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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也很会感受每一个人的气息。
身处朝堂之间,朝中气流涌动,萧未央尤其能感觉得出。
辟如死气、衰气、好胜之气、目空一切的狂妄之气。
兔子之所以见鹿坦然喝水,见虎猖然逃跑,是因为察觉了后者的杀气。
萧未央察觉到了白王的霸气。
犀利的。
有掠夺之意的气息。
当然白王身上也有其它气息,比如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他刻意懒散的闲遐之气,然而这种种气息之中,萧未央独独为这种霸气而警觉。
因其被刻意掩藏。
萧未央在察觉到这种气息的不到一秒之内,他脑中就转过千百个问题,辟如白王殿下果然一如传闻之中深不可测、白王有野心,而且野心不小、白王可能在圣上面前韬光养惠……
同时他也想到:白王约见他的真正含义、白王对他有何企图……
等等等等。
白王殿下人中龙凤,自然不同凡想。
萧未央说这句话,自然是针对于白王身上的贵气而定。
萧大人觉得本王如何?
但凡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他怎么样,这种问题都是不好回答的。
萧未央觉得他的答案不是最好。
白王却在微微笑,似乎萧未央的答案取悦了他。
白若水驸掌,弦乐声响。
“有酒有美景,不可少了歌舞,王府里新来几个西域舞姬,愿与萧大人共赏。”白王饮酒,对萧未央微微一笑。
萧未央回以一笑致谢。
如果此番仅是喝酒赏舞,那倒不失为乐事。
萧未央近日仍然是累。
他本是日日操劳,身体就不是最好,又兼近日日日春梦,身体有些虚。
丝竹之音悦耳。
而歌舞却是雄浑与妩媚兼杂。
原来所谓舞姬并不仅仅是女子。西域之舞,男子往往炫耀其力量之美、刚硬之美,女子则往往妖娆,有一种暴力与柔美并存。
萧未央不是那种迂腐之人。
他对于一些事物接受能力很强。偶尔看到杂耍之类的,都会笑笑而过。
歌舞一曲接一曲。
酒一杯接一杯。
萧未央只是浅酌,他似乎在专注看歌舞。
身边有侍女来往斟酒。
萧未央的酒杯空了,便会斟上。酒杯满着,那侍女便会在一旁候着。
他一边看歌舞,一边喝酒,一边与白王谈笑,怡然自若的样子。
他心里其实惦着那柄匕首。
十岁。他文韬武略,已然不同凡响。师傅赏他这柄匕首。十四岁之时,他不知因何事丢了这柄匕首,师傅得知后自是没有责备,然而他心中却颇为遗憾。师傅一向严肃,绝不轻易夸人,这柄匕首是师傅难得一见的对他的肯定。
偶尔累到觉得师傅严苛不近人情之时,看着这柄匕首,萧未央心头就有暖意。
也因此,在师傅想将他招为女婿之时,他虽然对自己的小师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却也不便回绝,只是淡淡地与小师妹相处,淡淡地与她意见不合,淡淡地疏远她,淡淡地让小师妹看清她的情感。
事实上,当师妹向他道歉之时,萧未央心里,不是不松一口气的。
他可以掌握一切,然而对人的感情,他却往往觉得很难以掌握。
一如他对自己的感觉。他对这柄匕首的感觉。
在匕首在的时候,他只是微微地感动于师傅对他的照顾。而一旦失去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是如此地看重它。
这种感觉就像是人日日午后躺在一藤椅上,享受着藤椅带来有暖意,本以为那藤椅给自己的感受也不过如此了,而一日失去,却发现自己对那种舒适闲淡如此的魂牵梦萦。
萧未央现在孤身一人在京师,任是他做了多少大事,都没有人赞许他。
他想念以往的日子。
然而他已然二十三岁了。
男子到了此时,往往都得有所担当,因此,心理上的一些小小空虚,也不便放在心上。
萧未央这个时候又觉得自己似乎是该有个妻子了。
真是有些有趣。
对于成家立室,自己一直没有大感觉,不是排斥,只是觉得时候未到,所以他一直漫不经心,而户部事务也向来繁多,事务一多,便早早抛之脑后。然而最近却屡屡想起,难道是圣上、太后、白王这三人的问话所致?
萧未央将目光投向那场中舞者。
那目光本是淡淡的,带点无意识,而这一看,萧未央却一下子震得睁大了双眼。
场中的舞者仅为一人,着一身白衣,光是看身段,就足以令人联想起倾国倾城,入耳是丝弦音,如天籁,而场中的人却是轻歌曼舞,那长衣下摆镶了金线,那腰际系了一红珊瑚珠挂坠,一旋身一轻移步,都划过最优美的弧线,那衣饰翩然而动之际,萧若水恍恍然想起汉武帝时的伶人李延年,那人唱的也是同样一支曲。
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此曲之后,便是李延年之妹入宫得宠之时。
……倾国倾城……
萧若水脑中恍恍然出现这样的词来。
他一时恍惚,白若水似是极满意萧未央的反应。
白若水舞罢折了一枝柳轻拂过他的脸庞,萧未央浑身一震,连忙跪拜,“白王殿下折杀下官了。”
白王微微笑,懒懒朝着萧未央伸出一只手,“扶我回座。”
萧未央扶白王回座之时觉得白若水的手柔软细腻,那两手一相触之际,就觉得白王手的温度似乎一下子传到自己手上。他心下一颤,不由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白若水回到座上,懒洋洋地斜倚着,他的衣襟本来就挺宽,随着他的动作衣服慢慢下滑过去,萧未央察觉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下滑的衣料,不由得暗骂自己。他是怎么了?白王仅是下去舞了一曲,怎么自己就如此的神魂颠倒起来。
对方可是白王殿下,不可亵渎。
然后萧未央又暗骂白王身份尊贵,怎么可以像伶人一样下场歌舞。
这要怪,还是得怪白王。
白若水斜斜将视线掠过来,懒洋洋地投在萧未央身上,萧未央此番却注意到白王一曲之后唇色微红,眼角眉梢均是勾人媚态,不由心惊肉跳起来。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只是一支歌舞。只是一支歌舞啊。
白若水靠在椅上,懒洋洋地再问,“萧大人觉得本王如何?”
萧未央一时哑然。
“白王殿下多才多艺……”他居然想不出接下来该如何说话。
难道白王之前的问话,就是这个含义?
兼又在问过他是否有妻室之后。
萧未央的心突地腾腾跳起来。
他为官这么多年,心突突跳的情形不知几年没出现了。
而仅见了这白王两面,却每次都如此。
萧大人觉得本王如何?
这一次,萧未央却是注意到白若水长发如瀑,发上仅一玉簪,更衬得发质柔软秀美,他注意到白若水眉形微挑,眼角微上斜,是极美极勾人的丹凤眼,那黑眸灵动,那唇微启,唇上薄薄一层酒的水泽,那下颚略嫌尖细,那衣着嫌轻薄,那举止嫌轻佻——
白王殿下目光太勾人、笑容太媚、举止太轻浮!
而用着如此的动作姿态问着本王如何这样的话来,实在是令人想入非非,难道白王在勾引他?!
萧未央大惊失色。
这简直就是——
成何体统!
萧未央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词来。
先是倾国倾城,再是成何体统。
萧未央连带着就想起朝中传闻。以往他听到这种传闻,仅是一笑置之,根本就不相信。大凡流言,总是虚九分真仅一分。有时候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而今,他却怀疑起这传言的真假来。
白王白若水如此得宠,恐怕与圣上有暧昧关系。
在之前,他觉得圣上不可能是这种好男色之徒,而白王他没见过,却从一些侧面事件中有些了解,在他觉得,白王也不可能是那种为了受圣上恩宠而媚惑于人者,所以他一向不信。
此时,见到白王如此的颜色姿态,他却不得不怀疑起这流言的真假来。
圣上并非凡人……
这么一想,萧未央一下子又回过神来。
他唾弃自己。
明明是他自己心中有邪念,却以小人之心相比圣上。
可是白若水却倾身望着他,将那柳叶于他眉眼轻拂而过,萧未央很想闭目享受,然而他不能,他全身上下无一不防备,然而想防备也防备不了。
“未央……”白若水在叹息,他的眸光如水,他的声音轻柔,婉若晶石碰撞之声,他凝眸浅叹,言语令人心旌摇荡,“你觉得我不美吗?”
萧未央喃喃,“美不足以形容白王一分……”事实上他脑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串词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芳泽无加……柔情绰态,媚于语言……飘忽若神……
他觉得那声音足以令人销魂蚀骨。
然而他一下子又回过神来,连忙加上一句,“然白王殿下不可以美形容,莲花之貌,往往形容女子——”
白若水却倏然变色,“萧大人,你找死不成!”
萧未央却一下子松了口气。
若是白王再像刚才那样倾前问话,他真的是要向方才那样语无伦次了。
然而他方才答美不足以形容白王一分之时,明明已经是无礼亵渎了,白若水却并无不悦之色,却在后来一下子发怒。
萧未央还没见过有人脸色转得那么快的。
明明一秒钟之前,还是那般的慵懒闲雅,一身媚态,艳形于外,目含秋水,妖娆之态令人目不转睛,不,根本就是生生将人的视线拉过去吸住一样的暴力之美,而现在却一下子变得阴冷摄人,绝美的面容是凌厉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会有一个人一下子变得这般的冷酷无情?
冷若冰霜?
饶是萧未央见多了善变的人,也是有些战战兢兢。
“下官知罪。”
“哼。”白王似是气极,他本是做足姿态,倾身蓄意诱惑萧未央,却没想萧未央如此不知好歹,他气得一拂袖,坐回自己的位置,命令身边侍女,“倒酒!”
酒一斟满,白若水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恨得想咬牙。
恨不得将面前之人撕得稀巴烂。
不知好歹的东西!
然而想起自己的计划,白若水又暗暗平静下来,不气不气。
他在脸上挂上微笑,自以为那微笑柔和动人足以化解人的怒气,却不知看在他身边侍从及萧未央眼里,均是令人毛骨悚然。
萧未央见了白若水倏忽之间脸色如此多变,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白王果然一如传说中的喜怒无常……
“若本王是女子,萧大人是否觉得本王美到令你动心?”白若水微笑着饮酒,问道。
萧未央仍是白若水脸上的微笑有些心惊,“白王殿下若是女子,定当是巾帼不让须眉。”
“……”白若水又气极败坏,“未央,你是存心拐本王的话题?”
“下官不敢。”
“哼,好一个不敢!”白若水冷哼一声,“本王问你话,你自然要从实回答。本王美不美?”
“……”萧未央只觉头大如牛,他想了想,妥协一下,“若白王为女子,自然是倾国倾城。”
他终于说出这个词了。
在白若水跳舞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这个词。这个词在他脑中叫嚣着,他觉得不吐不舒服。
实在是震撼太大。
这个回答似乎让白若水极为满意。他笑眯眯的,似乎极为满足,“当真?”
“下官从不虚言。”萧未央硬着头皮回答道。
萧未央心中想的是:白王硬要人以美来形容他,难道他当真是以色媚主?
他也听说过有伶人作女子形容,走路像女子一般腰肢扭摆,说话仿女子一般作莺声娇语,以求达官贵人赏玩狎弄。
那些人,听到人称赞他们美若女子,往往不觉羞耻,反而极为受用。
可是白王一身媚态之时,又不失男子气概,他觉得白王似乎不像是那种人。
“那本王若是有妹妹,萧大人可会娶她?”白若水的手抚上萧未央的手背,萧未央一颤,连忙起身拜倒,“下官自知才疏学浅,不敢高攀。”
白若水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再望着那只刚才从他手里抽出去的手,细长的眸子怒瞪萧未央许久,才回过气来,心想不气不气,慢慢来,他逃不出自己手心,于是微微笑道,“萧大人太过自谦了,家妹可是对大人念念不忘呢。”
“郡主可曾见过下官?”
“岂止见过。”白若水似是极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你先起来吧。”
萧未央坐回原位,一手持杯,另一手却放于桌下,桌面上太过危险。
“下官愚钝,不知是在何时……”
白王终于要提到这把匕首了吗?
白若水却道,“明日午后三时,南城华琚楼。”
“这……”萧未央犹豫。
白若水倏然变色,“萧大人是在想推托之词吗?”
“下官不敢!”萧未央连忙道,“得郡主抬爱,下官受宠若惊。”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眸子会一下子转到如此冰寒,一下子会将人从阳春三月置入寒冬腊月。
“哼。”白若水冷哼,“量你也不敢。”
萧未央此时,觉得自己从那舞之后,就全被白若水牵制,所有应答皆失去平常水准。
“本王累了,你且下去吧……”白若水懒懒躺回椅上。
萧未央告退的时候望见白若水躺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