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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秒了,我感到脸上湿湿的。
五十九秒了,滴……
〃我喜欢你!〃
我等待着自己的回音。声音在楼间撞来撞去最后又流回耳朵里。我打算再等一分钟,这样就刚好一刻钟了。我俯下身听着表针在飘。当飘动的表音响足六十下的时候我期待的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
她跑回来了。
〃下雪啦,你看,下雪啦!〃
我仰头望去,天空变成亮红的颜色,我们身后的月亮渐渐消隐。雪花仿佛留恋云间的寒意在空中起起伏伏不愿落下来。〃真的,〃我失声说,〃秋天真的在这一刻钟就过去了。〃
她放下书包兴奋地跳起来去抓半空中的雪花,就像是刚刚蜕变出茧的蝴蝶在夜色中翩翩起舞。我静静坐下来时不自然地哭了。我不知道她听到我刚才地呼喊没有。就算没有我也不打算再向她示爱了,以后也不再会了。看着飞舞的蝴蝶,我知道凡人是不能爱仙女的。我整个初中生涯勾画的仙女在这一刻成为永恒。
后来她也坐了下来。我们面对面地望着。我笑了,她也跟着笑了。然后她又笑了。无数雪花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薄薄的屏障。这屏障穿过时空将伴随我一生的记忆,似乎这其中的每一片雪花都承载着我少年的情感与思绪。我双手拢成碗形任凭这些思绪落在掌心化为清水从指尖溜走。雪越来越大,仙女的头顶被着成白白的一片。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在这里永远坐下去,看着一片片雪花穿过千年的忧伤将我们覆盖。我梦想自己某一天即使身体已经枯烂可以永远嵌一双眼睛在这白雪之中,看着几千年后她渐渐溶在雪中的美丽容颜,看着路灯下映红的雪片,看着浮在她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哪怕我们早已死去,哪怕成为雪美人。
我的野蛮母亲
落草火子
别人家是不生男仔不罢休,你家是千金难求。五个哥哥一溜儿排开,一个字:烦!轮到你姗姗来迟,父母鞭炮放得最响亮,喜酒办得最铺张。人家嫌你比伢儿还长脸,说,反了反了,张家是破天荒地重女轻男。你听了冲人家阴笑,怎么,不服啊?
你是老幺,是姑娘,是父母最后的悬念。你像舞会的压轴曲目一样吊足了胃口又落实了扑通直跳的胸口,所以父母宠你疼你,兄长护你罩你。你生在自然灾害前夕,到头来却对饥饿感一点感觉都没有……人人都刻骨铭心的三年哪,就你运气好糊里糊涂混过来了。不光如此,你还早早糖坏几颗恒牙,动不动就出来折腾你,害你一辈子不得安宁,你现在那个后悔啊。
你后悔的事情多了。五哥早生一两年,心肠最软,你便专门欺负他,抢他的花生豌豆红枣吃,吃了还死不承认;四哥心眼老实不耍滑头,你人小鬼大懒筋粗,把双肥腿当摆设,每每赖他背上不下来;三哥文静爱读书,你嫌他冷落你就把课本偷偷藏起来,害他挨老师臭骂……那时候你真是家里的女魔头啊,为非作歹坏事做尽,人人畏你三分怕你七分,做梦都恨不得扁你一顿,偏偏你又是个摸不得闯不得!
后来你上学了,恶习不改。班长的宝座被你霸了七八年不说,篮球队的队长也要巴巴地抢来做。男同学都说,张××一手遮天独霸一方,你鼻子一哼,有本事你来试试?结果没一个男孩子敢接招。你风头太盛老师都看不顺眼,在班上不点名提醒几句,你以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课桌一扣辫子一甩,学着革命女烈士秋瑾模样大义凛然地走出去,把老师噎个半死……凡是有你在的地方世界就不太平,就狼烟四起。你简直就一武则天,活该那些男同胞没有出头之日。
你高中毕业自是没大学可考,你疯了最后一场篮球赛就回村继续当〃领导〃,专门领导那些〃上山下乡〃的城里姑娘,她们有些比你还骄傲还嘴硬。你没心思想那么多,照例凶巴巴、恶狠狠、气冲冲,一个都不能少。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被你得罪的人最后竟然都和你结拜成异性姐妹。你那个能耐啊。
就是这样无法无天的一个人,就是这样如犯罪分子般猖獗的一个人,在出阁前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挫折二字,还有苦这种味道,你最后竟然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一贫如洗的老爸,成了我老妈。爱情啊,难道真的就有如此魔力,让着魔的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是怀着美好的愿望走进这个家庭的,你对婚姻充满了希冀,你甚至用无限的诗意来憧憬未来的生活。可是不近人情的现实敢于向嚣张的你说不,它们说,你做梦去吧你!
那是你人生中第一个承受压力的时期。和猝不及防地结束少女生涯一样,你不得不同时面对猝不及防的这些:古板的公婆、凌厉的兄嫂和善良得近乎软弱的丈夫。你头一次在生活面前感到手足失措。
你觉得凭你的智商应付这些都只是小case,可事实证明〃空手套白狼〃那是唯心主义。你不会做饭不会女红在公婆看来是致命的缺陷,你上佳的口才遭遇嫂子的胡搅蛮缠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老爸呢,他觉得这些问题挺复杂的好像不在能力范围之内,于是乎……哦,有这事?过几天就好了,咱棉纺厂最近挺忙的。说的跟真的一样。
既然最心爱的人都坚持将好好先生进行到底,你就只能发扬DIY(动手能力)。你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做饭女红,并且发现不时对嫂子施些小恩小惠便可妯娌和睦。心中虽有不甘,但到底换得天地太平耳根清净,想想,也值了。
想不到的是〃忍〃字当头也有链式反应,先是老爸自断前程回来当一信用社会计,儿女情长你只有感动的份;后是竞选村妇联主任,你的选票被〃张××〃和〃章××〃瓜分,偏偏本村还真有个半痴半傻〃章××〃,知情的人说那是在朝的故意阴你。你摆摆手说,算了,不趟这浑水也罢。
之后,争强好胜的你已无心恋及外战,但那并不表明你禀性改变。你还是你,你的人生格言是:不管在哪里,都要根深叶茂站成一棵白杨。你用不卑不吭轻易就博得了左邻右舍的好感。只是偶尔,当你想起你的大学,想起你当学生干部的样子,会耿耿于怀,会觉得心酸。
你有了一对儿女,看上去很美,实际上很倒霉。我和老妹生下来就俩讨债鬼,专门投生来折磨你和老爸的。且不论在婴儿病上面像追星族般敢以身犯险,就是到如今我们哼哈二将也唯有一身千金散尽的本领。
既然家里供着两盏不怎么省油的灯,那就只能发挥主观能动性让它千金散尽还复来,更何况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靠几句甜言蜜语就想笼络人只怕是形而上学的鬼话。你凝神在心中写了大大的〃女人〃二字就暗暗和老爸较上了劲。
其实在信用社当会计的老爸混得是清汤寡水,被诸多同行一句〃水至清则无鱼〃搅得好不心烦,于是先下手为强淘回几十群蜜蜂当起了蜂王的王。你回头看见正忙得不亦乐乎的老爸,说,算你狠。
更狠更毒更绝的在后头,当你拜托异性姐妹从外地买回一批张牙舞爪的东亚巨蝎时,我们为你的冒险精神深深打动,同时知道一个女人发起奋来那实在是很恐怖。
就这样,为了我和老妹这两个害人精,我们家成了村里头有名的〃毒窝〃。你成天面无惧色地拿把镊子把丑陋的蝎子们翻来覆去,稍加联想,活脱脱一个蓝凤凰再世。
好在我和老妹懂得知恩图报。我高考时成绩排全市前100,你乐翻了天,轮到老妹中考,更狠,前50,你已经见怪不怪,以为理所当然。我在报刊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妈妈不戴首饰》,你说,好恶心的题目。我辩解道,人家编辑改的嘛,又不怪我。其实我是废话,你不过不好意思找话搪塞而已。说到这里不得不提起你的小九九,你那次官场失意之后曾经萌生过无数次写报告文学的梦想,可是凭你那几把刷子想行走江湖还得修炼若干年,而现在一个叫赵瑜的文人实在是很给你面子,他写了一本书就叫《革命百里洲》(中国青年出版社)……和你当初的想法差不多。估计你看了这本书又要开始做梦了。
这些年来你一直引以为豪的还有你的美好身材,而且据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我和老妹在剥削劳动力之余不忘加强身体锻炼。我印象最深的是每逢大过年我们都会在狂风中追逐羽毛球或者在一丝风都没有的天气下放风筝,违背客观规律不说,简直没有人性。
当然喽,我们四口的关系正是在这种〃疯疯癫癫〃的行为中逐渐升华的。先是我这个孝子,平时〃老爸老妈〃没个正经地瞎叫,兴致来了还诳语〃大姐〃没大没小。老妹更离谱,竟然逮着机会肉麻兮兮来一回〃傻姑〃,她过嘴瘾不要紧,全家人都忙着往地上掉鸡皮疙瘩。然一到关乎家庭生存和发展的关键时刻,我和老妹就会变得万分安分,并且绞尽脑汁也要为家庭担一份力。
你至今恋恋不忘的是那次〃勇斗恶势力〃的壮举。你提着一把菜刀几声吼就吓退了前来索钱的地痞,你自是毫发无损,可怜无辜的玻璃桌面被你一掌就震裂了。事后我们有些后怕地问你,万一打起来怎么办?你说,我一女的,家里又信用社,如果告他抢劫,他死罪,我怕什么?
你的确天不怕地不怕,你当初敢忤逆父命嫁给一无所有的老爸,就做好了迎接万难的准备。你从来都不像其他的孩子的母亲,甘愿充当安全气囊的角色,只在父亲和儿女间调和,你一直都坚定地站着与老爸并肩作战。
写到这么多有关你的英雄气节和巾帼风范,我突然发现老妈你的可爱要大于悲情。尽管农村在许多人眼里是刀耕火种的代名词,尽管我们只是绳床瓦灶之户,不是什么锦衣玉食之家,可是你总能像沙里淘金那样淘出一些让人欣慰的色彩来。就这一点,我们娘仨无一例外地不信邪。
你现在最恼火的是隔断时间就拿一瓶染发剂往头发上句啊句,可永远都跟不上白发的速度。其实事情想穿了每个人都是会老的也没什么,但是对一个曾经有过抱负的人来说这一点还真难以释怀。想想吧,也不过在二十多年前,你和现在的我们一样无忧无虑轻舞飞扬,而转眼间时光流逝青春已杳,什么大学梦啊为官梦啊作家梦都像肥皂泡般幻灭。你或可以农人自由散淡聊一时之慰,且无一丝一毫文人之酸气,然婉转一生,到底意难平。
但是,做儿子的我永远记得您的牺牲。我坚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已深入骨髓。我同时相信天地所有母亲都有一种高贵的血统,永生清洁的平凡。是您用事实告诉我:?? 您是伟大的,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爱的奉献;??
母亲是伟大的,不是因为慈爱,而是因为乐观;??
女性是伟大的,不是因为悲情,而是因为她们自强自立敢于奋斗。
你这样的人哪,叫我如何不爱你?
间接伤害
水 格
陈安冬从城郊的那个高大阴森的监狱走出来的那个上午,阳光明亮。他回头看了一眼监狱的大门,还有灰色的高墙,还有密布的电网,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剃着光头,穿着监狱里统一发放的狱衣往前挪动着步子。监狱外面有一条类似护城河的臭水沟,陈安冬走上那个架在河面上的石桥时,再次站住,回头凝视了一眼这个阴森灰暗的巨大堡垒。
陈安冬莫名其妙地微笑。
陈安冬向远处走去时的步子有些踉跄,仿佛他的屁股被戳了一下,样子有些滑稽。陈安冬在那时想到了某种东西应该结束了,他一只手伸进了衣兜,那里面有一盒石林烟。里面的姚看守说,安冬,这个路上拿着,回家的路远着呢!
过了桥,陈安冬的眼睛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他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弟弟旭冬那双长久凝视的眼睛,但是陈安冬很明确地意识到这个时刻弟弟旭冬是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弟弟旭冬最近来的那次是在半年前,那次他带来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来。陈安冬强忍住嘴里的唾液翻了翻白眼说,旭冬,这里我吃的好。
旭冬笑笑,一个窝头?
兄弟俩的话噎在那。陈安冬刚好想到了转移这种尴尬的方法。他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故意把头和旭冬凑的很近,可以感觉到弟弟旭冬呼出的气息。陈安冬说,嘿,有对象没?你……就在陈安冬想继续发问时,看守的警官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陈安冬的话被虎头虎脑地斩断。那个脸色冷峻的警官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时间到了。陈安冬尴尬地伫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他看见弟弟旭冬的脸上平静如水。但是这种平静带给陈安冬某种不安。可是当时那种处境,陈安冬别无选择,他只有看着弟弟抽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