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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拿着二十五块钱,在一张靠玻璃的桌子坐下,店员走过来,问他要什么,他翻着食谱,翻到有一杯蓝绿色酽酽的饮料,二十五块钱,他指指它抬头对店员说:“就这个。”店员说真夏果汁请稍等。
真夏果汁,他在心里念了一遍,愉快地看看外面,发现那一束二百四十块钱的进口雅典娜玫瑰放在临街的门廊口的矮石礅上,迎着微风,那么美,那么美,像爱情一样动人。
沙拉点评:
我以为,从前那些没出息的爱情,都比较细致、温柔、痴缠、消极、幻灭。
越喜欢一个人,越不敢开口,战战兢兢,拨电话,铃声响到三,惊到自己先挂掉,或者撒点没根基的白痴谎。
——爱是要表达的!这种含蓄羞涩有时会害人的!
所谓既误人又误己,就是这样。
这类爱情种类有:绝症失踪、战乱流离、家庭障碍、自卑暗恋、来日方长、细水长流、冤枉情痴、害羞相思,红尘出走……,缘分夭折在那份不不必要的含蓄里。
自造的那一场“梦”“游戏”“演出”“幻觉”,滋味酸苦。
谁愿意自己的爱情是一场锦衣夜行的演出呢?
这种视觉冷宴,还是留在小说里惆怅吧,真实的爱情一定要说!要行动!要有温度!
下一秒的晚餐
看大半天的影碟,看到后来力不从心地想到屏幕以外去了。或者干脆起来去逛逛菜场,力气都要没了,加上星期五朝忻可能回来,什么吃的都没有。毕业论文等明天再写吧,四年将尽,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的。
逛了一圈菜场,东张西望买了七零八落的黄瓜、西红柿、内脂豆腐和葱回来,顺手按响门铃给自己听,又摸钥匙,有人叫我:“瑛瑛。”
我回头看,是隔壁汪老太,坐在二十年没变过的竹椅上剥蚕豆。“你不用上学了吗?”
“四年级没什么课了,在家写要交的东西,”我原打算多讲几句,忽然察觉这个老太太的表情有点那么意味深长,便简单地说,“准备毕业了。”
“那毕业以后准备干什么呢?”她眯起眼,不依不挠地问。
呃,不清楚,我不知道四年级的有多少人清楚这个问题。呃?不会吧,我头发半长不短地披披散散着,衬衫拖鞋,手里提着菜篮子,难不成像准备嫁作人妇?这可不行,那本质上和气她大概区别不大了,这不能够。我骄矜地说:“去时尚杂志当编辑吧。不过还没定,另外有地方要我,没想好。”我用钥匙开了门。
汪老太在身后说:“那个男小囡今朝回来吧?”
“不知道。”我说。她是指朝忻。我怎么知道,他不归我管。
我听见汪老太还絮絮叨叨说朝忻有模样有礼貌,我不在家的时候给我爸爸烧饭做菜,体贴周到。
聂朝忻现在是我家的房客。我家是那种独门独户的日式弄堂房子,三层砖木结构,他住三楼,之前是杂物间和我的工作室。朝忻过去是戏剧学院的同学,高我一级,表演系,去年毕业了,改了去北京的主意留上海,而且作个体。我说朝忻你可以住我家的房子,付租金。朝忻就住来了。
在厨房发了一阵呆,买的东西做什么呢?从冰箱里翻到肉糜、鸡蛋,弄辣豆腐、黄瓜炒蛋和西红柿蛋汤,自己都好笑。我买菜,从来都信手拈来,心里没一点谱。朝忻就不一样。我还分分明明记得三年前朝忻在超市买菜的干净利落。我到超市就晕菜。
三年前我很喜欢朝忻。这事全校皆知。是我追他。
那次他在忙得睡眠不足的当口还践约来我家吃午饭,我带他坐公共汽车从顶到底,到旁边超市买菜,他才发现估计有误,并不是我打算做饭给他吃,我歉疚而窘迫,他迅速接受现实当机立断找到他来做菜所需用料,把我解救出超市,他的从容给我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我爸爸在家。我把厨房交给朝忻,他就开始操作,东西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他都找得着,我只能帮忙刨刨土豆皮。想起那时刻,但愿有削不完的土豆,有他切不完的肉、青椒和茭白,有不散的筵席。土豆烧肉用大海碗盛着,浓香浓香,四丝炒得很鲜明,时间不够,汤是西红柿蛋汤。可能我爸爸从那时就喜欢他了,心里希望他是我男朋友,至少能下厨、手艺好。
吃完饭朝忻又要赶回去排戏,我送他去车站,短短一程看见一只风筝、一只飞机和一只广告飞艇,天非常蓝。
爸爸问是不是我男朋友,我说不是,他似乎很叹惋,我也叹惋。朝忻说在老家有女朋友,又说不喜欢圆脸的女孩,总之不是我男朋友。
当初我是否无限希望弄堂里的三姑六婶认为朝忻是我的男朋友。因为我是弄堂里最出息的小孩,所以她们一直认为有责任关心我的成长可能的话细至饮食起居。我记得汪老太坐在竹椅上剥毛豆,和今天没多大不同,一地豆壳翠绿翠绿的,人家跑过来问,她不知凭什么自信地说:“瑛瑛经常有男同学来玩嘛,瑛瑛不谈恋爱的。”她笑得皱纹都往鼻梁上攒,我硬生生地说:“谈的。”
她还自以为是说:“不谈的不谈的,你读书用功嘛。”见鬼。她知道还是我知道?我当然是要谈恋爱的,我都说了。难道她看出朝忻不想与我恋爱?我想骂人。
总之我从前喜欢朝忻,觉得他很好看,什么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笑起来灿若春花的。学校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后来读书呀外出实习呀,反正怎么到后来就全没感觉了。
谁说和今天没多大不同?汪老太更老了,皱纹不攒也密集在鼻梁附近了,我大四了。
朝忻有钥匙,也要按响门铃,我一听门铃响底下又有钥匙叮当就知道是他,也不去开门,站上椅子往吊橱里找打冰块的机器。
“爬那么高干嘛呢?”朝忻到厨房门口问。
我说:“打冰块,要碎冰块。”
“噢,你爸爸上次打芝麻核桃,洗了放旁边了,我来,”他说着把背包放地下,见我脸上敷衍着黄瓜片,边过来边说,“再贴就透明了。”
我笑,看他帮我把机器搬下来,问:“剧组里好吧?”
“好,”他说,装好机器,“要碎冰块干嘛?”
“做东西吃。”
“你爸呢?”他瞟了一眼微波炉上的菜,笑道:“没长进,你还能做什么东西吃呀?”
我说:“他出去拍照,你待会儿下来一块儿将就吃吧。”
他提起背包,说:“待会儿剧组里有个演员就来,我给讲讲戏,你饿了就先吃吧。”
我笑着说:“是女孩吧?”
他答应了一声就走上楼去,他穿着军绿色有好多口袋的裤子,咸菜色T恤外套黑皮衣,土色帆布包也有好多口袋,一楼到一楼半是水泥楼梯,一楼半到二楼、二楼到三楼是木头楼梯,脚步到那里一顿,钥匙叮当,三楼上去还是木头楼梯、木头地板,可是,听不见了,想必他走路不重。
我从冰格里把冰块倒进机器的盛缸里,盖上盖子,手再捂紧,打开了电源,刀片打得冰块发出很大的响动,好些碎冰块乱碰乱撞,撞得我手心手指都发麻。盛出冰,再掺进朗姆酒、柠檬汁和蛋清,稀里哗拉一转,离心的丝丝缕缕色泽立即化成一缸蔷薇泡沫,冰屑倒回去,加点可乐,泡沫像雷雨前满天乌云似的向四面八方溢开。
朝忻下来了,“我去弄堂口接她,”他说,指着容器问,“这什么?”
“吃么?”
“吃的,回来吃,怕她找不着。”他说着出了房子。
朝忻在一部青春片组里任副导,我了解的仅限于此,我不问,他也不说,那一丁点儿还是我爸问的,也再问不出什么问题。我只看到朝忻始终很有方向有奔头地忙进忙出。有些羡慕,只有一些,淡淡的,炊烟似的。忘了开抽油烟机了,怪不得隐约若有所失。揭掉脸上的黄瓜片,揉了扔掉。
我拿了三个玻璃杯,盛满了冰饮,缸里还有多,用勺子舀来吃了,朝忻领着一个女孩进门,朝忻介绍我说:“我房东。”女孩就说:“房东好。”我点一下头:“你好。”递给朝忻两冰饮,朝忻说:“谢谢。”女孩也跟着说:“谢谢。”我没说什么,朝忻和女孩就上楼去了。光线暗了,我没看清女孩的长相,也没怎么看,大约脸尖尖的。
天黑了,尽管我看不到外面天色,我猜天应该黑了下来。就像潮水落下去,带走大量浮游的扰嚷,纤小的蟹埋到沙里面去。小小的厨房内,声音因为我停下了动作而消失,我听,唯独抽油烟机的轰鸣。也许我还未完全习惯厨房吧,我站了一会儿,伸手关掉抽油烟机,声音熄灭了,我继续空荡荡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渐渐听到邻居的动静,又是厨房里的声音,碗碟叩击、水龙头哗哗、菜下油锅、妈妈喊爸爸和儿子吃饭,唯有这样,我安定和踏实了过来。
前些天事情纷沓而至,联系工作单位、开笔会、写电视剧本、帮当编辑的朋友组稿,奔波来奔波去,全是身不由己,体力脑力却是点点滴滴地从全身止不住地向外泄漏,又觉得自己近乎什么也没有干过。居然还想到过没完没了剥豆的汪老太,大多是蚕豆,也会有毛豆,剥不完的豆子。没办法,如果一个人干一件再平庸琐碎的事干了至少二十年,就没法不意外晃过你的脑袋。而我的事情某一天像一夜之间被我干完了,哪怕我不太肯定我是怎样解决的,错过了同年级表演系的毕业公演,仅此。现在呢,我二十一岁,闲闲游逛,不能仔细想,否则一定一头雾水,我宁可懵懂着,在星光下入睡,在晨辉中醒来,总有一天这种日子就没了,不复存在,真的,很快,某一天就到来。
我听见房子外面有人陪汪老太聊天,好啊,有人陪她聊天,不然我也会去的,我也想有人陪我聊天,无所谓谁。是陈家阿姨吗?又在说我,为什么说我呢?汪老太自己是有个外孙女的,也很乖。说我能干。能干什么啊?至少不会做家常菜,除非嫁给敢尝鲜冒险又容忍得了失败和怪味的男人。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在妇女间你来我往絮絮叨叨的声音当中,心绪变得平易温和,生生活活的。
“那个男孩子原来的确不是瑛瑛的男朋友哦。”我猛地听到汪老太说了这样一句。
陈氏说:“楼上那个?”
汪老太解释说:“人家把女朋友带来了,蛮漂亮的。”
陈氏说:“比瑛瑛漂亮?”
后面又听不清了,想来是说朝忻的女朋友比我漂亮,那是当然,没人找我去拍青春片,脸色倒日益清淡,圆脸即使瘦了也尖不了。
“怪不得,不过瑛瑛也是,对人家不好不坏,有点淡不拉叽的。”陈氏说。
说我淡不拉叽?我是,是淡,那他反复无常装模作样你们不说啦?他皱紧了眉头就是全然不认识你的神色,不由得你怀疑是不是真不相识、是不是自作多情,你们见没见过?凭他往来巧笑倩兮就确定他没要我叫做明智,你们说的。
我知道朝忻不是故意的,双子座双重人格、犯神经,我没生过他的气。
我在厨房待得太久了。
进了厅里,随手放了张影碟,打开朝天井的门让它敞着,然后重新坐进沙发。
我搞不清是饿或者不饿,要不要吃外面微波炉上的汤和菜,只是比较端正地坐着。
天井里的植物生长得很茁壮,在阑珊的天光中也能看出盎然长势。天井是这幢房子上下我认为最好的地方了,从前我乐意站在三楼向外凸出半圆形的阳台上,正下方就是天井,倚在阳台的黑漆铁栏杆上向前探出身子,下面像水底遍生的幽幽柔柔的草,碧波荡漾的。天井的风水很好。风一阵子一阵子地来。
我坐着,不饿,也不累,也不闷,大约坐过了一段时间。
听见朝忻和女孩下来,朝忻说小心楼梯黑什么的,可能就抓住她的手搀着走,走完楼梯女孩说房东怎么不修灯,朝忻就说她忙她是编导,女孩笑着说你又胡说八道了你老爱胡扯,朝忻送她出去了。
我发现没换碟片放完又从头转了。(屏幕上美国士兵在越南野外拉练)
朝忻敲敲门,走进来。我说:“人送走了?”
他说:“嗯。”
他拖过一张椅子坐下,嘴角沾着一抹笑意。“谈瑛,你上楼来么?”
我恍惚一愤怒,只轻描淡写地说:“干嘛上去?”
他兴致不减地说:“你上来好吗?”
我想起我的阳台,我不是没有想过上去站一站、看一看,甚至我想过搬一两颗又小又可爱的仙人球摆在那里、想过自说自话换掉他的窗帘枕套、在东北角放一缸水草养两条鱼,但是,我干嘛上去?
我又不是中王家卫电影的毒太深,又不是梦游,又不是单恋他的房东、房东女儿!我大声说:“我不上去。不想上去。”
他一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