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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沧海长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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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这不是刺杀?”
  萧玦半倚在床边,黑缎洒金便袍松松的披在身上,他微微皱眉,不确定的看着萧琛,“那么惊人的剑意……阿琛你没看见……”
  “陛下,”萧琛神情宁静,宛若上林山巅吟辉池那一泊秋水,“就是因为对方剑法卓然,臣弟才大胆推测,对方根本无意伤害您。”
  “为何?”
  “臣弟自从在京中得了些虚名,也有些武林人物来奔,臣弟向来不善拒绝,是以也都收纳了,闲暇时和他们谈论,也隐约知道些武林中人习惯行事,臣弟来见陛下之前,已经询问过当时在场的侍卫,也问过当时就在您身侧的文昌姐姐,她说她就在陛下身边,但丝毫没感受到任何剑气,这说明对方剑法已臻化境,达到收放自如之境。”
  “嗯,”萧玦冷笑道:“是很厉害。”
  他神色有些舒展,满意的看了弟弟一眼,早些日子,他便听闻赵王府豢养死士之说,只是向来信任弟弟人品,一直隐而不发,如今萧琛主动提起,神情坦然明朗,顿时令他放了心,对弟弟毫不讳言自己府中有武林人物的朗然态度,颇为称许,只是面上未曾显露罢了。
  萧琛却似未注意到皇帝神情,犹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只轻轻道:“当时情状,臣弟命人演练了来看,以那人武功,那般距离,青杀轻功再好,似乎也不能及时赶至救援,但事实上他赶到了,臣弟反倒怀疑,那刺客是有意放缓了速度。”
  “那朕为何还会受伤?”
  “我想……”萧琛缓缓沉吟,“或者对方被激起怒意,小小惩戒,或者青杀的动作撞开了他的剑气,反倒失控令您受伤……不过无论哪一种,青杀对您的忠诚天日可表,请您万勿责之。”
  “朕明白,”萧玦目光森冷,“那么你告诉朕,那刺客既然不是要杀朕,是要做什么?”
  萧琛再次沉吟,半晌道:“臣弟当时不在面前,实在难以推测,但臣弟问过青杀,他说那人有两次环顾四周的动作,青杀寡言,惟因寡言之人,观测周遭情境更为仔细,我相信他说的话,那么,那人那一剑,目标就不在您。”
  “至于他的目标到底是谁,”萧琛目光依旧是平静的,“臣弟不知,臣弟的感觉,那人是在试探,但试探的到底是什么,臣弟愚钝,依旧不知。”
  他微微的咳起来,气息有些不稳。
  上官清浔此刻若在,只怕要惊异以对,这世间竟然有人,仅凭事后询问推测,便能抽丝剥茧,将真相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所谓掩饰,所谓虚晃一枪,在智慧浩瀚之人的明亮双眼前,毫无用处。
  萧玦向来是信任萧琛的,这个弟弟自小聪慧出众,若非体弱多病,他倒宁愿他入朝堂辅佐政务,只是当年睿懿劝过他,说赵王绝慧,惟因绝慧更不宜襄赞国事,否则易生事端,这世间总有不安分的人,若生出了些什么,将体弱的赵王卷了进去,反为不美,如今撒手政务,做个悠游王爷,于他未必不是好事,山水田园清逸之气,有助延年,朝堂人事纷扰政局,才是伤人利刃,萧琛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屡次推却萧玦问政之举,韬光养晦,不动如山,只在近年,睿懿去后,才偶尔就萧玦疑难略略点拨而已。
  想起睿懿,萧玦又是一阵不能抑制的刺痛,立即转移话题,道:“你近日可好些了?雪参丸还在吃么?若是没了,告诉我,我让太医院给你再送些去。”
  “臣弟谢陛下关爱,”萧琛欠欠身,含笑道:“雪参还有,臣弟吃完了自己会去太医院取,陛下忙于政事已是宵衣旰食夙夜匪懈,臣弟区区微事,不敢再劳陛下费心。”
  “何必总是奏对格局,”萧玦一笑,“你就是太谨慎,自家兄弟,平白生分。”
  “人臣之道,不可不遵,”萧琛一笑,“宁可生分,不可逾越。”
  这句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下来。
  这话看似平淡,却真真是血泪之言。
  无他,盖因当年,萧玦称帝后,他的两位长兄,先后封为楚王和秦王,封地各在楚州和秦郡,两人却嫌两地贫瘠寒苦,时时称病拖延不肯就藩,更在京中交结权贵,私募王军,玩些阴私狗苟的伎俩,秦王更出格,利用通商之便,掳了许多中川工匠来,在京郊隐秘之处,搞起了武器制造工场。
  这些事如何能瞒过秦长歌?她却没有告诉萧玦,只是冷眼旁观。
  她知道萧玦虽对兄弟们没有好感,却极为重情,无论如何那是他兄弟,如果不能抓到实证,仅凭这些,萧玦顶多对他们削爵。
  而以萧玦的能力,秦楚二王是不可能打到宫城都不被他发现的,而萧玦会在发现他们反意的最初便晓以大义,然后打草惊蛇,然后秦楚二王偃旗息鼓却心有不甘,蛰伏狼顾,潜隐待发,终成毒瘤。
  秦长歌不喜欢给敌人留下任何机会,哪怕那算是她的大伯兄也不成。
  她记得当年长街初会,萧玦悲愤之下两刀砍裂淮南王府正门时,门后他的亲兄弟们嘲弄讽刺的笑声。
  本就无兄弟爱,权欲亦令人疯狂,留着也是无穷后患,何必放生?
  秦长歌下令封锁消息,不令萧玦得知二王异动。
  然后,那年冬,秦楚二王安排的内奸打开宫城城门,集兵攻入宫城,秦长歌利用秦楚二王碍于事机绝密,双方属下不能尽识的破绽,令人假冒秦使报信,改动楚王进攻道路,楚王不知有诈,绕道而行,被路边雪堆里埋藏着的高手一击伏杀。
  楚王属下大乱,秦长歌施施然现身,一番言语,惊惶无措的叛逆之属,立时跪地臣服。
  秦长歌令楚军等候,自己拖尸街后,一番动作,稍倾,取得楚王面皮,以特制药水简单制成面具,令一身形和楚王相象的将领戴上,继续攻打宫城。
  金水桥前,秦军终于等来楚军,眼见金銮殿玉阶丹陛就在自己脚下,天子宝座伸手可及,秦王连呼吸都在颤抖。
  而闻讯而来的萧玦,负手阶上,目光悲凉的看着自己目中燃烧着贪婪欲火的兄弟。
  他马上得天下,多年征战,深知兵权重要,京城防务内宫宫禁一向严控在手,秦楚二军虽然势盛,却未必真能动得他九重宫阙。
  他愤怒,也悲凉,他立于大仪殿正殿前,袍袖无风自舞,他正欲对秦楚二王说什么。
  却见皇后轻衣缓带,姗姗而来。
  微笑启唇,唇若樱花。
  道:
  “杀。”

  第三十九章 负罪

  轻轻一字,如雪花飘落金砖地,朱红梁。
  然后他便看见在秦王身侧的楚王横刀一劈,刀光在半空中划过流丽的弧线,带出血锦一幅,血锦尽头,是一颗骨碌碌滚落他脚下的,和他相貌相似的人头。
  那人头上,满凝惊骇之色,似是到死也不能明白这翻覆狰狞的世事,不能明白昨夜还暗室密谋与他握手言欢畅谈大计的楚王如何转眼间倒戈相向,辣手收割了他的生命。
  萧玦却瞬间明白。
  他看见楚军迅速包围了秦军,同室操戈,根本不须御林军动手,便将懵懂中的秦军分割缴械。
  他看见那个砍下秦王人头的“楚王”,撕下面具,跪地向他请罪。
  他看见兄弟的面皮,平平覆在地面,冬风森冷,吹得那面皮浮动不休,面上眼眉口鼻,便扭曲成诡异的表情,似在对他恶毒讥笑。
  讥笑他为枕边人所瞒,变生肘腋之侧而不能察,讥笑他世称仁厚明君,却任由自己妻子以这般阴诡伎俩杀戮自己的亲兄弟。
  萧玦只觉得胸口炙热,那地面上蠕动着的面皮令他连掌心都似生着了火,他霍然回身,怒视秦长歌。
  那是他第一次用温情以外的目光看她。
  而秦长歌只是温和的回望他,温和到他几乎错觉那刚才那冰冷的杀字,并非出自眼前这个瑰姿艳逸绝世神女般的女子之口。
  那夜,长乐宫灯影幢幢,映出激动徘徊的人影,那夜,宫女们畏缩于一角,凛凛战栗,听着天子雷霆之怒,第一次如飓风般卷过长乐宫。
  第一次啊……
  萧玦飘远的目光缓缓收回,抿了抿唇,取过案上茶喝了一口,垂下眼睫,不再言语。
  当年,长歌是对的,秦楚二王,狼视鹰顾,祸心深藏,更兼为太后亲子,江家势力亦不可小觑,不以雷霆手段斩除,必有后患。
  起初,两王在位时,与各地势力合纵连横私下勾连,更重要的是,两王为太后亲子,仗着太后宠爱,暗中于朝政处处掣肘,虽不能掀风起浪,却也麻烦不断,而他虽然不畏这些手段,但碍于孝道,屡屡不能发作,更有甚者,秦王还和宫妃有染,这些宫妃虽然不得他宠爱,但他怜悯她们寂寞,也多半予以厚待,但皇帝被戴绿帽这样的事,是男人都不可容忍,他为此特意去找长歌倾诉,彼时长乐宫暖火融融,长歌微笑听完他的话,轻轻饮茶,笑问:“陛下欲如何?”
  他默然。
  长乐宫金镂火盆里跳跃的火光映得长歌眉目一派婉娈,她目光深深,涓涓流淌如幽泉,静静看了萧玦半晌,良久笑道:“好,我知道了,这事便交给我吧,陛下今后不用再为二王操心了。”
  他不答,却笑着道:“听说你棋艺有长进,咱们再来一局。”
  ……
  当年,是他,明知这样的祸患,也动了杀心,却心有犹疑,又不愿甫定天下,便以杀兄之行有伤仁主令名,是长歌冰雪聪明,深体他意,不惜为人所诟,不计自身荣辱风评,替他下了决断,抢先背负了杀兄之罪。
  她要做,便做得决裂,将他彻底摘清,以全仁主之名。
  而他,却因一时变生顷刻的震讶,却因不肯承认内心里的私意,却因所谓的区区帝王之尊受损,向她汹汹兴问罪之师。
  彼时她微笑如故,未有一言自辩。
  那笑意深刻于他记忆,想起时却痛断肝肠。
  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
  再回首,却已是一派秋声入寥廓。
  看着他陷入回忆,萧琛的清澈目光,也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但瞬间便轮廓鲜明起来。
  他转移话题,问萧玦是否回宫。
  “不了,”萧玦尚未从刚才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抱着茶盏懒懒道:“朕无大碍,不必回宫惊动太后,就在这里略歇息就好,明日再回,还是你先回宫向太后禀明吧。”
  萧琛应了,想了想又道:“臣弟来前,太后还有一事嘱咐。”
  萧玦目光一缩,“嗯?”
  只这般一转目,他利剑般的目光重来,比日光还光芒盛烈,萧琛却神色自若,轻轻道:“废后病重。”
  萧玦怔了怔,随即笑了,笑意如在云端浮过,极远,他狭长璀璨的双目瞟过来,眼角于某个侧面看来飞挑出极美的弧度,“她又病重了?”
  那个“又”字,咬得极重。
  萧琛只是微微笑。
  萧玦向枕上一靠,看着帐顶道:“说我知道了,着太医好生看着,可怜她常要重病,实在辛苦,务必用些好药。”
  他语气森冷刻毒,萧琛却依旧笑容无暇,淡若春柳,神情温恬的躬身应了,又唤过近侍来,一一关照嘱咐,才飘然而去。
  他天水之碧的衣角拂过庵堂,顿时绿了郢都郊野之秋。
  秦长歌目送他离去,转身淡淡看了看萧玦所居之处。
  目中掠过一丝疑惑。

  第四十章 梦魇

  当晚夜雨潇潇,无声而来,瞬间湿了青黑屋瓦。
  秦长歌给呼呼大睡的儿子掖了掖被角,自己却毫无睡意,只打坐练功。
  雨声敲打屋檐,凄切而玲珑,有种怯怯的小心,仿佛怕惊了屋下那人沉静的颜容。
  秦长歌心中却并不沉静。
  白日里那长空西来的惊天一剑,上官清浔那似有若无,两次顾盼的奇异神情,都令她莫名警惕,心里有隐秘而模糊的不安,仿佛有漂移的浮云裹挟着某些暗闪的雷电悄然而来,乌黑沉沉,却密云不雨。
  她在黑暗中默默沉思。
  忽听被窝被人掀起,萧溶迷迷糊糊坐起来,呢喃道:“喝水。”
  秦长歌探身去摸桌上茶壶,触手微冷,想着天气凉了,喝凉水儿子可能会闹肚子,便道:“等我去厨房取了热水来你喝。”
  萧溶却拉了她衣襟道:“还要尿尿。”
  “床下有夜壶。”
  “祁繁叔叔说,撒尿当对清风明月,请老天喝尿,那才叫痛快。”
  ……
  秦长歌笑得分外开心的给儿子穿衣服,大赞,“好,有志气,走,带你去给老天喝尿去!”
  母子俩到了院中,萧包子爬上池塘边一块山石,拉开弓马步,一臂拉裤一臂戳天,吐气开声,神情严肃的剑指苍穹。
  哗啦啦……
  秦长歌给儿子撑伞,一边抱臂沉思,下次看见祁繁,该怎么折腾他好呢?
  真是个艰深的问题啊……
  等到儿子撒完威风,母子俩转战厨房,萧包子喝水是假,翻腾东西吃是真,在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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