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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一出楼门洞,就听见楼角处脚步声响,还有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女人的声音一听就是迟丽。我愣了一秒钟,迅速躲到草坪上的几株柏树后面。
两个人转眼走到了门洞口,借着草坪灯的清辉,我发现男人竟然是李力真,他恬不知耻地说:我送你上楼吧,又不差这几步路。
迟丽干脆地说:不用了,谢谢你送我,再见。说完开了楼洞门进去,又咣地关上。
李力真喂了两声,见迟丽没回应,就在楼前来回踱了几圈,又抬头往楼上看了看,然后鬼魅似的消失了。
我望着迟丽家的灯光,心底泛起一波波凉意,机械地踅出草坪,像李力真那样在楼前转了几圈,终于黯然离开。
我在大街上茫然行走,多么希望手机温柔地响起,不管是柳叶打来,还是迟丽打来,然而我谁的电话都没有等到。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七B2
李力真像一只发了情的苍蝇,对迟丽明显加强了盘旋力度,经常到她猫耳洞里蹲点,吃午饭或坐班车时也往她旁边凑,气得我真想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迟丽虽然兵来将挡,但也未表现出反感,看得我实在揪心,可我既不能明着告诫迟丽,也不能强行驱赶苍蝇,只能靠旁门左道灭蝇护花了。
我的办法是把李力真从东北大区总监的位置上搞下来,让他彻底阳痿没心思琢磨男女之事。我早想废了他,但因为不忍心害人,就迟迟没有动手,这回他跑到我头上动土,那就不惯他毛病了。
我搜集李力真的恶行证据,联手吉黑两省经理向鲍帅大进谗言,说李力真在位简直辱没我区门庭,两个和我有交情的大区总监听到风声后也落井下石,接连向李力真打出独门暗器,没出一个月,这只自命不凡的绿毛大苍蝇便卷翅蹬腿儿了,被贬为江西省经理,还没上任就递交了辞职报告。
鲍帅在昆明会议上对我大加赞赏,前阵子又单独和我谈过,很多迹象都表明我是东北大区新总监的热门人选,但可能因为我最近以来工作有些吊儿郎当,鲍帅又把目光投向了别人。我不甘心,找鲍帅谈了两次,表明自己完全胜任该职务并有决心干好。西方人就这样,谦虚就是无能,态度决定一切,厚着脸皮要乌纱的永远都是乐于挑战的好同志。鲍帅对我又有了感觉,很快就带着我到东三省调研。
我随鲍帅御驾亲征,一路上鞍前马后谨小慎微。某日有个销售员到我房间熨衣服,鲍帅知道后好奇地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说我从来不穿没熨过的衣服见客户,因为很多酒店房间没有熨斗,洗衣房又贵又慢,借熨斗也很麻烦,所以每次出差自己都带着熨斗。鲍帅龙颜尽展,在哈尔滨香格里拉大饭店给全省城市经理开会时,当场任命我为东北大区市场总监,统领黑吉辽三大分舵。这正是,机关算尽难如愿,熨斗助我步青云。
我封官加爵后,工资立马翻了一番,那滋味再爽点儿就会爽出人命。柳叶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高兴,只轻描淡写地说:行啊,好好干吧,还是那句话,公家的东西该拿的拿,不该拿的千万别拿。我见她热情不高还冷言说教,自己也没了兴致,精心策划的庆祝活动一笔勾销。
上次我和柳叶大吵以后冷战了一天,最后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主动给她认了个错并表示尽快攒钱把窟窿补上。可刚刚和好了一个星期又他妈战上了,导火索是我当着丈母娘的面儿骂柳苗是傻逼。
柳苗年轻气盛纵欲无方,把女朋友的肚子给搞大了,小孕妇到私人诊所流产时,没流干净还大出血,险些送了卿家性命,住院先后花了三千多块。因为他不好意思找柳叶,就伸手拔了我的冤枉毛。
有一天我在岳丈家碰见柳苗,悄悄对他说:你小子这一炮可真够贵的,下次机灵点儿,再走火我可不管了。
柳苗好了伤疤忘了疼,逼咧咧地刺激我:少在我面前装,不就使了你两个臭钱儿吗?以后连本带息还你还不行吗?
我马上火了,言简意赅地骂他:你纯是个傻逼!
没想到声音拔得太高,被丈母娘那双千里耳听见了。
回家后柳叶就开始修理我:刘角,你现在还有个样儿吗?小流氓似的脏话连篇,竟然当着我妈的面儿骂人,好意思吗你?
我说:傻逼是全国人民的口头禅,怎么能叫骂人呢?再说柳苗不该骂吗?下次再给我装逼看我不削他。
柳叶说:你敢,你敢碰他一指头我就跟你没完。
我不屑跟柳叶吵下去,只好仰天长叹:靠,我怎么摊了这么个小舅子啊。
接下来没啥好说的,冷战又一次打响。
短期内连续冷战,这在我和柳叶的婚恋史上极为罕见。以前吵架,吵完就完了,该说笑说笑该莋爱莋爱,很有些越吵越亲的意思,可这几回就不同了,吵完就冷战,而且迟迟不解冻,即使解冻了,也回升不到原来的热度。我重新审视了我们的婚姻生活,觉得和婚前憧憬差距很大,并为之沮丧了很久,后来想起“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句八字真言,才他妈的恍然大悟,我俩这不是正处在坟墓效应里吗?
柳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偷偷摸摸地看了一些婚姻方面的书籍,组织了两次夫妻恳谈会,拉着我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同时不遗余力地大搞家庭建设,添了几样小家具和小电器,给地板打了一次蜡,卫生一天一小搞七天一大搞,小脸儿都累黄了。
我劝柳叶:这么大的家,你天天收拾累不累呀?差不多就得了嘛。
柳叶说:收拾家也是一种享受啊,既锻炼身体又减肥,你愿干就帮我一把,不愿干别扯我后腿儿。
就在我和柳叶的小日子重回正轨的时候,法院终于了结了盛建军的案子,迟丽家总价六十万元的房产被依法追缴,所幸其他家庭财产未被没收。
法院下书那天我去了迟丽家,正好沈雯也在,她内疚地说:刘角,我刚才已经给迟姐说了,虽然我作了不少努力,但还是没法保住这套房子。又转脸对迟丽说:迟大姐,实在对不起,没想到我一点儿忙都没帮上。
迟丽尚未从丈夫自杀的阴影里摆脱出来,现在又眼瞅着无处栖身,精神上所受打击可想而知,此刻她呆坐在沙发上,目光惨淡欲哭无泪,对沈雯的歉意无动于衷。
沈雯忐忑不安地说:迟姐,你是不是在怪我?
迟丽“哦”了一声,梦呓似的说:什么?你说什么?
沈雯说:我没帮上你的忙,你不要怪我。
迟丽说:沈律师千万别这么说,这怎么能怪你呢?盛建军犯了死罪,谁都救不了他,这房子是不义之财,还给国家天经地义。
我安慰迟丽说:房子交就交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找个地方住还不简单吗?贷款买一套也不费事儿啊。
沈雯说:房子先不着急交,我们还可以上诉,就算法院强制执行也要等一段时间。
迟丽说:上什么诉啊,早交早了一份心思,反正我也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省得见什么都伤心。
我悄悄问沈雯案子有无新的进展,那个美国骗子有无下落,沈雯摇摇头,我又问那三百万的事儿,她还是摇摇头。我说:那咱们自己查吧,如果能找到那笔钱,她们娘儿俩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沈雯撇嘴说:你真法盲还是假法盲?就算钱能找回来,你敢花吗?
唠了一会儿,沈雯的男朋友打电话找她,她就先走了一步,我留下来继续陪迟丽。
迟丽想交完房子就带小梦离开大连,回四川老家跟父母一起过,可她跟公司的合同还没到期,如果提前辞职,就必须赔偿公司派她到外语学院脱产学习的培训费,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她当然舍不得白白损失。
我就更舍不得让迟丽走了,劝她呆到合同期满再说,住的地方不用发愁,一切由我来安排。迟丽说:刘角,这回我的事儿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管了。我问为什么,她说不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那为什么不让我管?她轻咬朱唇,欲言又止。
我说:不知道这事儿也就算了,可知道了能不管吗?为你做事我心甘情愿,所以你用不着过意不去,也用不着顾虑柳叶,她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迟丽说:这事儿我自己能办,不想再给你添麻烦,更不想你和柳叶闹得不愉快。
我刚分辩了一句,迟丽打断我说:什么都别说了,不听姐姐的话,恐怕咱们以后连姐弟都做不成了。
离开迟丽家,我心里沉重得像坠着两块铅。我瞻前顾后想了很多,最后还是想明白了迟丽的良苦用心,也由此看清了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妇之夫,根本就没有照顾她的资格和权利。
我出了两个星期差,回来后听迟丽说她已经找搬家公司搬了家,新房子租在小梦的幼儿园附近,由于房间面积小放不下太多东西,她把大部分家具和电器都处理给原楼的住户了,包括小梦的那架钢琴。
我说:这么大的事儿自己硬撑着,何苦呢你?难道我帮一下忙都不行吗?
迟丽说:我说过我自己能行嘛,你看,房也租了家也搬了,不都挺好的吗?
我说:真服你了,下班后到你的新家认认门儿行吗?
迟丽说:你出差刚回来,还是赶紧回家陪柳叶吧。
下班后,我上班车坐在迟丽后面,她在兴工街班车点下车时我也跟了下去。她问我去哪里,我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说你盯梢还是打劫呀?我说给你当保镖,她说你倔起来跟个不听话的孩子似的。
我们先到长兴幼儿园接了小梦,然后往沙河口百货大楼方向走,走到百盛商城对面的麦当劳时,小梦吵着要进去吃汉堡包,迟丽不答应,小梦就哭,迟丽气得要打小梦,我拦住她说:一起去吃吧,省得回家做饭了。
迟丽说:说不行就不行,养成用眼泪要挟大人的毛病还了得?
我没再废话,抱起小梦进了麦当劳,迟丽跟在后面说:刘角你今天非把我气死不可。
这顿饭小梦吃得很开心,迟丽脸上也有了一丝久违的笑容。我说:你笑起来好看,以后要多笑才对。
迟丽红着脸说:都老太婆了,好看个啥呀。
我说:你要是老太婆的话,也只能是天山童姥。
迟丽问谁是天山童姥,我说是金庸小说里的女侠,好几百岁了还是个娃娃脸儿。听得迟丽哧笑不已。
吃完饭我们回到迟丽一室一厅的新家,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和布置,凌乱地堆放在狭小的空间里,说不出的败落和悲凉。迟丽说:别见笑啊,家里太乱了,你先坐会儿,我去烧点儿开水。
我跟小梦在卧室里玩小动物拼图,忽听厨房传来几声低婉的哭泣,我来到厨房,见迟丽站在煤气灶边泪流满面,看见我哭声陡然升高,仿佛压抑很久的伤悲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我走过去,用左手抚住迟丽的肩膀,右手帮她擦眼泪。
迟丽哽咽着说:刘角,你知道什么叫家破人亡吗?
我一把将迟丽抱在怀中,动情地说:不要悲观,家破可以重建,人亡还有轮回。
迟丽紧紧回抱着我说:好想就这样靠着你的肩膀休息一会儿,哪怕是一小会儿。
我说:那你就靠吧,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我和迟丽都不再说话,拥抱的力量胜过一切语言。我将脸贴在她的头发上,陶醉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那是我喜欢的一种雅香,仿佛干白里一种类似青藤的味道,清清淡淡却沁人心脾。
迟丽很快震了一下,推开我走到厨房门边,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小梦抱起来说:小梦,跟刘叔叔说再见。
小梦冲我挥挥小手说:刘叔叔再见。
我怔望着她们母女,有点儿不知所措。
迟丽说:走吧刘角,以后最好别到这儿来了。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七B3
我不知不觉爱上了迟丽,等到清醒过来时已难抽身。我确信这一切与同情无关,我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为她担水劈柴耕田种地,我真的很想为她抚平心口的创伤,让她和孩子重新快乐地生活。
然而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自从那天晚上去了迟丽家,她便把自己包裹得更加严实,令我很难接近,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爱恋和思念,在公司里哪怕悄悄看她一眼都会觉得踏实,出差时不给她打几个电话就无法安心。我就像一只燕子,等着心仪的主人打开窗户让我飞进去修窝筑巢。
1997年夏天是一个迷惘而煎熬的夏天,我面对迟丽欲罢不能,面对柳叶良心难宁。我在风月场上始终信奉“酒肉穿肠过,柳叶心中留”,跟各路女杰只动手不动情,身体出轨时严保灵魂上对老婆的忠诚。可就在我和柳叶相爱七周年结婚三周年之际,我竟然义无反顾地完成了对她的灵魂上的背叛。那个叫迟丽的女人,不是我寂寞夜里想听到的一声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