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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选择-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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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带着一片很锋利的玻璃走出了难民中心的大门。那片玻璃是我在呆过的医院里找到的。教堂很近,没有士兵。很晚的时候我才到那儿,里面有些光亮,我在后排座位上坐了很久,身上装着那片玻璃。那是在夏天,瑞典的夏夜总有些光亮,凉爽、苍白。那地方位于乡村,我能听到外面的蛙鸣,还能闻到银杉和松树的气味。那味道很好闻,让我想起孩提时代的那些白云石。有一段时间,我在心中与上帝对话。他说:”你为什么要在我的地方自杀呢,苏菲?‘我大声回答说:“如果您不能用您的智慧知道的话,上帝,那么我也无法告诉您。’然后他说:”那么这是你的秘密?‘我回答说:“是的,这是我对你的秘密,最后的、惟一的秘密。’然后我开始割自己的手腕。斯汀戈,你知道吗,我确实割了,流了一些血,但接着我停了下来。你知道是什么让我住手的吗?我向你发誓,是一样,就一样!不是疼痛,也不是恐惧。我什么都不怕。是鲁道夫·霍斯!正在那时我突然想起了霍斯,想到他还在波兰或德国活着。我正在割手腕时,他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停了下来——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唐,其实——唔,我突然明白只要鲁道夫·霍斯还活着,我便不能死。这会成为他的最后胜利。”
  停了很久,她才又开口道:“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小儿子。那天早上,吉恩没在霍斯的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他不在那儿。我相信他一定在的,所以我以为他藏在桌子下面——和我闹着玩。我到处看了看,根本没有他的影子。我想这一定是个玩笑,我知道他一定在的。我叫他的名字。霍斯关上门,站在那儿看着我。我问他我的儿子呢,他说:”昨晚上你走了以后,我才意识到我不能把孩子带到这儿来。我为这个不幸的决定道歉。带他到这儿来太危险了——这会毁了我的前途。‘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无法相信他说的话。但突然我相信了,完全相信了,于是我一下子发起疯来。我疯了,疯了!
  “我记不得我都干了些什么。那一刻天塌地陷,漆黑一片。有两件事,我知道一定是我干的。我打了他,我用手打了他。我知道这个,因为当我清醒过来时,我看见了他脸上的血印,一定是被我用手指甲抓破的。他把我推在椅子上坐下,用手帕擦掉了血迹。他低头看着我,似乎很平静。还有一件事我也记得,就是一分钟之前我朝他尖叫道:”把我送毒气室吧!‘我记得我说的这句话,’毒死我,快毒死我吧……‘等等。我当时一定还用德语说了不少脏话,因为那些话至今还在我耳朵里回响。但当时我只是把头埋在手中哭泣。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接着我感觉到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听见他说:“我再说一遍,对不起。’他说,‘我不该做这个决定。但我会尽力弥补的,用别的办法。我还能做什么呢?’斯汀戈,这太奇怪了,听见这个男人这样说话——用这种道歉的腔调问我这样一个问题。你瞧,他问我他能为我做些什么。
  “于是,我想到了利波斯波恩——汪娜告诉我的新生计划。我必须试一试。这事我早该在前一天就向霍斯提出来的,却没有办到。于是,我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再哭泣。最后,我抬头看着他说:”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我用了’利波斯波恩‘这个词。从他的眼神,我一下就明白他知道此事。我好像是这样说的:“你可以把我的儿子从儿童营转到由党卫军操作的利波斯波恩计划。你知道这计划。你可以把他送往第三帝国,在那儿他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德国人。他金发碧眼,和德国人没什么两样,而且他的德语说得和我一样流利,标准。有很多波兰儿童都是这样。难道你没看出我的儿子吉恩是利波斯波恩计划的一个合适人选吗?’我记得霍斯长时间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用手轻轻摸着脸上的伤,然后他好像这么说:”我想你说的办法或许可行。我会考虑这事儿的。‘但这对我来说还不够。我明白自己在拼命抓救命稻草,而他完全可能因此将我送上死路——但我必须说出来。’不,你必须给我一个更确切的答复。不确定的事儿我实在忍受不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我会将他转移出来的。’但这还不够。我说:”我怎么能知道呢?我怎么能确信他已经离开这儿?你必须向我保证。‘我又说,’你必须保证,让我知道他在德国的什么地方,这样将来战争结束后,我就可以再见到他了。‘
  “斯汀戈,最后这些话,我真不敢相信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对这样一个人下命令,提出这么多的要求。事实上,我依赖的不过是他对我的感情,他在前一天流露出来的感情。他当时拥抱着我,说:”你认为我是个恶魔吗?‘我只能依靠他身上仅存的一点点人性来帮助自己。我说完这些话后,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对我说:“好吧,我向你保证。我保证把这孩子转移出集中营,你可以不时得到他的消息。’然后我说——我知道这有冒犯他的危险,但还是忍不住说:”我怎么能相信你呢?我的小女儿已经死了,如果再失去吉恩,我就一无所有了。你昨天告诉我,今天能让我见到吉恩,但你却没有这样做。你没有信守诺言。‘这话一定——嗯,从某种程度上伤害了他,因为他说:“请相信我。你将从我这儿不时得到消息。你应该相信一个德国军官的承诺,我以我的荣誉保证。’”
  苏菲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枫苑外的暮色,酒吧里昏暗的灯被飞蛾团团围住。这地方早已人走屋空,只剩下我俩和一个侍者——一个站在收银台前不断弄出声响的困倦不堪的爱尔兰人。然后她继续说:“但这个人没有信守诺言,斯汀戈。从此以后,我再没见到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相信这位党卫军人的保证?也许是因为我的父亲,他总是谈论德国军队,以及那些军官的崇高荣誉感和纪律性。我不知道。但霍斯没有信守诺言,所以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霍斯不久后便从奥斯威辛调往柏林,我又回到了集中营营地,重新成为那里的一名普通打字员。我从未从霍斯那儿得到过任何消息。他在第二年回来后,也没有与我联系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象着吉恩已被转移出集中营去了德国,不久我就能得到消息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身体很好等等。但我什么也没得到。后来有一次,我收到汪娜传来的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就一句话,没别的:”我又看见了吉恩,他还好。‘斯汀戈,这字条差点让我死掉。你明白,这意味着吉恩没有被转移出集中营,也就是说——霍斯根本没有将他列入利波斯波恩计划。
  “几星期后,我从在比克瑙的汪娜那儿得到另一条消息,是通过一个囚犯——一个法国抵抗组织的成员传给我的。她被转到了我们的营区。那女人说,汪娜让她告诉我,吉恩已不在儿童营。这消息让我高兴了一阵儿,后来我一下子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吉恩已经死去。没有被送入利波斯波恩,而是死于疾病或别的什么——要么就是因为冬天,气候实在太冷了。我没有办法弄清楚吉恩的真实情况,他是死在比克瑙还是在德国的什么地方。”苏菲歇了口气,接着说:“奥斯威辛太大了,很难得到某个人的确切消息。但是,霍斯从来没有像他保证过的那样给我任何消息。我的上帝,我太傻了,居然以为这种人会做这样的事。荣誉!多么肮脏的谎言!他什么都不是,只是内森称为狗屁的小人。而我对他来说,终究不过是一片波兰残渣!”她又停了下来,透过指缝看着我。“斯汀戈,我不知道吉恩后来怎样了。这可能会好些……”她的声音渐渐减弱,最后消失在沉默里。
  一片沉寂。可以感到夏天的风。我无力回答苏菲;当然,我也无话可说。这时,她轻轻发出很沉闷的声音,突如其来但发自内心。这是我对苏菲的又一个新发现,就像没完没了的沮丧接踵而至的新的痛苦。“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的命运将会怎样,但不久便得到了汪娜的最后消息,她因为参加集中营的抵抗组织活动而被囚禁起来。他们把她带到著名的监狱区,拷打她,然后把她挂在铁钩上让她慢慢死去……昨天我说汪娜是个Kvetch。这是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谎言。她不是,她是个最勇敢的人。”
  坐在惨淡的灯光下,苏菲和我都感觉到我们的神经被拉到一个极限,几乎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我内心极度不安,再也不想听有关奥斯威辛的任何事情,哪怕一个字。然而苏菲却像关不住话闸似的(虽然我发现她已几近精神崩溃的边缘),继续对我讲述她与奥斯威辛司令官最后离别的情景。
  “他对我说:”走吧。‘我转身准备离开时对他说:“谢谢您,司令官阁下。谢谢您帮助了我。’他说——你一定要相信,斯汀戈,他真是这样说的——他说:”听见音乐了吗?你喜欢弗朗兹·里哈尔吗?他是我最喜爱的作曲家。‘我被这话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答。弗朗兹·里哈尔,我心里想着这个名字,然后我说:“不,不怎么喜欢。怎么了?’他显得有些失望,但接着又说:”走吧。‘于是我走了出去。我下楼时经过爱米的房间,那台小收音机仍然开着,这次我本可以把它拿走的,因为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到处看不见爱米,但我说过,我没有勇气再干这事儿了,因为我怀着对吉恩以及一切事情的希望,我也知道这次他们一定会首先怀疑我。于是我没去动它,但内心深处突然很恨自己。不过我仍然没想拿走它,而是让它在那儿继续响着。你能想象收机音里正在播放什么吗?猜猜是什么,斯汀戈?“
  在故事里出现这样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插曲似乎不太合适,甚至恰得其反,因为这种方式的讽刺容易变得很乏味,使读者失去兴趣。然而人们心里总是潜伏着这样的冲动。但因为苏菲是我最忠实的见证人,她自己用这个讽刺来作为一段证言的结尾,那么我也没有理由怀疑它。我必须记下她的原话,只需在旁边加上注语,即这句话是从那变了调的,极度虚弱的感情炼狱中(夹杂着狂喜和极度的悲伤)发出来的。以前,我从未从苏菲,也从未从别人身上发现过这种混乱的,带着明显的歇斯底里特征的感情。
  “放的是什么?”我问。
  “是弗朗兹·里哈尔的一部歌剧的序曲。”她抽泣了一声,“《达兰德拉呈》——微笑的大地。”
  我们慢慢往粉红宫走去。时间已过午夜,苏菲也已平静下来。香气宜人的夜幕中空无一人。在栽满枫树的街道两旁的弗兰特布西居民区,一排排房子早已灯熄人寂,沉入梦乡。苏菲走在我身边,一只手臂搂住我的腰,身上的香水味直钻我的鼻孔,令我有些麻木。但我明白这举动仅仅表明姐弟般的感情或朋友之情;此外,她长长的痛苦的倾述也将我的欲望一扫而尽。忧伤、沮丧像这八月漆黑的夜色一样将我紧紧抓住。我想我今夜能否入睡。
  齐墨尔曼夫人的城堡已在眼前,远远可见前厅亮着一盏昏暗的灯。我们静静地走在粗糙的人行道上。苏菲说(这是离开酒吧后她说的第一句话):“你有闹钟吗,斯汀戈?我明天得早起,先把东西搬到新地方,然后去上班。布莱克斯托克医生这几天对我已经十分容忍了,但我必须赶回去上班。星期三你可以来找我,行吗?”我听见她忍住了一个哈欠。
  我正要回答她关于闹钟的事,这时,深灰色的夜色中闪出一个人影,出现在房子的前门门廊。我的心猛地一跳,说:“哦,我的上帝。”那是内森。我低声喊出了他的名字。与此同时,苏菲也认出了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呻吟声。那一刻我以为他会过来揍我们,但这时我听见内森轻柔地叫了一声:“苏菲!”她的胳膊一下子从我的腰上松开,匆忙中把我的衬衣从裤腰里拽了出来。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在昏暗的光线中奔向对方。我能听见苏菲猛然扑进他怀里时发出的呜咽声。他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最后,我看见内森慢慢矮了下去,双膝跪在坚硬的地上,双臂抱着苏菲的腿。他一动不动,似乎永远凝固在那儿,冻结在挚爱,顺从,忏悔,赎罪——或所有这些姿态中。
  第十四章 重修旧好
  内森轻而易举地再次俘虏了我们,总共不过几分钟。
  我们在友好和睦的气氛中重又和解——苏菲、内森和斯汀戈。此后发生的第一件事便是,我接受了内森给我的二百美元。他们破镜重圆,在我的楼上重修旧好;而我又一头扎进那间玫瑰红的斗室。两天之后,内森从苏菲口中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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