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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沧海长歌)-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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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的地步——于是他就这么蠢给你看。”
    李骥愕然道:“难道……”
    萧玦一扬马鞭,朗声道:朕是老实人,老实人也是可以逮狐狸的,走!”
    包围圈的右翼,相对薄弱,部分骑兵被秦长歌带走,机动性和冲击穿插力受到影响,而东燕这一批突围的,以重甲步兵为先铎,随后是重骑,随后轻骑,中军再次,强力冲击西梁方的密集阵型。萧玦赶到时,只看到彩凤旗已经过了已方一半防线,旗帜下那普通士兵装扮的男子,不是白渊还是谁?忍不住畅快一笑,萧玦长剑一指,提足真气喝道:“白渊,玩花招有用么?例不如痛痛快快过来与朕一战!”
    “跟你打架很有意思么?”白渊似笑非笑看着萧玦,目光流转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淡淡道:“打架是粗人的事,能不做就不要做的。”
    萧玦气极反笑,皱眉看他,“你想不战而胜?白渊,你号称智人,如今这情势,你觉得你还有胜的可能?”
    “是没有,绝对没有,”白渊微微一笑,慢条斯理从怀里取出那管紫竹萧,很爱惜的拂拭了遍,道:“但是智人,就是应该于不可能中制造可能的,就是应该草灰蛇线,伏延千里。”
    他用微带怜悯的目光看着萧玦,突然拨马就走。萧玦自然要追。萧玦的护军层层围护而上,生怕那萧中飞出暗器来,萧玦一把挥开护卫,道:“朕自已又不是木头,看见兵器过来不知道闪躲?”
    白渊突然返身,一弯身捞起马侧玄铁黑羽长弓,遥遥对准萧玦。
    萧玦大笑,道:“比箭么?好!”
    他一伸手,从箭筒里抽出三技金箭,手一掣搭于自己特制的长弓,满弓如月,金光灿然的重箭亦一步不让的对准白渊眉心。
    战神萧玦,当年纵横沙场,箭艺可谓独步天下,多年前秦长歌就曾说过,单论箭术,天下当无超出萧玦者。
    “嗡!”
    白渊一箭如电,破空而来,隔着人喊马嘶正在厮杀的军队,依然能听见那利箭害裂空气发出的尖锐之声。萧玦却觉得这一箭好像并不能算白渊的最高水准。然而他依然没有掉以轻心,手臂一振,三箭连射,射箭那一刻,眼角余光好像看见白渊突然弃弓,举萧就唇。箭出,快如追光,第一箭便迎上那黑色重箭,将那箭劈成两半,那两半重箭余势未尽,一分左右再次呼啸而来,然而萧玦的第二箭第三箭也到了,连珠而发,也神奇的在半空一分左右,精准的将分成两半的箭再劈四片。
    西梁士兵目睹这神乎其技的箭术,都不禁哄然叫好。
    那被劈成四片的箭,居然还向着萧玦囊来,只是余力已尽,前面三支还没到萧玦近前,就被中军护卫打落,最后一支,一个士兵横枪拍落时,突然尾部炸出一段黑色物事,那东西在那士兵枪上一碰一弹,突然加速,越过挥挡的人群,一道流光般向萧玦射来。
    萧玦扯了扯嘴角,白渊果然还有手段,只是这箭,依旧不可能伤着自已?他挥剑,欲挡。却有萧声突起。粗嘎,暗哑,毫无音律美感,甚至难听得令人想捂耳的声音。萧玦突然颤了颤。
    ……心深处有一处凝圆了的天地,突然被什么东西悍然一劈,豁开了一道裂口,涌出一些飘摇如水中海草的变形的物事似是消失已久的昔日噩梦重来,然而却又不同于当日的灰白模糊,而是随着那一声比一声拨高的奇异萧音,一点一点清晰,如同罩上水晶的屏风,外力劈下,水晶哗啦啦一点点列落,现出深埋在记忆中,一直被等待唤醒的画面。
    ……长乐宫宫苑深深,一弯冷月镂在黛色长空,空气里隐隐飘荡着淡淡的血气,那男子茫然前行,越长廊,推宫门,吱呀一声,暗色光影被缓缓移开,地上铺开淡白的月色和……鲜血。
    ……他漫步上前,目光下移……地上女尸寂静无声,心口一枚金拨子鲜血淋漓,身下洇出一摊艳红。
    ……他蹲下身,拨出金挨子,慢慢移到女子脸上。
    ……他缓缓,挖出女子双眼,搁进掌心……
    那人……
    萧玦突然松手,木然放开缰绳,放任马儿缓缓前行,他在马上仰首,远远向云天之外看去,像是努力的想透过此刻风烟血火,看清楚什么。
    他看见了……
    陛下小心!
    “咻!”
    萧玦身子一颤。那枝本该被他轻描淡写就能挥开的利箭,因那一刻的魂飞天外,射上了他的胸膛。血花飞溅,如那日挖下她双眼的鲜血流溅。萧玦缓缓抬手,却不知道该按在哪里?哪里都在痛,分不清哪里更痛,有一处地方突然被人挖空,填进了粗盐和烈火,那般粗糙狠毒的磨砺着,一手一个血印,满天地都是斑斑血痕。
    是我……原来是我……
    那个欲待寻找的仇人,那个苦苦追寻的凶手,那个残忍的,自已诅咒了无数次的敌人,却原来,是我自已。萧玦突然想笑,却不知道该笑谁。世事如此荒唐。鲜血于指间奔涌,越流越急,全身的热量和血液,都随着这一刻的奔涌而滔滔逝去,或者,在此之前,在那雷霆般劈裂被封印的记忆的那一霎,自己的全部的信仰和力量,全部的爱与勇气,都已被狠狠攥紧,然后,大力拨去。只剩下一个苍茫血色永不愈合的空洞,贯过这边塞之上永不停歇的风。
    萧玦捂着心,极缓极缓的转身。那些争战杀伐,那些惊慌呼号,那些潮水般涌来和退去,他已统统听不见,看不见。他只是努力的,挣扎着,向着后方,秦长歌所在的那个方向。带雪的风,掠过他的胸前,略停一霎再次舞起,那雪花已成了桃花。萧玦于风中艰难回首,于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遥遥望向那个爱人存在的方向。他此生已无颜再见她,却想再看一看她的背影。身后却只是无穷无尽的黑夜。缓缓放开手,萧玦一声低喃,飘散在飞雪的长空中。
    “长歌……”
    时光流转,不知今夕何夕。帐篷里一睡一跪的两个人,一个再也不知红尘变幻,一个再也不愿理会红尘变幻。秦长歌埋首楚非欢胸前,浑浑噩噩也不知转眼间已过三日。最后那一夜,累极的她在楚非欢胸前睡去,朦胧中自己依旧在听著非欢心跳,而那心跳竟渐渐从无到有,她大喜着扑上去,非欢却怎么也不肯睁开眼睛。她颓然坐倒,捂脸啜泣,突然帐门一掀,萧玦大步带风的进来。她扑过去,扑到一半泪水已经飞在他身前。
    萧玦拉起她的手,牵她到楚非欢榻前,她喃喃抱怨着非欢不肯醒来,萧玦却在没心没肺的笑。她大怒着要赶萧玦出去,萧玦却突然道:“谁说他能醒?谁说他没死,他死了,你明不明白?”她跳起来欲待推萧玦,萧玦忽然笑容一收,轻轻道:“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宛如一个霹雳闪电横空劈下,硬生生将她劈醒,秦长歌直直的跳了起来,抚着胸口,怔了半晌才看清这里依旧是大营主帐,而自己依旧和非欢在一起。
    秦长歌铮一口气,颓然靠着长榻滑下,刚才那一霎梦中的睛空霹雳令她余悸犹存,一片沉静中甚至能听见自已的心跳依旧在砰砰轻响。她按了按心口,不知怎么居然真的有些疼痛……伤心太过的缘故吧。
    这么反身一靠,她突然看见非欢垂在榻下的手,手下一封军报,而军报之下,有一封淡黄的信笺。秦长歌盯着那信笺,缓缓伸手拿起,捏在手中。她知道这是非欢绝笔,然而此刻,自己真有勇气开启?
    “太师!!”
    突有飞奔的杂沓急切脚步声响起,惶急的呼喊击裂长空。
    秦长歌手一颤,遗书落地。
    刚才那疼痛而窒息的感觉再度卷土重来,一刀刀仿佛在凌迟她的心肺,那般细碎而令人难以忍受的莫名疼痛,令从无畏惧的她突然开始惧怕,她捂着心口,瞪着帐门,那里先前没有掩紧,微微露出一丝缝隙,外间的光影透进来,火把闪烁,无数双脚步匆匆。
    训练有素的西梁精兵,何事至于如此慌乱?
    秦长歌想开口,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失声。
    然而外间,不知谁重重撞扑在地,随即,极度压抑的哭泣声,在冰冷的地面积雪中,呜咽响起。
    “太师,陛下驾崩,我军大败!”
    沧海干涸,高山崩塌。
    又或是洪荒倾覆,翻卷了这红尘所有悲欢,恶狠狠攥紧成团,砸碎所有琉璃水晶的美丽梦境。
    秦长歌忽然仿佛听见自己全身骨骼血肉齐皆粉碎,化为齑粉,再簌簌飘扬在空中,和那似乎永不停歇的飞雪一起,化为这天地玄黄日月星辰中微不可见的尘灰。一口鲜血喷落尘埃。遍地里开出艳红梅花。秦长歌努力的想站起,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直立,接连的巨大打击,那般悍然的向她砸来,她被狠狠砸倒尘埃,几乎再没有力量爬起。一口口鲜血呕在织锦华毯上,一团团鲜红由深到浅,由淤血渐渐变为鲜血,秦长歌埋首在地毯中,满腮沾满红色印迹,却已无力擦拭。
    “萧玦……萧玦”
    青山绿水小茅屋你打渔来我种菜,你许给我的幸福日子,还没开始,你怎么可以便走?怎么会?怎么会?世事怎么可以残忍如此。门外的禀告声还在继续“白渊突围”,“陛下堵截”,“两人对射”明明可以轻易挥开的箭,陛下却突然松手放马,“陛下中箭”,东燕反攻,西梁军心大乱。
    秦长歌听着,又似什么都没听见。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哭音的啜泣,“太师,太师,求求您救救西梁……求求您出来,咱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咱们的百姓,咱们的基业,那是陛下的心血,求求您,只有您能救了。”
    沉在黑暗里的秦长歌颤了颤。她突然缓缓挣扎着站了起来,挣扎着一步步挪到门边,挣扎着掀开门帘。门外,李骥俯首长跪于一地积雪的泥泞之中,满面鲜血,他的护卫都是衣碎甲裂,远远隔开士兵,还不敢将陛下驾崩前锋兵败的消息传开,而正前方,是素玄。他手中抱着一个人。秦长歌一眼看清那是谁,晃了晃,险些一跤再栽回去。心沉到最深处,永远也无法打捞而起,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这一刻素玄的怆然神情所湮灭口
    秦长歌停在帐门处,和素玄隔着风雪,隔着生死,对望。她却一眼也不再看他怀中的那人。只是缓缓的,放下了帐帘。
    李骥愕然抬头,泪流满面的看着再次阖上的帐门,身后,素玄已经淡淡道:“她不敢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看了,她就未必起得来了,他的事,便我来吧。”
    他抿着唇,接直背,看着那个重重垂落的帐门口如果凤凰必须在涅巢中才可以重生,那么那些逝去的生命是不是就会化成焚烧的香木和梧桐?如果看得见前路这些悲凉和离别,我们是不是可以选择中途退却?命运如此森寒,任你智慧浩瀚,才能通天,亦有不能及之处,而滔滔红尘谁伸出翻云覆雨手,翻卷去多少青丝和白骨。
    他立在风雪之中,看着似乎永远不会再次开启的帐门。
    一生里,两个深爱自己的人,一夕之间,双双离开。
    一个在帐内,一个在帐外。
    永恒沉睡,永无应答。
    从此天人永隔,只余自己,从富有至难以承载,忽而成为贫瘠至一无所有。
    从此后你们长行,留我独自一人面对这人生悲苦无限。
    从此后沧海茫茫,谁人共我长歌?
    秦长歌却不再流血,甚至不再流泪。她只是打开妆苍,脱下面具,先仔细一番易容,再对镜细细梳妆。描远山黛眉,绘粉艳樱唇,略略扑粉,掩去眼下红肿青黑,再在掌间晕开胭脂,薄薄敷上一层,遮掩流泪流血之后苍白憔悴的容颜。挽云誓,妆飞霞,披冰俏,着素裳。
铜镜里,渐渐依稀是当年睿懿皇后妆容,妙目流波万种,气度无限风华秦长歌对着镜中的自己,没有笑意的笑了笑。然后,掀帘,站起,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风雪立即扑面而来,凉如千年深渊,秦长歌仰起头,迎着自遥远的神山奔来的如刀罡风,深深呼吸。然而经过适才那刻,世间已经没有再能囊伤她的冷风。已经冰封的心,不会再被什么冻结。跪在地下的李骥和冯子光愕然抬头看着主帐突然出来一个女子,全身素衣,衣袂飘飞,于风雪之中缓缓而来。
    他们怔怔看着她,觉得她高华无限,似曾相识,直觉的要开口同,却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在她逼人的气度面前,所有人都忽然失去了一切疑问的勇气。
    冯子光只是呐呐道:“赵太师呢?”
    秦长歌停在了他们面前,她全部的真力都已放出,气劲逼人,李骥和冯子光大气也不敢出俯首于她素白裙角,听见那女子淡淡道:“从此后,再没有赵莫言,我是,秦长歌。”
    不去看两人震惊的神情,她淡淡道:召集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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