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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死队是不管你来的是谁,不是同僚便是敌人,喊杀声几乎在瞬间便响起,这个窄窄的堤坝,再过去就是树林,只有一长条空阔地带可供驻扎,根本无法埋伏布阵,连战场都无法大范围的拉开,那些人只能人挤着人人挨着人拼杀在一起,而随着被惊醒地堤坝守军的加入,越发成了混战,反而导致完颜带来的高手无法施展得开,被裹挟在人流中,用一样的鲜血和肌肉,来悍然肉搏。
半空里不断飞起碎肉头颅,时有断臂残肢自人群中迸开,再在那些飞耀的刀光中被绞成粉碎,血雨纷纷溅了人一头一脸,没人来得及去擦拭,便任那些肉屑粘在睫毛上,眼皮上,在鲜红摇晃的视野里,继续惨烈的厮杀。
敢死队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杀!杀!杀!杀掉这些手上沾着四十万西梁父老鲜血的禽兽,不惜牺牲的杀!如果用自己掉下的眼睛,能换来挖下敌人的心,就掉!如果用自己断却的手臂,能换来掏出敌人的肠,就断!
西梁军那种悍然拼命地激越之气已经惊到魏燕联军,气一沮则志为之夺,有人开始后退,一退便会被绊倒,割喉,一串一串的死去。
士兵们纠缠成了一锅红色的沸粥,溅出的泡沫都是血雾。
却有一小方天地,安静如死气氛诡异。
敌对的双方将领,在不急不忙的审视打量。
完颜纯箴在大大方方的鼓掌娇笑:“伊城,伊将军,好胆识,不愧是白国师手下第一爱将。”
伊城冷哼一声,掉转头去,对这个妖邪女子,他和北魏军队一般,宁愿敬而远之。
完颜纯箴也不动气,目光流盼的看着秦长歌,“当日你我在我魏国杜城一别,今日再次在西梁云州重逢,人生际遇,当真神奇哪。”
秦长歌莞尔一笑,道:“当日杜城,纯妃娘娘钻地洞,遭埋伏,狼狈鼠窜数百里,方能逃回魏都;今日云州,纯妃娘娘打算钻什么呢?堤坝?河道?有没有带水靠?没有我借给你。”
“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哦不,我看你用不着了,我倒是有好东西送给你。”完颜纯箴手一招,身后有人递上一个匣子,完颜纯箴抚摸着精工镂制的匣盖,无限温柔的笑道:“最近我在练一门新功夫,以音破心,昨夜我在云州城试了试,挺好,不知道赵太师的心,破起来是不是和云州百姓一个感觉?”
“最近我也学了一门新功夫,我儿子教我的。”秦长歌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十个指尖,十个颜色,暗夜中光芒幽幽,“抓波龙爪手,也‘挺’好,不知道纯妃娘娘的波,抓下来当皮球踢,是不是会很爽?”
“什么波?”完颜纯箴怔了一怔,“你——”
“轰!”
前方堤坝后,突然出现爆炸声,一波波一浪浪毫不止歇的传来。
完颜纯箴神色一变,秦长歌已经悠然笑道:“改良过的霹雳子,着实是个好东西啊。”
完颜纯箴抬手就去摸腰间。
蓝影一闪,楚非欢刹那间已经到了完颜纯箴身后,抬掌间掌力碧蓝,如拉起碧海海水千顷,轰然向完颜纯箴罩下。
他身后,伊城不顾肩上重伤,举剑悍然力劈!
秦长歌立即如令狐般窜了出去,手一扬一道黑光穿入地底,腰一转匹练般的剑光飞出,击向完颜纯箴天灵。
剑光飞出,她看也不看一个半空大旋身,一掌横拍于地。
哧一声,黑光突然从伊城脚底下穿出,带出激越的鲜血,射向天空。
一声闷哼,伊城站立不稳倒下,一个翻身快速滚出,而楚非欢的掌力,已经到了完颜纯箴后心。
完颜纯箴身子一折,双手上举,手中突然神奇的多了一只精巧的小鼓!
红色的,宛如血液流动的颜色,坠着无数雕刻精细的金铃,完颜纯箴媚声一笑,腰肢忽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扭,宛如风摆残荷,雨打娇花,七彩锦绣的披帛妖娆飞散空中,摇曳婉转如天魔之舞,她越转越快,越转越急,漫天的金铃都叮铃铃的响起,清脆迷乱,宛如一个雨夜玉覃枕上,带着秋的凉意的迷离梦境。
楚非欢的掌力,宛如遇上玻璃屏障突然缓了一缓,而秦长歌射来的剑光,则离奇的半空折转,竟转而向她自己射去。
秦长歌一斜身避过,完颜纯箴一声娇笑,声音流媚如雨中烟光,掌中突然多了一对小小的纯金鼓槌,她一抬手,小鼓咚咚敲响。
“砰,砰砰。”
秦长歌突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一声声响在自己耳侧,近的仿佛自己的心突然被人掏出,举到耳边聆听一般。
而手指突然酸软,连抬起都觉得艰难。
完颜家族一曲可破万军,纵横天下的音杀!
对面,离小鼓极尽的楚非欢,脸色白了一白。
他的掌力还停滞在完颜纯箴面前,完颜纯箴举鼓作舞,铃响鼓起本就是一刹那间的事。
鼓声沉闷的响起,沉闷中隐隐有躁动的气息,仿佛不知不觉在人心魂之中放进了一头怪兽,那怪兽在人心中左冲右突,撞击着每个人内心深处最脆弱隐痛的伤处。
秦长歌的脸色,白中渐渐起了青。
……长乐宫……血……光影渐渐扩大……开启的殿门……走进来的那个人……眼珠……火……机关……烟云……窥伺的人……无奈……绝望……挣扎……犹豫……
本就心思繁杂,比常人更多人生跌宕挣扎,更多内心隐秘疼痛的秦长歌,是“摄魂鼓”最易攻破的对象,两世红尘,万千烟涛,刹那间俱被那幽魅躁动的鼓声唤醒,全身激血和真力再不受控制,冲破苦苦铸就的心房堤岸,冲向隐隐出现裂痕空隙的丹田和血管。
秦长歌急退,退的时候嘴角已经出现血丝。
对面楚非欢目光一凝。
他本已缓缓放下的手掌,突然再次抬起。
抬起得极为缓慢,艰难得仿佛逆潮而上,极尽挣扎,仿佛能够听见肌骨在和音杀音浪的悍然冲撞中所发出的摩擦之声。
完颜纯箴目中露出惊异之色。
她来西梁之前,特意调查过西梁这位太师,直觉他是个神秘且复杂的人物,这类智慧出众的人,心志虽强大,内心隐秘却定然很多,心思芜杂最容易为音杀所趁,这“摄魂鼓”就是专门练来对付这位赵太师的,果然极有效用,效用甚至比自己想象得都好。
不知道这人,心底到底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然而眼前这戴了面具的蓝衣男子,居然能在鼓声当面中不为所动,甚至再次举掌!完颜纯箴看着楚非欢的眼睛,心底一慌——多么清澈的眼神,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一定心无旁骛,志向单纯,毕生只为一件事而努力。
红尘中人,利欲千万,谁都难免为各种因由苦痛挣扎,谁都难免为外力侵犯折磨而动摇,真正心志坚定如磐石,并一生矢志不改者,能有几人?
完颜纯箴很有信心,自己的摄魂鼓,就是针对世间一切凡人而练,只要你在红尘中打滚,世事中挣扎,你就一定会辗转呼号,死于鼓下。
你不过,多挣扎得一刻罢了!
完颜纯箴冷笑着,身姿旋转成了一团金紫色的风,掌中小鼓舞得更急,摄魂鼓一旦开始击鼓,那么全数的真力都融贯于其上,是无法在分身对敌的,她也不惧什么,只要鼓声一响,谁还能动着自己?
楚非欢慢慢抬掌。
每一动作都在重如千钧,每举起一分都似举起一座山。
心头在突突乱跳,全身热血乱窜,耳鸣声阵远阵近,天地间一会儿完全失声,一会儿吵闹得令人想发疯。
楚非欢却面不改色,只是抿着唇,抬掌,一直齐胸,然后按向小鼓。
他已经看不清完颜的位置,眼前金紫之光飞舞若练,不知道完颜的要害在哪里,但是那鼓,凭声音可以断定位置。
他慢慢的按下去,不管那影子旋转得令人一看就会晕倒,他干脆闭上眼睛。
完颜纯箴目中已经露出惊慌的神色,手中鼓敲得如狂风暴雨。
楚非欢面无表情,掌力终于碰上鼓面。
那一刻他的目色,突然分外的黑了黑。
没有人能看见,那面具下本已苍白的脸,亦更白了白。
完颜纯箴惶然抬头看他,飞旋的舞姿已经有了错步。
深吸一口气,楚非欢强忍着连心脏都欲呕出的烦躁恶心,用力咽下一口激涌的鲜血。
他可以心无旁骛,少为外力所扰,但是……
不,没有但是。
但尽全力,无有所悔。
猛然张口,楚非欢低低一喝。
“破!”
目色更黑,脸色再次雪白,修长的手掌,却一往无回的按下!
“轰!”
一声闷响。
掌出,鼓破。
鼓音止,金铃碎。
完颜纯箴喷出一口鲜血,洒落破裂的鼓面上,再滴滴流过已经对穿的鼓身,落在地面。
秦长歌立即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人在半空,刀光已经到了完颜纯箴面门。
完颜纯箴惶然后退,张嘴欲啸,楚非欢怎么可能给她开口的机会?漠然一挥袖,完颜纯箴立时气息一窒,再也无法发声。
然而却有怪异的声音依旧传出,她张开的口中,舌头不住弹动,和喉间无声的气息挤压,居然也能发出幽魅慑人的怪声,
只是威力比起鼓声自然小了很多。
秦长歌却在刚才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塞了两个棉团到耳朵里,那东西挡不住鼓声,对这个微弱许多的声音却有用。
她杀气腾腾扑上完颜纯箴身子,盯着她的嘴,狞然一笑:“叫你唱?叫你杀?叫你屠?”
“老娘不介意做回蕾丝边!”
伸手‘咯嚓’一声扭脱了完颜纯箴下巴,秦长歌猛地凑过嘴去,牙齿一咬咬住了完颜纯箴的舌头,恶狠狠上下牙一碰!
“啊!!”
惨叫声惊天动地,连堤坝上隆隆爆炸声和四周乱成一团的喊杀声都盖了过去。
鲜血呼的喷射出来,全数泼到秦长歌面上。
秦长歌冷笑着,半跪在惨叫抽搐成一团的完颜纯箴身上,膝盖顶着她的胸,恶狠狠一偏头,将口中的半块舌头,往地上一呸。
“云州姐妹们,你咬掉的舌头,我叫她赔给你们了!”
完颜纯箴惨呼着在地上滚来滚去,鲜血喷了一地,却犹自未死,因为秦长歌存心不想她快点死,咬掉的只是一个舌尖。
挣扎着,完颜纯箴颤颤抖抖的意图给自己点穴止血,秦长歌一抬脚,啪的将她的手踢开。
完颜纯箴抬头,披散的长发和满面鲜血里眼光怨毒,如蛇般死死盯了秦长歌一眼,忽然深深吸气,腹部微有起伏。
一阵极其悠远雄浑,却令人心生悲凉的声音响起,似羌角,又似长笛,却又都不像,只让人听来,无限凄恻森凉。
“你将丧失一切,你将死无全尸,你将堕下地狱,我在黄泉等你!”
那声音一遍遍重复,却不知道从哪发出。
两边士兵齐齐茫然停手。
秦长歌有些怔怔出神。
楚非欢突然道:“腹语!”
他声音清锐,利刃般划破空气,惊得秦长歌一醒,一低头盯着完颜纯箴肚子,目中杀气一闪而过。
冷笑,丢刀,秦长歌大步上前,一拳狠狠击中完颜纯箴的腹部。
声音立止,完颜纯箴蜷缩成一团,嘴中伤口再次猛烈喷血。
拳心抵在完颜纯箴腹部,秦长歌森冷的、缓慢地道:“你杀人害人之心不死,我又怎舍得不成全你?不用你等我,云州城四十万父老在等着你,你去慢慢,一个个再杀一次吧!”
“啊!!!”
又一声惨呼划破长空。
魏燕士兵惶然回首,看见的就是那个血流满面地赵太师,金刚般的手,剖开纯妃的胸腹,将那一刻心拽出,然后,轻蔑的踩到尘埃。
“噗嗤,”宛如鱼鳔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所有人,接触到秦长歌燃烧着愤怒和杀机的眼眸时,都忍不住向后退了一腿。
“轰!”
一声巨响,卷起冲天的烟尘,堤坝的缺口终于被越啃越大,高出地平面,像是悬于空中的平静的确商河水,终于被激怒,如巨龙翻腾而起,咆哮而出。
堤坝断了。
一千五百死士的拼命牵制,整整绊住了一万魏燕联军,使五百凰盟护卫能够心无旁骛泅水至堤坝之下,炸开了堤坝。
在刚才秦长歌两人和完颜纯箴的一场不长的对战中,一千五百死士已经死去一千余,但是,杀敌六千余。
地上全是尸体,纠缠着抱在一起,到死还保持着你挖我眼我扼你咽喉的姿势。
远处,隐隐出现人群,当先一人淡金衣袍,飞驰如电。
白渊。
他给旧病复发的女王真气治疗后,立即马不停蹄的赶来,然而秦长歌他们动作太快,他终究迟了一刻。
远远看见堤坝上奔涌而出的水流,白渊仰首,漠然一叹。
犹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