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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家锦帐之内,镶龙飞凤的高台上,箫玦正步出帐外,目光牵念而寻觅的,望向俪水诸舟。
第六十五章 天网
白渊突然回身,温柔俯身问秦长歌,“可冷?”
秦长歌有气无力的摇摇头————冷,心冷,你丫真无聊。
今天白渊终于开恩,不再给秦长歌画如花妆,直接用了个面具给她套上,扮成小厮模样,面具做得极为精致,难以辨别,国师大人犹自不肯罢休,彪悍的给她系上一个由一节节小木块串成的腰带,外面罩上袍子,那腰带其粗无比,秦长歌纤纤细腰立时成了上下一般粗的水桶腰。
人的曲线,腰部是最为明显的地方,腰部曲线一旦改变,会在第一时间造成错误的判断。
这位国师大人,看来不仅写得好文章,治得好国家,还做得好木匠。
轻轻摸了摸她的木腰带,白渊笑容深邃,淡淡道:“戴好它,不要想着动它,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秦长歌低头看看那玩意,手指在木块上抚过,露出一丝苦笑。
两人上岸,直上山顶,白渊脚步也不停,直接走向一处彩丝帷幕,那处帷幕尤其与别处不同,别人因为今日皇室驾临,为表尊重肃穆之意,都是单色锦帐,虽然华丽却凝重,也不招眼,这处帷幕却是整个淮南烟花锦制成,浅银底色上大朵大朵的妖红曼陀罗,有如花伞倒垂的曼陀罗花心,俱以金钱绣成,笔直的曼陀罗花茎,则镶了水玉,风过帷幕,烟花锦幽光流水,曼陀罗妖艳摇曳,金线水玉华彩四射,璀璨艳丽得逼人眼目,四周彩帐锦幄,顿时黯然失色。
彩帐内更见奢华,雪白的白虎皮地毡一铺到底,玉几金瓶,锦屏古琴,几后琴前,坐着轻衣美人。
见白渊进来,美人轻抬娥眉,脸上喜色一闪而过,然而看见他手中还亲密的揽着一个人,顿时神色一黯,敛眉站起,盈盈施礼。
秦长歌欣赏的打量着那雪肤樱唇冰肌玉骨的女子,在心中大赞:娇弱!优雅!精致!高贵!女人味!这才叫美人!
突然想起当年无聊人士将她和东燕女王柳晚岚并称“绝巅双姝”,并且评两人容貌气质时曾说过,西梁皇后清丽超拔,以婉娈手腕行王霸之事,气韵如神山之上,修罗王者兰;东燕女王娇弱柔美,依绝世奇才而成圣明女主,风华如天池之中,天女临波莲。
眼前这个女子,倒有点符合传说中那临波之莲般的女主形容。
当然,这位绝不会是柳晚岚当面,据说白渊对柳女王向来呵护得很,怎么可能任她远来敌国,置身危险之中。
秦长歌很有兴味的注视着白渊的神情,刚才,他看见那女子的那一刻,眼神空幻中微生欣喜,象是透过她的绝世容颜,看见了另外一些他珍惜已久的东西,然而这神情一闪即逝,再看向那女子时,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平静随意。
他微笑着,在那女子身边坐下,笑道:“取了什么花?”
美人指了指案几上一朵蔷薇。
斗春节有取花为诗的规矩,仕女们在皇族大帐内各取鲜花一朵,以此为号,递出帐外的香笺都附此花,并冠以仕女之姓,比如取了蔷薇的姚姓女子,便称为“姚薇”,这也是谨防闺名外泄之意,毕竟来应节的,多半是西梁大家闺秀。
秦长歌看了看附笺,上书一个云字。便知道女子姓云。
此时各家淑媛多半到场,俪山顶也满满是人,金锣三响,却是司礼太监宣布盛会开始,开头照例文绉绉的官样宣诰,也不知是哪位老翰林做的四平八稳辞藻华丽的制式文章,随即说明此次皇族与民同乐,诸与会淑媛士子无须拘束,稍后帝后太子会亲自下场观词应题,诸位当尽展长才云云。
立时有人摩拳擦掌,指望着自己的诗词文章一朝为帝后选中,立可青云直上鱼跃龙门,这可是比应科举还要简单风雅的好事儿,还有人开始认真思考,今日据说是为太子爷庆生?太子爷的喜好最大吧?写个什么诗儿,讨太子爷欢心,不也一样能飞黄腾达?
于是淑媛们花笺传递,士子们笔墨添香,各处欢声笑语不断,白渊却不急不忙,斜倚着锦几,把玩掌中那朵娇艳的蔷薇,忽然一笑,轻轻将花于指尖碾碎。
花是斗春节的入场券,失了花,便无法参与,面对两人惊愕的表情,白渊漫不经心的道:“别人做什么,咱们一定要跟着做?青蝶,我说,你写。”
那名叫青蝶的女子轻声应了,听得白渊想也不想,曼声吟哦,“宝霓衣,熏香笼,浓淡参差间绿丛。且由行云逐飞羽,尽此娇花散轻红,生成锦刺千万枝,只为不折轻薄中。”
另附一张较小的纸笺,上书:“何必天香色?只敬诗风流,猜中小女子所取之花者,当可为帐中佳客,词赋唱和,不亦乐乎?”
随即手一挥,道:“传出去罢。”
随侍的侍女把诗挂了出去,没有附上花的香笺着实显眼,立时涌来一大批文人墨客,对着这个别开生面的诗谜摇头晃脑的猜,此话到底为何花。
更有人对着那张小笺目放异光————这句子风雅中蕴含轻浮之态,有儇薄挑逗之意,非等闲闺秀手笔,却不知帐中女子,又是何等出身?
秦长歌看着帐外盛况,心里明白白渊这是故意要招人眼目,引起西梁皇室注意,从而走近他的帐幕,只是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谁。
她的手指扣在掌心,亦在等待萧玦非欢等人的到来。
“喂,我那臭娘,今天确实来了么?”包子今天已经把这个问题问了十遍。
萧玦只管听着侍卫不断的回报,从第五遍开始,他的耐心已经被儿子消磨殆尽,根本懒得理他。
楚非欢却是向来对包子有耐心,从堆积如山的凰盟各式信息中抬起头来,抚了抚包子大头,笑道:“你娘来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但我感觉,她就在附近。”
他顺手帮包子理平半天功夫已经皱成一团的小锦袍,摇头道:“溶儿,你这袍子真漂亮。”
“漂亮吧?”包子立即忘记忧心忡忡,得意的咧嘴笑起来,还模特似地转了个身炫他的彪悍长袍,肥球般的小身子一旋间,万紫千红的小袍子散开来,看得人一阵眼花。
萧玦瞪着那袍子,看了半晌还是捂着脑袋转过头去————算了,眼不见为净。
那哪叫袍子?那叫豹子。
比豹子还花哨。
深红的锦缎上,绣了大大小小的花朵,足有几百朵,桃花樱花梨花杏花蔷薇凤仙云英桐花梅花菊花迎春……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白的蓝的一堆堆的颜色,领口还彪悍的绣了一排字,“路边的野花不要,踩!”
衣袖下摆绣着:“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楚非欢原本没在意这乱七八糟的绣字,此时看见不由倒抽一口气,喃喃道:“溶儿,你这衣服也太出格了些,外间很多西梁百姓,看见了有失国体,能换一件不?”
“不能,”包子摇头,悍然道,“走nb的路,让sb去说吧!”
转头看见干爹无语的表情,连忙笑嘻嘻的摸摸他以示安慰,“干爹,你不知道,这件衣服是我特地定做的,就是要这么漂亮,油条儿和我说了,但凡谁看见这么漂亮的衣服却一点都不惊讶不想撞墙,一定是我娘。”
……
萧玦和楚非欢对望一眼,萧玦转头,对御帐角落怯怯坐着的那名女子道:“走吧。”
皱眉看看那女子怯生生站起的姿态,萧玦道:“腰直些!眼光抬起来,微笑!你为什么连微笑都不会?”
那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后退一步,纤细的手紧紧抓住身后的锦帐,一张酷似前世睿懿的娇颜上,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萧玦立即喝道:“不许哭!眼睛哭肿了怎么出去?”
女子惊吓更甚,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苍白着一张脸,不住抖着嘴唇,楚非欢示意包子去安慰安慰那女子,皱眉看着萧玦,道:“陛下,你若吓着这位姑娘,等下更演不好戏。”
萧玦吸一口气,悻悻不语,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几日遍寻不获长歌,他已经快要被内心的担忧焦虑逼疯,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闭眼,当年的长乐妖火便逼近眼前,妖火里宫阙崩塌,长歌凄然而死,或者便是长歌于满地淋漓鲜血里向他拼命伸手,自己努力去够怎么也够不着,眼看着指尖相距只有丝毫距离时,长歌便会在眼前突然被黑洞卷入,而他于惊叫中大汗淋漓的醒来,只看见龙章宫寂寥空旷的穹顶和飘摇欲灭的灯火。
失去过,所以更加害怕失去。
想起那些噩梦,他有些失神,突然转首问楚非欢,“楚先生,我记得当年出事时你有进长乐宫,你能不能告诉我,长歌……是怎么死的?”
楚非欢神色一黯,目中有苦痛之色,半晌道:“您没问过?”
萧玦苦笑,“她不肯说。”
楚非欢震了震,随即仰首长吁了口气,良久道:“别问了,不知道比知道幸福,她这是好意,你我……都成全吧。”
萧玦却决然道:“朕终究会知道!朕终究会血债血偿!”
楚非欢深深看他一眼,苦笑了下,道:“先找回她再说。”
金锣三响,锦帐轻分,帝后自帷幕后相偕而出,等候已久的西梁士子们立时山呼拜倒,高台之上龙袍金冠的萧玦挥挥手示意平身,携着他身边紫衣珠冠,以半幅绡纱遮住容颜的女子缓缓而下。
西梁士子们激动了————啊啊啊,皇后来归,西梁皇后相隔五年再次携手出现在天下之前的盛事,居然给咱们有幸先睹,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啊啊啊。
人群如潮蜂拥,却被关防森严的御林军给死死挡住。
今日萧玦有备而来,御林军三千随侍上山,善督营则一路布防至山下,俪水水道所有船只都被军队接管,山上许多打扮成百姓装扮的人,其实也是朝廷中人。
原来玉自熙在西营练兵,也有自动请缨说护驾关防,萧玦碍于京师防卫不能被抽空,没有抽调他的军队。
天罗地网,誓要入网着有去无回。
高台之下,雍容高贵的帝后言笑晏晏,相偕而行,时不时停在某处锦帐前点评诗词,穿得花蝴蝶般的小太子则四处乱窜,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每到一处锦帐,帐中女子便隔幕而拜,太子爷年纪小,百无禁忌,旺旺便在太监护卫下直接奔过去,抱住人家姑娘便嚷一阵好美好美好香好香,蹭完了便宜占完了还转上一圈给小姐们炫耀他的生日长袍,再在人家发乱钗横,口红被吃光的狼狈状态下,光荣退场。
每退场一次,包子都会失去刚才的欢快之态,有点悻悻的样子,油条儿赶紧递上锦帕,让太子爷把脸上那些各个品种的口红脂粉擦干净,一边怜悯的看着主子的脸,想着主子今天看来约莫要吃一斤的猪油脂。
包子擦干净口红,振作精神继续下一个锦帐的欢快,一副打不死拉不退你踢他他还反踢回去的悍然劲儿。
大半锦帐都转过了,每次出来,包子都嗒然若丧,扮成太监的内廷高手则对萧玦和楚非欢轻轻摇头。
萧玦神色不动,只是缓缓而行,楚非欢则已将目光投向那分外华艳,帐外士子也特别多些的曼陀罗彩帐。
和萧玦目光一碰,萧玦立即携着假皇后向那帐幕行去。
御林军、善督营高手,内廷高手供奉立时各司其职,有意无意隔开无关人士,缩小包围圈。
帐幕内、云青蝶不急不忙戴起面罩,白渊则轻笑着揽过秦长歌,俯首在她耳边道:“好戏就要开场,你开心否?”
秦长歌笑眯眯的看着他,指了指天边一排飞过的大雁道:”夫君,你看这雁,飞得多壮观啊。“
白渊怔了怔,想了想才自以为了解的道:”你是在羡慕这雁的自由?“
秦长歌笑盈盈摇头,道:“你看,春天来了,大雁正向北飞,一会儿排成b字型,一会儿排成t字型,多么bt的人生啊……”
白渊望了她半晌,突然一笑,道:“如果不是……我还真的……怪可惜了的。”
秦长歌嫣然答:“如果不是……我也真的……怪可惜了的。”
云青蝶在一边听着两人天马行空的对话,一副想要晕倒的表情,秦长歌和白渊的眼底,却都出现彼此了然惺惺相惜的扼腕神情。
他们原本应该是同一类人,是心灵最易契合的人种,是茫茫人海中最该成为灵魂知己的人,却因为彼此身份立场的对立,不得不各自站在一方,对着对方无所不用其极的操刀。
锦帐外西梁重重围困,锦帐内秦长歌的腰带里,有足可在一霎间令她死一千次的好东西。
秦长歌刚才已经想通了,白渊有恃无恐单身上山,确实有依仗,这个依仗,就是她。
白渊应该已经确定,只要有她在手,便可抵千军围护。
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