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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屋以后的表现可有意思了，五花八门，什么样都有。有一个高学历的才子就上了大当。”在星顿公司旁一个雅致的饭馆里，王洋热心又殷勤地向乔乔讲述招聘趣事。采访他，他倒请吃饭，乔乔何乐不为？
“他老兄进来后一脚踩在空瓶上，顺便踢到一边。鞋底沾满茶渍，跺跺脚抖掉，直不愣愣地到桌子那儿，抓起红笔杆的大号签字笔，拿一张问卷就填。对表格中‘你来公司前坐什么车进来的’这句文法不通的狗屁问句一点没看出来，还自以为聪明地写上‘不乘宝马，不坐奔驰，堂堂走来’”。
肖乔乔笑了：“这又怎么啦？”
“这里头名堂就多了。你瞧，踩瓶子不捡，踢一边，也不惊讶，也不发牢骚，毫无感觉，这说明他能力很强，能专心直取目标，但自负，是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者，对外界感受力差，情商低，不会尊重同事和下属。”
“太片面了吧？”肖乔乔无法苟同。
“不，你瞧，他没看出文法不通的问句，进一步印证了前面的推论。你知道，我的这个表格上方有一行不太起眼的小字：对问题有异议请及时指出。这是提示，他根本不看。另外，他取的是红笔杆的笔，后来在等的时候坐的椅子是浅绿色的，这或是说明他对颜色没有感觉，比较麻木，或是说明他性格不稳定，今后稍有不满意便有跳槽的可能。”
“太夸张了，这不是陷井吗？”
“没错，正是陷井，是踩一脚沙子的友好陷井，不会伤人的。”
“如果他知道了，就不会那么做了。”
“他知道了这次，知道不了下次。我们的‘陷井’至少也有两千种吧。”王洋推推眼镜嘿嘿笑。
“狡猾狡猾的。”乔乔用筷子敲着碗说，两人都笑了。
王洋起身去给乔乔要了碗紫菜汤，回来，笑眯眯坐下说；“这次帮公司招聘结束，我就打算走了。”
“为什么呀？”乔乔很吃惊“没得老总赏识？”
“唔．．．”王洋扫了一眼周围，见并无公司管理层人物，便很放心答说：“他肯定不完全识货。不过，主要是我自己想走，人往高处走嘛。”
“哦，”肖乔乔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实现自我。你们老总肯定会后悔的：当初怎么没给这个坏家伙设计一个陷井啊。”
王洋都三十九岁了，对人却似乎没什么城府，对初次相识的人他毫无戒备地谈自己的想法，坦白的程度让人惊讶。他说他从美国回来后，在摩托罗拉、新浪、百度都干过，走了七、八家公司，每走一家都比前一家工资高。“捞了不少钱。每次刚一进去就计划好了一年后跳到另一家，还经常借口出差，或是利用休假到外地讲课，讲一次课报酬1000刀勒……怎么啦？”他看乔乔张开了嘴往里吸气，“吃惊了吧？从头至尾都是用英文讲。跟你说，在圈内我是小有名气的。走时都是和老总好说好散，每次都是从公司多拿两个月的辞职工薪，然后一天也不耽误到新公司上班。”王洋为自己做事漂亮而得意。
“真了不起呀，‘我贪财所以我快乐’”，乔乔讥讽他。
“对对，我这人挺贪财。”王洋又得意又不好意思笑笑。
“那你这次又有什么新的目标？打算到IBM，还是沃尔玛，还是微软？”
“不不不，那哪儿有可能？行情过景了，人家也不会要。大公司我是不去了，大恐龙不适合我。”
“去小跳蚤公司？”
“想先在家歇一段，然后自己创业。”
“哦？走向新境界。”
尽管王洋直白其为人贪心，还是博得肖乔乔好感。因为这怎么说都有诚恳的意味在里面。再说，他在人力资源这一领域的确有真本事，光是人才素质测评软件他就收集了600多种。肖乔乔自然想到了“七巧娱乐公司”。
戴粉红船形帽和围裙的餐厅服务员已经开始叮叮当当收桌椅打扫卫生了。
“谢谢你啊王主任，这顿美餐，又让你破费了。”
“没什么，公司可以报销的。”
“怪不得这么大方，慷公家之慨，风自己之流呀。”
王洋送乔乔，街上阳光明媚，照得人暖暖的。“天真好。”乔乔说。也许肖乔乔文静聪颖的气质感染了王洋，他不由得称赞道：“你瞧这天儿，阳光灿烂，跟你一样，是吧？”乔乔嘴角微微一翘，漫不经心地说：“有一小伙人正在创业，就缺你这样子的人，有兴趣吗？”
“是吗？干什么的？”
“嗯……”乔乔在斟酌字句。
“创业要看起点高低。要是高起点必须有雄厚的资金，或是有独家的知识产权，或是有特殊的资源。”王洋以专家的口吻引导她的思路。
“许多许多的发明……你有兴趣吗？”肖乔乔扼要地讲了讲郑正道他们的情况。王洋认真听完，说：“等我从这儿出来，山穷水尽的时候吧。”
“哦，你发SOS，我们救你？”
“那得感谢你啦，到时候——乔手相援。”
王洋是个精细人，离开那家大公司后，暗地里对郑正道他们做了不少调查，甚至去神智了解情况。他在网上查到《好日子》杂志，看了肖乔乔写的关于“足机”的几篇报道之后，又花了不少功夫研究了娱乐、玩具市场，心里觉得有底了，决定去郑正道那儿看看。他一直渴望有一家有自己股份的、自己是创业人之一的大公司。他掂量自己的能力，觉得可以一试。
肖乔乔接到王洋的电话后特别高兴，马上告诉了郑正道，然后出去迎接。
王洋着装整齐高雅，毛料的风雨衣，细边眼镜，与郑正道一见之下就对上眼了，互相都很喜欢。王洋随和健谈，郑正道求贤若渴，二人在办公室里整整谈了一上午。郑正道向王洋谈了公司的前景展望，又谈到草创之际诸事潦乱，自己主要思考的是产品技术上的事，公司现在正在扩大，人事上的矛盾越来越多，躲也躲不过去。王洋笑了，他说公司有共同的规律，也各有各的特点。建议先把通用的模式建立起来，然后再根据自身的特点逐步健全。他谈到了公司的建功立业制、员工管理考察方法、工资福利设计等等。他表示对“七巧”非常有信心，认为大有潜力，愿意共同创业，并谈到将来公司扩张，引资，筹资，并购，迈向集团，走向海外的种种设想。郑正道听得雄心勃发，不用说，这个“人力资源专家”他是要定了，唯一担心的就是王洋对待遇可能不会满意。“实话实说，我们眼下可没那么高的工资”郑正道说，他知道王洋在大公司里的薪金是怎样的天文数字。
“这您放心，郑总。我来是为了创业，要图高工资我就在美国呆着了。”
可是中午吃饭时王洋的好心情打了折扣。郑正道邀他与大家一起吃，在椭圆形大厅里，用许多张报纸把乒乓球桌蒙起来上面放了好些快餐盒饭，大家围着桌子吵嚷笑闹随意得很。看到新来的人才，郝喜秋自来熟的劲儿又来了，他跑过去紧握王洋的双手，一脸的仰慕之情：“久仰久仰，王博导，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个炕头的战友了。”王洋嘿嘿笑不知所答。郭迪见新来的是名校高学历专家，放下心来，也过去表态：“啊，我说您是开口的邮筒——信得过。”王洋嘿嘿笑搞不清这句话的意思。赵大林也满心高兴，举起盛满矿泉水的纸杯：“来，老王，用咱们工人阶级老话说，咱们是同志…”王洋嘿嘿笑目瞪口呆。
“套什么近乎赵大哥，还同志哪，恶心不恶心？”赵丽、李良叫起来。
大家说得热闹，郑正道却看得出：王洋不喜欢或者至少不习惯这些人，这从他迟疑的语调和应对式的笑容可以感觉出来。显然，海归与草根融合到一起并非易事。肖乔乔凑过去与王洋聊天以减轻他的不适感，他们在一起舒服多了。
果然，傍晚郑正道的手机响了，王洋说想和他再谈一谈。他们在一家咖啡馆会面。
“郑总，打扰您了。”
“坐”，郑正道让让，两人对面坐下。这里很安静，可以观赏大玻璃窗外的街景。郑正道要了两份咖啡，正准备开口，
“郑总…”
“别这么叫，老王。随便点儿。咱们公司应当是开放民主的，今后不兴这个。”郑正道对神智那一套极为反感。
“不，您可说错了”王洋说，这正是他要谈的问题之一。“您知道，我走过大大小小的公司有二十几个了吧。根据我的观察，公司里的上下关系可以归纳为三种…”
“呵呵，哪三种？”郑正道觉得挺有兴趣。
“一种是猫鼠关系。”
“猫和老鼠？”
“对。就是说老板十分严厉，有权威，下属见了老板好象老鼠见了猫，有时候到了心惊肉跳的地步。这种公司能发展，可是员工心里压抑，时间长了，就跟老鼠一样要溜走。要么就偷偷摸摸干点鸡零狗碎的事，公司前途肯定受影响。”
“看来我不是猫了。”郑正道说。
“绝对不是。再一种是猫狗关系，我去过一个朋友家，在美国，他养了一窝子猫狗，ＷＴＬ！整天嘻笑打闹，谁也不怕谁。这样的公司上下关系平等，像哥们儿一样。它们差不多都是小公司，大多数难成气候。”
“那么说，我还是猫喽？”郑正道说，二人都乐了。
“不不不，您不会是猫。”王洋急摆手。“可是我觉得一个公司上下级不能过于亲昵，也不可太过严肃，应当保持合适的距离，保持一个度。因此必要的称谓是必须的，比如叫您郑总，这是个起码的规矩也是某种组织体系所必须的。”
“呵呵，行，郑总就郑总。那你的第三种关系呢？”
“凤鸟关系。凤，鸟中之王，但并不像百兽之王老虎那样，立山头一吼，满山的野兽都哆哆嗦嗦俯首称臣；而是心甘情愿，百鸟朝凤。凤凰有权威又慈爱，凤凰一搧翅膀，百鸟齐飞，像霞光一样灿烂…”
“哈哈哈……”郑正道放声大笑：“行了，行了，新世纪到来了。”
服务小姐过来添了两小碟点心。
“不抽烟吧，您？”
“从来不抽。”
“那咱们是同类。”
“同志？”
“今天有意思，跟这两个字缠上了。”
“这就有点不公平，现在人们戏弄这两个字，当初是多神圣的字眼儿啊。”
“对对，看来郑总虽然年轻却有怀旧敬古的心情。郑总，您能把男女老少都聚在一起，让他们同心协力，心甘情愿，这很难得。现在的公司都不愿要岁数大的，我来之前还担心自己岁数，一看老郭他们才放心。”
“那是蠢。办公司又不是选美。”
“对对对，蠢，Stupid，蠢透了。招聘广告一看，都是要三十五岁以下。”
“笑话，难道人一过三十五立刻就脑萎缩了？”
“妙，妙。”王洋赞叹之极，“要是都那样的话，姜太公往哪儿摆呢。其实在美国和欧洲，好多人一直工作到七、八十岁，飞机上不但有‘空嫂’还有‘空奶’呢。”
“中国劳动力太多，供过于求，无可奈何啊。”
两人品着咖啡，又闲说一会儿，王洋心情大放松，开始谈到正题。
“郑总。我觉得．．．”他语气有些迟疑，“一个公司的人员结构，是个大问题。”
“嗯，老王，甭客气，有啥说啥，直说无妨。”
“您看，七巧公司的性质，决定了她刚起步的时候需要大批高科技人才，也就是白领。只有公司上规模以后，才需要大批蓝领。”
“你是说老郭和老赵他们？”
“他们当然需要，但应当快点补充高素质高学历的人才。一个公司的前途往往就在一两个关键的高人上。”
“没错。你说的完全对，说实在的，请你来最着急的就是这件事。不过，你可能不了解老郭他们。就说老赵吧，是个难得的人才，车、钳、铣、刨、电样样精通，那双手是超级电脑手。现在好钳工比研究生还难找。咱们的各种产品有了图纸后，怎么做出样品来是很不容易的。我倒觉得，无论蓝领还是白领，关键是有没有创意，有创意的蓝领比成批的只会鹦鹉学舌、照章办事的白领强一百倍。当然，有创意的白领就更不得了了。事实上，社会一方面需要尖端发明，另一方面也需要高科技的普及化，这方面的空白太大了，咱们准备开发的许多发明就是这种东西，它们都是现成的技术、原理、材料，只是重新组合一下，就成了新东西。我姑且把它叫做低科技吧——就是高科技的普及。如果咱们国家充分挖掘这种低科技的潜力，那么劳动力不是过剩了，很可能还是不足。
“有创意，您的观点就很有创意，低科技…创意性蓝领…”王洋重复这两个词，他还真有点佩服起眼前这个年轻的老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