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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即使眉目紧闭,即使沾满泥土青苔,我还是在那微微柔亮的肌肤上看到明月才有的清辉,挺直的鼻梁如同我居住了近千载的山峦,连同纷乱的头发,也似湖底最深处的水藻。他明明伏在那里没有动,我却觉得那长发要忽忽起伏,要拂到我的心上来。
多奇异,八百多年来第一次,心里这样惊动。到后来的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步光跟我说过的,一见钟情。
只看一眼,就会爱上他。但我一直以为那个〃他〃,会是某一座深山里跟我进行同一种修行的同类,他最好有雪白的毛皮,因为那是我最爱的颜色。而没有想过,这个〃他〃,会是人。
脆弱的、短促的、心里被许多许多欲望占满的人。
2
但是爱情,是不可阻挡的呢。
我扶起他,指尖抚住草木掩积的窝口,流光在我面前飞盈,充满草木气息的窝在流光下变作三间瓦房。白色的墙,灰色的瓦,还要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摆一张石桌,最好在一棵树下。
屋子里有床,我将他扶上去。他全无意识,眼眸紧闭,睫毛长长。这双眼睛如果睁开,会有多美呢?但我没空心神荡漾,他伤得不轻,元气涣散,我吐出元珠,绕他周身一匝,淡淡盈光里他苍白的面色慢慢有了如玉的光泽。我微笑,用我八百多年的元气来滋养,这一点伤势如何不平复?
他慢慢地睁开眼。
那眼睫,那眼眸,如山风吹荡雾气,最初始最美丽的面貌展现在我眼前。
居然,居然这样美。
我心跳如雷。
他的面色却刹那间苍白,眼里发出惊骇的光,迅速地缩向墙角。我也惊了,迅速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雪白毛皮,啊,我把狐的窝变成了人的房子,却忘了把自己也变成人形。
不过这也难不到我,我假装向外面叫了几声,然后奔出门外,化作人形,再将草丛里一只兔子变成一只白狐,让它跑进屋子里,然后,我款款地现身。
如此,那美丽的人儿放下心来,向我致谢,我在想要不要脸红一红,做出步光所说的〃娇羞〃,然而脑子里还没想完,双手已经自作主张扶起他。他的面孔这样美丽,我来不及娇羞,放肆地打量他。
他的脸微微发红:〃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摇光。〃我兀自盯牢他,看得这样贪婪,啊,给我一百个雪白皮毛的同类我也不换啊,〃你呢?〃
〃阿凤。〃他的脸似乎越发红了,〃这名字不大好听,是不是?〃
〃啊,怎会?〃我完全真心实意,〃叫什么都好听。〃
他飞快抬眼看了我一眼,只一刹眼波又垂下去。啊,这就是娇羞,这就是步光教我过几百遍的娇羞啊!!
3
阿凤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一个人独自住在山下,靠采药为生。我告诉阿凤,我也是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很是孤独。
这句话真不骗人,虽然有步光,但她的嗜好是寻欢作乐,她不愿像我这样埋头修行,在修成人体的第一天,她就到尘世享受去了,偶尔的偶尔才会回来看看我。
那时阿凤的眼神跟我的眼神应该是一样的,有点辛酸的味道,又微笑起来,他道:〃那么,你跟我下山,一起生活吧。〃
步光曾经说这种时候作为女子应该低头不语,但是就像她在修行上远不如我一样,我在这点上也远不如她,我扑上去抱住了阿凤,开心得要死:〃好啊好啊。〃我忙不迭地答应。
没什么可收拾,但还是要装模作样变出几件衣服收进包袱里,再装模作样地将那只由兔子变成的白狐放生。然后跟在阿凤身后,穿过重重又重重的树林,走得累了喝口泉水,吃些野果。这样的深山,我们走了四天才走出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下山。步光总向我描述人间的热闹与有趣,于是我按捺不住地跟着她去了一趟。,结果,我看到什么?那么多密密匝匝的人,那么拥挤的街道,为了一丁点钱财土地举家争斗。太无趣了,争到又如何,短短几十年,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人无关。人啊人。
但阿凤住的地方不一样。他的家在一条小溪边上,屋后有大片竹林,距离最近的人群也有半天的路。我真喜欢。不过阿凤说房子又旧又破,他不太好意思将我请进屋。
屋子虽然比较破,不过对于住惯了狐窝的我来说已经不错。但那天下雨,睡到半夜忽然被雨淋醒,我诧然地坐起来。恍惚在做梦,恍惚自己还是一头懞憧的狐,甚至没有自己的窝,找一株大树靠着就睡,半夜下雨,就会被淋醒。
原来屋顶的一角破了个洞。阿凤忙搬了梯子去修屋顶。修完之后,他的额头沁出一片细汗。我替他拭汗的时候心里一阵怜惜,我淋雨的时候,有步光把我拉去她的窝。他受这样的苦,身边有谁呢?
以前也许没有,但现在有我。
我缓缓地从后背抱住他。
阿凤,现在,你有我了。
4
采药是阿凤的生计,采好药卖给镇上的药铺,或者卖给收集草药的药商,有时也会自己挑到集市上去卖。
能够采到的,不过是白芷地黄之类。他说他那天在山崖边上看到好大一株灵芝,他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灵芝,采得到的话一定能卖很多钱。但那山崖太滑,他一脚摔下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第65节:狐姝 文/一两(2)
那里的确有一株灵芝,在我七百岁的时候就看到了它,准备等我修到一千岁时拿它来增长功力。还在它周边设下法界,不让谁碰触……哦,我的阿凤,他居然看上了我的灵芝,一定是我的法界将他弹下山崖。
他摔下去的时候那么疼,衣服都破了,居然是我的原因。我懊恼又沮丧,又愧疚,我说:〃我帮你去摘。〃
他看我:〃你行吗?〃
〃你忘了我从小住在山里么?〃我对他眨眨眼,〃这点小事,难不到我呢!〃
简直不会比呼吸更难。
我轻而易举地采到留了一百年的灵芝,再顺便找了几株百年大小的人参与茯苓,包了整整一包袱。当这个包袱在阿凤面前打开的时候,阿凤惊呆了。回过神来之后,他做了一件事。
他抱住了我。
抱住我,在屋子里转了起来。我的裙摆哗啦啦飞扬啊,我的头发也快被弄乱了,然后,他低下头,嘴唇落在我的嘴唇上。
我好像就是在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什么,什么都不存在了。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嘴唇,可以做这样的事。人的身体,可以做这样的事。我喜欢阿凤,有时会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他的脸,但,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我以为两个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已经是最大的亲密。
我是只傻狐啊,我不知道原来人类的亲密,可以这样美。
5
那株灵芝卖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钱。
据说镇上最大的药铺也买不起,但阿凤说如果可以让他在跟药铺师傅学医,钱可以少一点。
本来说把破房子翻新另盖一座,但是既然阿凤在集镇学医,来回跑总是不方便,于是阿凤就在药铺边上买了一个小院子。
早上阿凤吃过早饭去药铺,中饭在药铺吃,晚上再回来。一天一天,我只有早晚可以见到他,集镇虽然热闹但不是我感兴趣的。我去药铺找他,他正辛苦地上下跑,光洁的额头又是一层细汗。
为什么,我的阿凤为什么还是这么辛苦?
〃因为要早点学会医术啊。〃阿凤说,〃到时就好了。〃
原来只是如此么?其实也很简单。我略施小术,开了他脑中灵窍,令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很快便超过了原来的师傅。过了一阵,他已经是镇上最有名的大夫了。他很是开心,又过了一阵,他说要带我去京城。
哦京城,当初步光带我去的就是京城。我对那个地方没什么好印象,人太多太挤,声气混浊。
可是阿凤说他医术精进,要找大的天地施展拳脚。他一脸兴奋,脸上微微发着光。就冲他这样的神采,我也不忍扫他的兴。
6
阿凤的理想是当御医。
给天下最尊贵的人看病,做天下最尊贵的大夫。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觉得他好有抱负,当然支持他。但他医术虽好,可惜〃出身低微〃,虽然他给自己取了个〃百里无病〃这样又好听又气派的名字,虽然多方奔波,把当初那批药材卖来的钱花得所剩无几,仍然没有成功。他有些沮丧,但我安慰他:〃没事。大不了我们再回小房子。〃
〃不,摇光,我已经出来了,就再也不会回那个破房子里了。〃阿凤说,他牵着我的手,带我看街上,〃你看,这里有各式各样的人,有人走路,有人坐轿,有人抬轿,有人骑马,有人牵马。世上的人是不同的,但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嗯,这话不是不错啦。但我不知道谁管当不当御医这回事。如果知道的话,我直接附他的身,让他准了阿凤进宫就是。不过我的阿凤是大丈夫,他仍然在努力打通关节,一天,他满面喜色地回来告诉我:〃有路子了!〃
我也替他高兴,忙问:〃是谁?〃
第66节:狐姝 文/一两(3)
〃寿阳公主。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有她的一句话,事情自然成。〃阿凤兴致极好,第二天沐浴更衣,换上一袭白衣,去寿阳公主府。我在门边送他,看他白衣飘飘如一树梨花盛放,真耀眼啊,我的阿凤。
那一整天阿凤都没有回来,我正等得焦躁,门上忽然有人送来一封信,是阿凤的笔迹,说他要在公主那儿耽搁两天,我这才放了心。
心放下了,无趣也袭来了。他是我在人世唯一的快乐,除了和他在一起,我对这个人间提不起一丝兴趣。我无聊地上街去买米,黄昏时候街上越发热闹,许多人手里提着灯,原来今天是七夕,人们都到源江河去放水灯。
夜幕暗下来时,头顶一带银河显现出来。我本来不想凑这样的热闹,但想到我只一天不见阿凤,就这样惴惴难安,而织女一年不见牛郎,一定更加思念吧?于是我也买了只灯,跟着人流去放。
源江河将整个京都一分为二,南面是内城,北面是外城。内城里住的都是王公大臣,内城之中的禁城住着皇帝和他的妻子们,外城则是平头百姓。阿凤说得对,人跟人真是不一样的,一样是放水灯,一样是在同一条河里放水灯,但河对面的花灯,远远比这边精致,而且对面隐隐有笙歌飘来,趁着轻风和月,很是动听。
河这边的人说是放灯,更多的,还是欣赏羡慕对岸的贵人吧。
活得再华贵,也不过几十年性命。永生的我没有兴趣羡慕他们,但是目光落到对岸一座高楼上时,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感觉。
很熟悉。
从前我在窝里修行,步光从人世回来看我,她还没有到窝前,我就能感觉得到。
就是这种感觉。
难道,步光还在京城?
距离那一次她带我来到这个城市,已经两百年了啊,两百年,她还没有厌倦这个地方?她一直是十年便换一处的呀!
我又是诧异,又是惊喜,设若步光真的在这里,我就不会这么无趣了。
我飞身去对岸,在河面带起一阵微风,没有人会发觉。不过步光一会定知道,就像我能感觉到她一样,她一定能感觉到我。我们在同一个窝里生活了几百年。
那熟悉的感觉牵引着我,我在高楼的窗畔落住身形,轻轻推开了窗子。
窗子里悉悉籁籁的衣履之声刚刚退去,最后一个退出去的人关上房门,我的足尖刚好落在屋子里。
屋子里华灯绚烂,刺着深红浅白牡丹的屏风前,一个女子倚案而坐,笑吟吟地看着我。她的眼睛仍然比秋水还要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弯起,那是怎么也脱不去的狐形,十二万分的妖媚。
是的,这叫妖媚。这也是步光教我的。她拿团扇遮住半张脸,只一双弯弯笑眼露出来,回眸一笑。
〃你怎么来了?〃步光懒洋洋无限风情,仍然是女人中的女人,狐狸中的狐狸,〃都不知道在外面先等会儿,人险些没走完。〃
〃我知道你有法子嘛。〃我靠过去,不自觉地变成狐,蹭了蹭她的肩。
她笑着打开我,〃快走开,毛都沾到我身上来了。〃
〃你也有毛啊,你也变回原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