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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前辈吗?”
“是。我读三年级,现任CDS会长,叫李美姝,就在附近的女大读书。”
“是……是吗?我是Y大经济系的新生金承宇。刚才真对不起!”
美姝似乎存心不放过越来越惶恐的承宇,悄悄忍住笑,说道:
“别装模作样了,就地铁里的表现来看,你也不是那么讲礼貌的人吧?”
“您误会了,不是自夸,其实我很明白事理的。”
承宇快走几步,跟美姝并肩,然后带着被冤枉了的表情转头看着美姝。美姝听到承宇的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微微一笑,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以后有你受的,你撞到我手里,算是倒霉了,我做什么事可都是一根筋的。”
美姝一边想,一边在心里暗笑。
CDS虽然是多个大学的联合社团,可一旦加入进来,举行入会仪式之后,就完全消除了各大学间的界限,人人都要遵守前后辈的制度,对这一点,承宇也早就知道了。他觉得真是很冤枉,莫名其妙地被人抓住了辫子,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处心积虑加入的联合社团的前辈,还是会长!虽然穿着很随便,但容貌和身材都很出众,而且头发上还散发着菊花香!
这条胡同也像承宇郁闷的心情一样,又乱又长。一直顺着路走了很长时间,才看到胡同尽头出现了一面粉刷过的墙,漆成绿色的破旧的推拉门上写着“MagicNumber”。美姝一只手抓住门把手,抬起另一只手看了一下手表,回头看着承宇问道:
“你能读英文书,英语水平应该不错吧?”
“是的,英语会话我就更拿手了。”
“哦,那太好了。你就站在这儿,给每个进来的会员发一本小册子,大概要三十分钟,没问题吧?”
英语水平高和当门神发小册子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承宇感到被美姝捉弄了,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傲气。
“当然。前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问题?什么问题?”
“从地铁里出来时,我闻到您的头发上散发出菊花香,您今天用的是什么洗发水呢?”
听到这么意外的问题,美姝一瞬间有点儿莫名其妙,但马上就微笑了,似乎感到很有趣。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那种香味很好闻。”
美姝瞟了一眼双手对握、表情谦逊的高个男孩,一边微笑着把“MagicNumber”的木门推向旁边,一边说:
“真没办法,只能让你失望了,我用的是香皂,而且……说起来不太好意思,我已经有四天没洗头了。”
美姝进去之后,承宇放松下来,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面对前辈女孩,自己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讲什么香味!对这一点,他心里感到很吃惊。可能因为自己的身高和容貌都非常出众的缘故,迄今为止,他还从来都没有先对女孩子表示过好感呢。
之前遇到的小麻烦并没有影响他轻松愉快的心情,一个人站在门口等待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哼唱起自己喜欢的歌曲《七朵水仙花》来。两位年长的大学生一出现,他就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跟他们打招呼,并把小册子递了过去。
“欢迎!是CDS会员吧?在这儿。”
他们一边接过小册子,一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带着“这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的略微有点疑惑的表情开门进去了。
串起流泻下来的月光,
为你做一串项链。
我要带你看千山之上的清晨,
还要吻你,
送你七朵水仙花!
……
承宇在心里回想着歌词,用优美而低沉的声音哼唱起来,一边唱一边还轻轻晃动身体跳着舞。他的男低音听起来既甜美又细腻。
承宇这个时候的心情,用菊花表现似乎比用水仙花表现更贴切。
承宇狂热地喜爱流行音乐、棒球和电影,潜水、篮球和保龄球也是专业水平。因为父亲在领事馆工作,他很早就开始接触外国文化,并浸染其中。在菲律宾马尼拉度过的青少年时期,他打工赚来的钱除了一小部分用来买电影票以外,百分之七十都用在买CD上了,最终收集的LP和CD几乎有上千张。他之所以常常抽出时间来打工,也是为了享受用自己赚的钱买齐专辑的喜悦。
在西方流行音乐中,用于衬托声音的乐器演奏手法非常了不起,能够使每种乐器发挥出自己独特的深度和独有的华丽音色,从而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歌手的音量和音色。虽然承宇也喜欢韩国的大众音乐,但因为这个原因,他更喜欢西方的流行音乐。
承宇的父亲几年前结束了自己持续二十多年的外交官生涯,投身于言论机关。虽然承宇是他的独生子,但他从没有把承宇关到自己的圈子里,而是小心地引导儿子开辟他的独立生活。当然也有痛惜不堪的时候,但他还是尽可能把儿子放到一个自由成长的环境中,让他按他自己的意愿做事。幸运的是,承宇终于成长为一个心胸宽广的男子汉了。独立精神很强的承宇跟具有家长权威的父亲之间自然会有摩擦,但最重要的是,儿子尊敬父亲,父亲爱儿子。
即便是对外貌不特意修饰打扮,承宇内心的自信和端正的人品也自然而然地写在他纯净的面容和表情上。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一群大学生涌过来,承宇停下他的歌舞,轻快地把小册子分发给他们。
第三节:生死一线间
1999年3月13日
上午10点51分。美姝裸身躺在手术台上,护士长和另两名护士熟练地清理着她的身体,用浸透了聚烯吡酮碘和酒精的纱布快速地擦拭着从胸部到膝盖之间的皮肤。心电监测设备已经连接到了她的身体上,她的心脏跳动情况显示出来了。
这时,吭哧吭哧粗重的喘息声和被疼痛折磨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痰一样浓的唾液,卡在美姝的喉咙里,护士赶忙帮她抽出喉咙里的异物。
女医生虽然预料到正常分娩很困难,还是尝试了一下,但美姝的体力早就已经耗尽了,可怕的产痛已经令她束手就擒,一点劲儿也使不上了。现在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剖腹产。
但是……女医生犹豫着,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动摇,但马上又意识到,如果再耽误时间的话,很可能造成根本无法挽回的后果,或许产妇和孩子两个人都救不了也未可知。她转头看了看美姝,似乎从美姝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来,于是下定了决心,掉头让护士长快去打电话叫人来。
“静……静……岚……呀!”
美姝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叫出朋友的名字。静岚那带着手术手套的手紧紧握住美姝的手,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她亲眼目睹了美姝在病魔面前表现出来的超人忍耐力和勇敢拼搏精神,以及她炽烈的爱情,一想到这些,就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了。
“我……我的孩子呀!……承……承宇呀!”
“知道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美姝呀,坚持住!再怎么难受你也要坚持住呀!往后剩下的就只有好日子了,痛苦马上就要结束了!”
“是……是吗?”
“当然!”
这段时间,护士们已经把含有全身麻醉成分的硫喷妥钠注射到了美姝的血管里。美姝呼呼地喘着气,好像她的喉咙里安了一个打气筒一样。她的体内似乎一分为二,天国和地狱两股势力不停地为扩张领土而大打出手。她的额头上滚下了滴滴汗珠,瘦长的脖子上也汗漉漉的,静岚亲自替朋友擦去汗水,虽然这本该是护士们的工作。
麻醉很快扩散到了全身,美姝的视线渐渐模糊,失去了焦点。她似乎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象,嘴角露出微笑。使肌肉松弛的药已经注射过了,吴护士开始处理美姝的口腔,吸出口里的异物之后把输氧管放进去。
就在这时,两位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匆匆走了进来,一位四十多岁,带着银边眼镜,另一位大约三十多岁。他们先跟静岚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然后开始察看美姝的心电图、血压以及氧气供给情况。
“什么时候做的静脉注射?”
“三分钟前。”
护士长回答。
银边眼镜瞥了一眼时间,手托着下巴看了看深深陷入麻醉状态中的美姝和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然后回头转向静岚。
他的眼神很复杂。静岚完全清楚他在想什么,禁不住在口罩后面轻叹了一口气。
这两位医生是在手术和缝合方面无人匹敌的专家,是静岚的同事,静岚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美姝,提前就请求这两位专家随时做好手术准备了。
两名护士手法敏捷地擦去美姝身上残留的少量酒精。
呵!加油吧!
银边眼镜显然感觉到时间紧迫,他走到患者面前,又回头看了看掩不住焦虑的静岚。
“许大夫,备用的血已经准备足了吗?”
“是……但……”
“我知道!”
“我们别无选择,是不是?”
“胎儿情况怎么样?”
三十多岁的医生问静岚。
“很令人担忧。”
“患者的情况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吗?哪怕只耽误一秒钟,就很可能使胎儿陷入极度危险的状态中。我们要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只能切开来看看,就算孩子平安也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听了银边眼镜的话,身为妇产科专科医师的静岚也无话可说了。对静岚来说,胎儿的健康状况跟美姝是同样重要的,而现在无论说什么话,下什么诊断,都还为时过早。
银边眼镜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病人的面孔,然后回头看着身边站着的另两位医生。
“这么困难,她居然做到了,真了不起!”
静岚沉重地点了点头。
银边眼镜又看了一下时间,然后举起双臂,轻轻晃动双肩,进行手术开始前的准备活动。麻醉已经过了八分钟了,他接过护士长递过来的手术刀,回头看了看紧张地贴在自己身后的静岚。静岚站得太近,给他的工作带来了不便。
“许大夫,请往后一点儿!”
“啊!对不起!”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许大夫这么慌张呢。对了,麻醉时间多长?”
“……四十分钟。”
“什么?许大夫,你疯了吗!”
“对不起。这是患者的请求,实在太恳切了,让人无法拒绝。非常抱歉。”
“这……真是!”
银边眼镜似乎很困惑,紧紧皱着眉直摇头。如果是一般的产妇,凭银边眼镜高超的技术,在二十分钟内肯定能够结束剖腹产手术,但现在面前这位产妇情况如此糟糕,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的麻醉时间。如果还没有完全缝合,患者就从麻醉中醒来,那么情况就不堪设想。银边眼镜对此很不满意,但他也听说过患者的故事,所以也能理解。
无论自己的身体承受多大痛苦,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还是要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孩子,亲手抱一抱自己的孩子,这是多么震撼人心的母爱呀!
银边眼镜把锋利的手术刀放到美姝凸起的肚子上,对准突出的肚脐下边三指的位置。
他选择了竖切。一般来说,为了尽可能减小留下的刀痕,接受剖腹产的产妇们会选择横切,但横切时涌出的血太多,会加大缝合的难度,耗时更长;竖切则比较快,而且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减少血液的消耗量。他的这种意图虽然不一定能奏效,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别无选择。
手术室里六个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美姝庞大的肚子和锋利的手术刀上,静岚闭上眼睛,虔诚地仰天祈祷:
“如果世上真有奇迹的话,请帮助我们吧!如果上帝真知道美姝走到今天经历了多少苦痛的话,一定不会弃她于不顾的。请您一定要帮助她!”
手术刀尖划开美姝的皮肤,白色的肉刚刚露出来,马上就被红色的血吞没了。
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里,承宇白净冰凉的额头顶着墙站在那里。他时不时回头看看手术室紧闭着的门,手按在胸口上,拼命按捺住焦躁期待的心情。“承宇!”
是父亲的声音。
承宇朝摆放着十几把桔黄色椅子的门口方向转过头去,跟在父亲后面的是面色冷峻的母亲。他们怎么会知道呢?自己谁也来不及告诉呀!或许是许前辈通知他们的吧。但这并不重要,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已经完全飞进紧闭着门的手术室里去了。
父亲穿着灰褐色阿玛尼西装,母亲穿着PRADA的套装,他们慢慢朝着一直在地狱中挣扎到今天的儿子走过来。
“孩子怎么样了?”父亲问道。
承宇一时理不清头绪,不知道父亲问的是正在分娩的妻子还是妻子肚子里的孩子。
“……正在动手术。”
母亲似乎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出声。或许看到儿子像风干的桔皮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