乎还存有战火的余硝和死亡的阴影,剑鞘里的兵仞,也似留有未干的血迹。战争,磨砺了他们的棱角。
就连罗士信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