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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侍候吧。〃
嫣妃的声音柔媚低沉,她说话的时候,庭院中正有一朵洁白的梨花飘坠。
〃……谢娘娘。〃
翠蘋料不到会因祸得福,有些惶恐。她看着已经夜色渐浓的中庭,那些陨落似雪的梨花和树下那个躺在花瓣中的人,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巨大而不详的预感。
很快翠蘋便成为嫣妃的得力助手。宫中时常有些饮酒诗会,她侍奉在嫣妃身侧,在击鼓行令或者即景联句的急智游戏中,不露声色地为主子效命。侍奉淑妃的蔡薇儿看着她的目光,从来毫无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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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四季行歌(全文)(3)
蔡薇儿和她主子的脾气如出一辙。淑妃是宫里出名的处处争强好胜眼里难容沙砾的女人,与她的封号中那个贤良淑德的〃淑〃字颇有距离。但这样强硬火辣的性格,某种程度上正和了那位孱弱无助的圣上的需要。
翠蘋还记得第一次见圣上的时候,心里难言的惊讶……
万民景仰的天子裹在华彩的龙袍里,神气却恹恹的毫无精神,没有传说中九五至尊的威严,言谈举止有气无力,连相貌也不见得比邻街的私塾先生英俊几分。
后来她逐渐习惯,习惯了听来的传奇在心中验证后崩毁。
当然,她也逐渐地习惯了每天清晨听到邻近的宫人们匆忙漱洗的声响,侍奉完主子回来后会在灯下疲惫地叹息。辗转难眠的深夜里那悠长不息的更漏一次次转过,徒然留下虚空。
日复一日,翠蘋缓缓行走在宫中的各个角落。
有时候闭着眼睛也能知道,这一角回廊曾是武皇醉酒之处,那一处轩榭是玄宗与贵妃观望星子的所在,还有那含章殿前的砖石上,曾经仰卧着梅花妆的美人身。它们记载着璀璨的传奇,却只向她袒露着忠诚冰冷的原貌,流年之间脉脉无语。
翠蘋开始不记得上一次家里捎冰糖梅子是何年何月,亦不记得几度看见嫣妃的庭院里梨花开落。
她尽心尽力、勤勉忙碌,且不再写诗。娘娘提醒过她,不要被别人发现那些字迹,她模糊记得最后一次向红叶上题字,她写了几句大白话……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红叶谢,好去到人间。〃
红叶在水里翻卷,很快被浪冲至不可见的远方。
夏望繁星
宫闱从来都是是非之地。
嫣妃病重的流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盛行的,翠蘋并不知晓。但连茜槿都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时,她便发现有些事情,是怎样都掩盖不了的。
嫣妃时常地咳嗽。翠蘋要时刻从玉瓶中倒出香雪润津丹,服侍嫣妃服下。
嫣妃保养得很好,如画的眉目,脸上苍白似雪的病容,似乎从翠蘋进宫到现在就没有改变过,脸上因为咳嗽而时常带起红晕,越发显得容颜娇媚。惟一改变的就是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了,那是尊贵且受到眷顾的证明。
淑妃却开始迅速而明显地衰老。她的修养欠缺,喜怒皆形于色,原本娇艳的脸日渐扭曲。
而淑妃所生的皇子不幸夭折之后,嫣妃自然成为了她的眼中钉。
〃哼,你们的主子,指不定生下什么来呢。〃
蔡薇儿擦肩而过时不加掩饰的话语,听得翠蘋一阵心惊。
皇上来探望过嫣妃几次。近年来关东旱饥,民间纷纷爆发起义,令他惶惶不可终日,厮混宫闱之心少了大半。
有流言说,他已经秘密建立了逃亡的行宫,一旦长安城内有变即刻起程,三千家眷皆可弃之不顾。
在各种蜚短流长耸人听闻里,嫣妃的平静反而显得无比怪异,仿佛不知道自己处在宫内谣言旋涡的中心。
她如常和翠蘋观赏着夏夜里愈显灿烂的星河,喁喁细语。中天的月色长长地铺下来,殿中泛起粼粼的水光。
那一年是多事之秋,也是好运巅峰的坍塌。
夏初,嫣妃死了,死于难产。
数日后有人从淑妃的枕头下搜出了贴满恶毒符咒的娃娃,淑妃平时便与嫣妃交恶,此时又有物证,自然难以争辩。
于是,皇帝的一道圣旨下,淑妃也被送进了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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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四季行歌(全文)(4)
两个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子就这么相继死在夏季。一辈子的争斗都化做了宫苑池塘中凋落的旧荷。
翠蘋对于这个夏天的事情却很模糊,因为她生了一场大病,等到病情痊愈,嫣妃繁奢的宫苑已变成空落落的庭院。
翠蘋心里空了一大半。她模糊地觉得,某种赖以生存的信念无声无息地崩溃并散成齑粉,一直跟随的梦魇就从那时候开始寸步不离。
有时候她立在墙角轻轻叩着城墙中空的砖石,隐隐地听到回音。不知道是谁立在墙的那一边,虽然只相隔一堵墙,却如同在遥远的数里之外。
有时候深夜里对镜梳妆。她想到某一年烈马的马蹄兜起漫天的灰尘,身边有人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慌乱之中就是没来得及去看那张脸。
或许那根本只是一场白日梦。那一天究竟是不是暮春呢?冰糖梅子是不是应该在那样的时令售卖?她已经都记不清了,只是数年前,似乎听来探望她的家人说,邻居的姑娘已经出嫁了。
有时候坐在幽深的长廊边,她看着穿廊而过的风,试图从里面捕捉到那只飞走的蝴蝶。它会一直飞过重重阁楼,飞过道道门禁,飞过宫外甬道上那些新鲜的黄菊,那里数年前曾停驻着过来探望的家人的身影。
天气日渐转冷,墙角的夏虫变成了秋蝉,也有一些无法抵御低温僵死了。
翠蘋某日踱到殿外,连绵的屋脊之上,低垂的云翳是黯淡带血的金红,看起来分外刺目。
她突然看到那由护城河外流来的活水之中,一枚鲜红的物事载沉载浮,上面隐隐便有斑驳的墨迹。
秋缘红叶
圣上抱着嫣妃性命换得的孩子,悲戚不已。
为了避免孩子像母亲一样死去,同时也为平定民间叛乱,他在孩子的庆生宴上大赦天下,死囚皆自天牢提出,代以流放之刑。赋税削减,免除三年徭役。同时放后宫三千宫女悉数遣散入民间。
大赦那天,翠蘋和茜槿前后行在赦出宫廷的宫女们长长的行列中,走出了那个将自己禁锢了近十年的深宫。颤抖着踏出离开宫墙的第一步后,两个人搂抱在一起禁不住号啕大哭。
一同出宫的姐妹纷纷寻找归宿。当年的垂髫少女已经变成二十四五岁的妇人,虽然算不得人老珠黄,却也是再耽误不得了。
翠蘋被京城同姓的富商韩泳收留,韩泳牵线做媒,欲将翠蘋嫁与家中私塾先生兼好友。
此人姓于名佑,曾在京中有着微末的官职。
翠蘋只觉得一切都像梦境幻影,曾经那样求之不得的幸福,居然这样快就有了尘埃落定的归宿。
初见于佑的那一天,下了雪却很难得的又放了晴,天色看起来高远澄净。
韩泳家的朱墙碧瓦下积着深深的雪,几株梅树下赫然立着一个人的背影。
他微负着手,一片静默。
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了。浅淡的笑意,就在他转过头来的刹那,宛转开放。
他额头下飞扬的眉,他微挑的唇角,都在温和的发线下层层涌开……
她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一点点露出完整而清秀的脸,就那样在触手可及的眼前。
……就是他了吧。
就是他了。
翠蘋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她知道自己是再也贪心不得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要陪着这个良人,安稳终老。
认识后没有几日,在韩泳的主持下,两人顺利成婚。
◇BOOK。◇欢◇迎访◇问◇
第30节:四季行歌(全文)(5)
于佑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妻子。不仅容颜秀美性格温婉,更是能诗能文。他平日仍旧去韩家私塾授课,回来之后与妻子一起作画、吟诗、下棋,柴米油盐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这日一时兴起,他便让她进了从小闭关苦读的书房。
翠蘋抚摩着那熟悉的笔水砚山,想起小时候读书习文的日子,不由微笑。视线移到于佑的画笥上时,她突然瞥见一团鲜艳的红影。
刹那间,心忽然突突跳个不停。镇定了心神将那红影取出来时,摊在掌心的赫然是一枚红叶。
上面的墨迹,仍然清晰可辨……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红叶谢,好去到人间。〃
于佑只觉得妻子盯着那红叶良久,神情僵硬而怪异,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红叶取了过去。
〃这是很久前拾到的,都算是陈年墨迹了。〃
〃在哪里……拾到的?何人所书?〃翠蘋竭力不让声音颤抖。
〃在宫外的河水中,应该是宫人所书吧……以前我常到城墙边去散步,吹笛之类的,所以才会拣到。〃
于佑知道自己说的话多半有些离奇,又微笑着补充。
〃我喜欢的女孩儿被掳进了宫中……这枚红叶,不一定就是她所题,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喜欢的……女孩儿?〃翠蘋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乱响。
〃集市上一面之缘而已。〃
于佑生怕新婚妻子吃起醋来,急急忙忙把红叶投进画笥。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情啦!〃
……确是多年前的旧事。
那一年从集市的人潮中回来,他曾默默描画过那个少女的脸,天真娇好却又无比惊惶。
他是看着那些人把她掳走的,他束手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得,比她还要卑微狼狈。
那之后的日日夜夜,他得了空便在森严的皇城外徘徊,让思绪跨过那重重天堑宫门似海。
他也日复一日地不曾停笔,未完的绘卷如雪片般将斗室淹没,直到某一天在落笔的时候,他再也想不起那张脸上确切的眉眼。不知不觉年岁虚长,终于说服自己娶妻的时候,他仍巴巴地托韩泳给自己介绍宫中遣散的女子,心中模糊地存了可笑的期望,线香般一触即断。
在流年里煎熬干净的,不过就是心头的闲愁。往事再不堪,说起来也能够这般云淡风清。
他却料想不到,一贯温婉的妻子紧紧执住了他的手,随后从胸口抖抖地掏出一个锦囊。
他知道那是她贴身带着的,却不知所佩何物。
翠蘋解开了囊口那换过了数道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自幼随身的长命符,娘娘题字的锦帕,还有一枚卷起的红叶。
新婚的妻子把那张红叶细细褶平,她褶得那么仔细像怕它突然破碎,于佑在她发抖的指缝间看见了一行工整的诗句……
〃曾闻叶上红怨题,叶上诗词寄与谁?〃
自己的字迹就那样躺在眼前,安静而熟悉,那微皱的叶子像一颗心。他不由得愣在原地。
翠蘋只觉得逝去的年月在身边堆累起来,化成深深又悠长的河流,她站在岸的这一边眺望,依然捕捉得到当初在眼前闪耀而过的流星。
那时她在深深的禁宫中,本已经对此生不再抱什么希望。然而那枚红叶随水漂进了层层宫墙包围的内苑,如夜中一盏遥遥的灯光。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魇。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人,在某处等待着、保护着她。
他模糊的面容藏匿在几万里星辰之外,这宛然的墨迹却泄露了行踪。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相信了这一点,蝴蝶便能飞跃沧海,池塘里浮起血色莲花,秋蝉苦苦唱过寒冬,之后便是春天了。
灯烛下两个人泪眼相对,无语哽咽。
她抱住了他,鼻端嗅到熟悉的熏香。
她抱紧了他,满是泪痕的脸上浮出欢喜的笑意。
她从来都想不到,如此平凡的他和她,是那个气数凄凉的暮年朝代,惟一浪漫且被记取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