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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顾若昀逐渐冰冷的身体提醒着两人这次驱魔的失职,一个年轻的生命在他们眼前消逝。他们彼此都在内心里谴责着自己,责怪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为何不做的更好,悲伤的气氛充斥了车里的空间。
终于,还是苏砚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没有直视鹿容的侧脸,而是透过后视镜看他。鹿容也很默契,同样用眼神回应着镜子中的苏砚。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利用后视镜这个中介物,似乎通过它,两人眼中的悲戚在传达到另一方时,会变得稍弱一些。
“你……”苏砚斟酌着措辞,“顾若昀的死,你是故意的吗?”
“不是。”鹿容不假思索地回应道,“虽然我这是第二次见到顾若昀,但我很喜欢这个家伙,把他当弟弟看。即使他不是我弟弟,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平白无故地死在我面前。”
鹿容顿了顿,似乎知道苏砚接下来要问什么:“我先前已经说过了,我并没有说谎。我打不过萧锦瑟,即使想阻止,也无力回天。”
车子转过一个拐角,路灯的阴影从鹿容的脸上划过,看上去有些阴森。
鹿容说道:“……为了不让顾若昀白死,我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
苏砚略微垂下头,思索着鹿容的话。
将计就计?指的是“渡魂”?
鹿容瞥了一眼苏砚思考的样子,轻笑道:“别想了,你懂得太少,这些东西不是硬想就能想出来的!”
苏砚闻言伸手一比,示意“请君解惑”。
“萧锦瑟的道行超出了我的估计,这种级别的妖不是我能够对付的,须得是我师父这种级别才行。所以,本来我是拿她没什么办法的,一旦她放弃了那幅画,我们都要死。”鹿容说道。
“但是,她太过自信了,为了证明顾若昀和小怡的爱不够真,提出了‘渡魂’。渡魂这种事情,只是理论可能,也就是她这种千年道行的,才能成功。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一个冒险的办法。”
说到这,鹿容看着后视镜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敢直视后座上躺着的顾若昀。毕竟,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总归是他选择了放弃顾若昀,尽管只有这样,他才能打败萧锦瑟,救下所有人。
鹿容叹口气道:“我见顾若昀如此坚决,就赌了赌小怡的决心,她对顾若昀的决心。”
“被夺舍的人,通常是处于灵魂被‘奴役’的状态,魂魄力量极其虚弱,是无法反抗夺舍者的。这也很正常,毕竟夺舍者肯定是挑目标最虚弱的时候下手,否则也不会夺舍成功了。但若是反过来说,被夺舍的人之所以不能反抗,就是因为她们很虚弱,那么一旦她们的魂魄得到某种力量的支持,想夺回自己的肉身,绝对是会有先天优势的。”
苏砚恍然大悟,说道:“所以萧锦瑟的渡魂,恰好用顾若昀的魂魄能量补足了小怡的魂魄!”
“没错!”鹿容点头道,“我猜萧锦瑟也是第一次给被夺舍的人渡魂,她认为小怡已经死了,即使补足了她的魂魄,不过是避免了小怡魂飞魄散而已,并不会影响到自己。殊不知,只要肉身内的一丝神魂不灭,肉身主人都是保留着夺回肉体的可能性的。只是即使意志再坚定的人,神魂也不会坚持七天以上,所以极少会出现反夺舍的情况。”
事实正是如此,小怡并没有让鹿容失望。得到顾若昀魂魄能量的她,出于顾若昀的为爱牺牲,也出于肉体被夺的愤怒,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即使是千年道行的萧锦瑟,在肉身原主人的反抗下,也陷入了魂体分离的痛苦。萧锦瑟极力利用自己的法力来压制小怡,但效果不佳。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的鹿容,就是趁此机会,找到萧锦瑟的破绽,一举将萧锦瑟的元神从肉身里给拖了出来。
“妖的元神理论上应该是无形无质的,能把它给抓出来,还用力捏爆,应该也是你的血的作用吧?”苏砚问道。
见鹿容没说话,苏砚便当他是默认了,他问道:“驱魔鹿家……鹿容,你的身份到底是?”
鹿容眼睛微眯,单手揉了揉太阳穴,很累的样子,若不是还在开车,恐怕他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睡上一觉。苏砚懂一些行为心理学,鹿容的这种表现在一些文章中被称为“遮蔽反应”,亦即通过闭眼、捂耳朵、抿嘴等隔绝感官的方式,逃避某些事情,也可以理解成鹿容对这件事感到很不安。
苏砚也不逼他,沉默了一会儿,鹿容主动说道:“其实我说了谎,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驱魔鹿家。”
“我从有记忆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师父说,‘鹿容’是他给我取的名字,他希望我有容人之量,时常怀有一颗包容之心。鹿这个姓氏不常见,根据师父说,‘鹿’这个字,是捡到我时,放在我襁褓中的一块玉上刻着的。什么驱魔鹿家,师父从没提起过。”鹿容笃定地说道。
“那块玉呢?你见过吗?”苏砚道。
“没有,师父说,让他卖了换酒喝了。”
“……”
“那……”苏砚的语气中略带兴奋地说,“就算你不是什么驱魔鹿家的人,但也肯定和那个‘鹿道人’有关系!记得萧锦瑟说的话吗?鹿家人的血,都有鹿道人留下的神丹之力,你的血,和她的描述,很相似。”
“你想说什么?”鹿容问。
苏砚说道:“或许……或许我们可以找找驱魔鹿家的人,或者找那几枚神丹。萧锦瑟说过的吧,鹿道人共炼了三枚神丹,他自己吃了一颗,留下鹿家血脉,后人应该不会再吃了,那么还剩两颗神丹!”
“连你这个不知道多少代的旁系血亲的血都如此厉害,可见驱魔鹿家人的血,或者那些神丹,究竟有多厉害!只要找到两者之一,我们就可以对付猰貐了!鹿容,你觉得怎么样?”
苏砚说着,第一次转过头,没有透过后视镜,而是真正的看着鹿容,因为这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鹿容很不想答应他。虽然鹿容真的不知道关于驱魔鹿家的事,也不知道什么鹿道人的神丹,但他冥冥中总有些预感,一旦跟这劳什子神丹扯上关系,自己和苏砚,都会陷入一场无法挽回的可怕灾难之中。
但鹿容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拒绝苏砚,他很清楚苏砚对猰貐的仇恨,况且,苏砚之所以会走上驱魔这条不归路,猰貐绝对是罪魁祸首之一。
另一个罪魁祸首,是鹿容自己。
好在,他们到了小怡的花店,鹿容有理由不回答这些问题。
“下车吧,带着小怡,我就不下去了,在这看着顾若昀。”鹿容吩咐苏砚道。
苏砚开开车门,问道:“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你是顾若昀和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出去玩,我和顾若昀都喝醉了,便拜托你送小怡回来。其他的事情,你一概说不知道。”鹿容想了想又补充道,“给小怡留个地址吧,留顾若昀家的。”
苏砚应了一声,将小怡抱在怀里,朝着花店的后门走去。
敲门敲了三下,孟姨便从屋里出来,苏砚和孟姨在门口说了几句,便将昏睡的小怡交给了孟姨,随后又讨了纸笔,给小怡留了纸条。
待苏砚回到车中,两人才再次发愁了起来。
顾若昀的死,应该怎么和老顾解释?
第三十七章 鹿血神丹:白发人送黑发人
谁都不愿意去触一个晚年丧子的人的眉头。
老顾文化水平不高,年轻时靠着一股子胆识和气魄闯出一片天下,结婚结的晚,老婆肚子也一直不争气,临老了才有顾若昀这么一个儿子,顾若昀亲妈还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
顾若昀,是这个老家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昨天晚上,鹿容和苏砚将顾若昀的尸体拉回了他的小别墅里,两人推脱来推脱去,谁都不想出头把这个消息告诉老顾。最后还是鹿容,硬着头皮给老杜打了个电话,委婉地说了情况。
鹿容没明说顾若昀死了,但只是那语气和措辞,老杜就明白了七八分。老杜虽然是个司机,但也跟老顾在商场上沉浮了这么多年,什么人话鬼话听不清楚?一听鹿容说完,老杜脑袋一下就懵了。对于一直单身的老杜而言,被他从小看大的顾若昀,就好像是他的半个儿子,这一听说顾若昀出了意外,好几十岁的大男人,声音立刻就哽咽了起来。
伤心归伤心,这事迟早得让顾若昀的亲生父亲知道。老杜也明白鹿容的意思,传声筒还是得自己来当。顾若昀这段时间都跟着鹿容,公司的生意都是老顾照看着,此刻人在外地。老杜干脆也没打电话,直接就开车把老顾接上,连夜赶了回来。
许是老杜给老顾做了点心理准备,老顾进屋的时候,没有哭没有闹,毕竟也是商界大鳄,这点控制能力还是有的。但那红通通的眼圈,和微微颤动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苏砚可以想象,这位叱咤申城多年的房产大亨,在看到客厅沙发上自己儿子的尸体时,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风起云涌。
老顾看了鹿容一眼,眼神里有些许的怨恨,但却没有讲出来。他默默地走过来,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自己儿子对面,双手垂在腿间,低着头,直勾勾地盯住顾若昀的脸,许久都不说一句话。
顾若昀走的很平静,因为他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去死的,他坦然。他的身上没有外伤,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除了脸色稍稍泛白之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屋子里就四个活人,老顾坐在顾若昀面前,老杜站在门口,鹿容和苏砚分别站在老顾身后的左右不远处。谁都没有先开口,因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鹿容犹记得,顾若昀临死前托自己为不能尽孝道,向老顾说声抱歉。他看着老顾有些佝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想说什么就说吧。”
就好像背上长了眼睛一样,老顾竟然知道鹿容有话要说,如是说道。
鹿容吸了口气,轻声道:“若昀……曾让我转达,说他对不起您,没有尽到做子女的责任。”
他想说“生前曾让我转达”,但鹿容觉得这两个字太刺激了,就在心中把“生前”二字划了去。
老顾的喉咙里发出“咕”地一声,也不知道是哭啊,还是笑。
他说:“鹿容,你给我说说过程吧?”
鹿容应了一声,从自己第一次见小怡开始,把事情从头到尾,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说到顾若昀选择用自己的命,换小怡一个投胎的机会时,鹿容讲得很细。
这倒不是为了刺激老顾,也不是为了突出顾若昀是自愿赴死,从而推脱责任。而是鹿容觉得,应该让老顾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是那种为了一个信念——这个信念并不仅仅体现在爱情上——可以从容赴死,笑对死亡的男人。
老顾听了,一时间没有说话。从他先前的表现来看,老顾虽然伤心,却还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苏砚和鹿容二人本都以为,老顾已经接受了顾若昀死亡的这个现实,并且听了这段故事,会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却没曾想老顾突然就变得激动了起来。
“狗东西!不孝子!我们顾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傻帽!老子早就跟你说了,那个女孩不是好东西,克夫!好了,现在把自己克死了!留下你的老爹,还TMD要给你送葬!”老顾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顾若昀的脑门,破口大骂。
“顾老板,你……”
鹿容皱眉,老顾这么骂顾若昀,他听着极不舒服。虽说老子教育儿子,外人不好插话,但人死如灯灭,他觉得老顾太过分了。刚想劝说几句,谁知老顾又把枪口转向了鹿容。
老顾点着鹿容的鼻子骂道:“还有你!我请你来,是除妖的!你倒好,把我儿子给除了!你别给我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懂!我就知道,我儿子好端端地跟你出去,回来就成了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嘴唇哆嗦着,鹿容被老顾这么一骂,心中突然爽朗了起来,内心的愧疚与不安也清淡了一些。人就是这么贱的生物,像老顾刚才那样沉默不语,平静如斯,反倒让鹿容心中忐忑。被指着鼻子骂了,就好像自己赎过了罪一样,心里自然就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