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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帐外换了和昨夜那两个不同的侍卫,脸色难看很多,也不肯和佳欣攀谈。佳欣也不勉强,只是静静等待。
子夜将至。
灼热的疼痛从身体内部升起来,然后汇聚到身体表面的伤口,灼热地疼痛。
今次其实已经习惯很多,但佳欣放松心门,屏绝一个忍字,以最自然地方式,放声。
由低声呻吟,到大声呼喊,这是伪装不了的痛苦讯息,侍卫冲入,看见深奥如一个血人的佳欣在榻上蜷缩成为一团。
“召太医——”侍卫高声传讯。外面亮起灯来,人走人住,一片仓惶。
“要不要先禀皇上?”旁边那个侍卫小声询问。
佳欣眼睛一亮。
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然要——这么着肯定都惊动了。我去禀皇上,你去知会一声青格格。”
小青?
佳欣瞳孔收缩,为什么要知会她????
答案呼之欲出。
侍卫点头,“对,应该知会青格格。今儿贵主儿她们都拖后了,皇上说过这里有什么事就交待青格格的。”
“废话那么多干嘛?快去就是了。我告诉你,天心难测,昨儿是皇贵妃,今儿是青格格,明儿指不定是谁呢……”声音越传越远,已经跑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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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欣咬住下唇。
康熙……康熙,你千万要先到,千万!
我有很多话跟你讲……一切,关于一切。早该如此了,不管是和胤祥之情,还是自己早就洞知的木兰之变,都应该告诉你,让你的智慧和权热,去做一个选择和了断。
不管是和嫔胤禛的奸情,还是小青太子的谋逆,也不应该让你做一个被蒙住了眼睛的纸人。
了不起,一起死。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只要能够保护胤祥……
保护他,不要堕入命运的轨迹当中。
不,不要。
绝望。
康熙没有先到,但也没有后到。
小青没有先到,但也没有后到。
他们是同时到的。
而且,他们到来的时候,康熙穿着便服,衣衫整齐;小青则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一看便是男子衣衫——衣襟上明黄丝线绣龙——这是康熙的衣服。
佳欣想起来有一天晚上,自己在侍寝,穿得很少,康熙也赐了一件他的大氅给她。
再往下看,小青穿着鞋子,但没有穿袜子,雪白的脚踝悄悄裸露着。再往上看,她娇媚的脸庞上显得皮肤极好,一抹酡红如云霞一样灿烂在面颊上,从耳后至于颧骨。
佳欣自然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什么原因引,潮红。
一模一样……当看召幸的是自己,现在匆匆行营之中,则是与太子的宠姬。
蛇……的媚惑之术。佳欣看着小青。那个替代自己受宠,替代自己美丽,但却没有超凡脱俗的清逸气质,也没有鬼斧神工的惊艳五官,却是那种会让女人嫉妒,女人排斥,女人反感的样子。她轻轻撩耳边发时那种手指的静态,她走路时扭腰摆臀但自然生姿的动态,都充满着女性的性别意味——她首先是女性,其次才是某人,或者某妖,或者某逆贼。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她不算顶级美丽,却有顶级的,性感。
是的,是性感。尖尖的鼻子,狭长的眼角,举手投足都充满的魅惑的性感。
和上次在潭拓寺中所见的青公主,并不一样。佳欣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种奇异的本领——也许类似武功,也许类似异能。或者可以称为媚功——总而言之,康熙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天然的尤物,而是雕琢之下的阴谋。
康熙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太医,而是看向小青。“她怎么了?”
小青福了一福。“回皇上,似是走火入魔了。”
佳欣看着他们,除了选择沉默,并没有其他办法。
身上还很疼痛。
青卿走过来,握住她的腕脉。
细细的声音流入自己耳廓。“若非今夜我有所预感,提前缠上皇帝,说不定还真被你得逞哩!”
佳欣怒瞪了她一眼。
一股狂莽真气从腕脉流入自己身体——佳欣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只是喉头发出嘶喊…狼狈,太狼狈。她满是汗水,被身体里的异物死死控制,不得解脱。这感觉让她加快起在潭拓林中被巨蟒裹紧时候的感受,但这次与死亡无关,却有功亏一篑的绝望。
太医唯唯诺诺在旁边诊脉,胡乱诊了一诊便连声附和,“是是,是走火入魔……”
青公主眯了眯眼,娇声道:“皇上,赵贵人应该是心中悲愁忧苦。一时难以接受现实,又有情怀郁结于心,不得排遣,才致此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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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叹了一声,眉宇间带着责备走向佳欣,有种怒其不争的恨意。
佳欣忽然全身一颤,伸手死死抓住了康熙的衣角。
康熙挣了一下,迅速退了两步。几名太监上来,将佳欣狠狠压在床上,面孔被生硬的床板压得几乎变形,眼睛勉强才能睁开,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世界。
康熙挥挥袖,冷冷说了一声:“叫内侍为她止血。一切等到了木兰再做计较。传话给胤禛,先头人马现在立即启程,朕随后出发。”
侯慧春诺诺领旨,“皇上的意思是,现在就连夜赶路?”
“不错,”康熙指了指佳欣,“将这个疯女人围在中间,着四大侍卫看紧,不得有任何差错!”
“着——”
疯女人?
这是那个曾经许诺说待自己会如待家人的男人,所说出来的话?
佳欣茫然看着康熙。
身上的痛苦似乎隔了一层,远远的没什么意思。但心里面充斥得满满的,就是疯女人这三个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得解脱。
疯女人……?
一日之前还是母仪天下的皇贵妃,几乎可以算是皇帝的结发正妻;一日之后却变成了被人压制住手足以厌恶神情看待,囚禁于人海之中遗弃在生死之内的疯婆。
哈,哈哈哈哈哈。
佳欣看康熙和青柳一起向外走去。
忽然有浓重的不甘心升起。
挣扎,被按倒,再挣扎,再被按倒。青公主施下的禁制让她说不出话,只能哀哀嚎叫,内侍们下手越来越重,直到最后,两个昏天黑地的耳光结束了这一切。
佳欣被用牛皮绳索困了起来。
绳子深深陷入肉里。
动手的不止是内侍,还有普通侍卫。那些是男人,血气方刚,绑绳子的时候手脚极其不净,甚至以猥琐的姿态,将绳索穿过佳欣的两腿之间,来回用力拉扯。
佳欣脸上沾着泪与污渍,神情呆滞;身上血迹斑斑,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一块布头被塞进了嘴巴里面。
现在的佳欣,看起来,的确像是一个疯子。
一点也不优雅,不高贵,不从容,不端庄。
但是佳欣顾不得了。
她被几个人仰天抬着,扔上了马车。赶车的骂骂咧咧,似乎在诅咒佳欣的突然发疯导致众人不得不被从梦中唤醒。抬着佳欣的内侍在马夫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把佳欣的手足绑在马车内壁上,然后掀起车帘。马夫嘿嘿阴笑了几声,便回身一鞭子抽在佳欣的小腹上——四周围都是在启程的声响,马鞭的呼啸声音被淹没在粼粼萧萧之中。佳欣被堵住了嘴,不能喊,也不能发声。但佳欣并不觉得痛——皮肉上的苦楚,比起青公主那药丸的效力,实在是渺渺。她无表情,无反应,无动作,马夫无趣地跟内侍唠嗑着皇贵妃以前多么多么地脾气不好喜怒无常又如何如何地折辱过他本家的主子佟贵妃,现今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云云……
终于车帘放下,车轮一动。四周围有不少马匹和车均匀地靠近。
夜半启程了。
佳欣的眼睛在黑夜里,忽然透过重重的混浊,射出一线凌厉的光芒。
然后那光芒变得不安,变成希望,变成祈祷,变成背水一战最后一搏的寒凉。
先前攥紧康熙衣角时候,悄悄将一张团得紧密的字条塞入了他的衣袖当中。
康熙是否能够看到这说明了一切的字纸,便是佳欣仅存的,唯一的希望。
“皇上,您看——”
小青挽着康熙的手臂,突然惊喜地指了指天边。
康熙抬头。
一枚流星绚丽地划过。
就是这一个瞬间,佳欣塞入康熙袖中的纸条一颤,已被偷梁换柱了。
看了片刻,康熙回神。“该召钦天监问问近来的天象了——青柳,你先下去吧。”
“是。”小青柔媚地一躬身,起来时舌尖若有若无地舔了舔上唇,无声退去。
康熙看得一荡,随即收摄心神,向前走去。
回到帐中,屏退左右,康熙从袖中滑出纸条,在灯下静静观看。
“只缘仙俗错交牵,求生不得孤鬼寒。速水人间宝贵尽,死进天涯恩爱难。”
康熙叹了一声。
“王琰若是看了,定被你气死。学诗学了几年,真是一点长进也无……罢了罢了。朕想让你疯,你却‘只求速死’,朕若不成全,也是徒惹怨恨。你一命,十八阿哥一命,也算公平。”灯下他喃喃自语,忽然又扬声。“传张廷玉进来,替朕拟旨。”
青公主在月下站着,康熙的自语全部收入耳中。
她手里的则是调换之前的原本纸条。上面也是诗,却是风格迥异的两首——‘一双娇娥方十四,孤心侍奉十木林。几又来年二九岁,黄衣白被总关情。’看起来像是士人调侃年轻妻妾之语。‘长门遍寂眠玉枕,香灰余暖彻雍廷。西湖风雨艳化碧,东宫日月覆还清。’这首就是古雅绮丽,对仗工整。
小青扬起嘴角。“比我写得好多了,若是皇帝见了这个,说不得怎么称赞呢。”
一扬手,纸条如风吹自燃,化为灰烬。
双人,十四,一心,拆为“德”字。十木,几又,拆为杀字。二九十八,黄衣为皇族,即为十八阿哥。白被,陀罗尼经被,亦暗指死亡。第一首联起来,就是“德杀十八”,指出杀死十八阿哥的真凶,乃是德妃。
第二首更为简单:玉枕。是和嫔小名。雍,乃胤禛封号。眠、暖等字,暗指奸情。西湖,碧,指小青;东宫指太子,化,覆,清等,暗指谋逆事,第二首联起来,意思就是和嫔与胤禛有奸情,而青蛇与太子联合谋反。
能在五十六个字之内点明至关重要的两件事,还能保证诗的平仄意境,不得不说,佳欣学诗,学得大有长进。
只可惜小青乃是千年蛇妖,世上本已无什么生灵可以制衡。原本只惧怕龙虎山张天师一系承天受命收服天下妖类的法术。那日在太子帮忙之下,小青将怀清骗至戒台寺,怀清虽是斩妖伏魔的能手,可在太子麾下的刀斧手面前不过是凡人一枚而已,惨死在刀兵之下。随身携带的佛骨还成为小青的补品,将之前所损耗的修为一举补足——天作孽,成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其实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佳欣的错,强命怀清将佛骨圣器炼为所用,本来已经是大为不敬的行径;怀清因畏世俗权势而受命,折损德行,才致使有此刀兵血光之祸。怀清一除,张天师本家镇守邪灵不得擅离,天下几无可拘束小青之人。寻常妖精,修炼至于千年,要么随雷动魂飞魄散,要么抵挡过去位列仙班。但五百年前白素贞之事令得小青一直有意无意被忽略了过去,修为直涨,与福建林默湄等一班好友几纵横无敌于天下,但当时慎若有法王之名,天下妖族曾在明末聚会中推慎若为王,慎若选择与清廷合作,众妖族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世俗之事,改朝换代,本来跟他们也无太大关系。后来慎若一去,康熙又与道门中人逐渐开始合作,小青本来只想抗议一二,也不排除与朝朝庭接洽想要谋求接任正式的妖王位置的可能性,谁料怀清严正木讷,胤禛一心求功,导致林默湄无端惨死,终究将她逼上了谋逆之路。
烧完字纸,小青转身一闪,缩地千里,回到了太子帐中。
太子正在两名歌姬身上努力耕耘,见小青进来,吓了一跳。
小青并没什么感觉。蛇性本淫,对她来说交配就是交配,感情是感情,她与人,与妖,与鬼,与男,与女都可随时交合,习以为常。见太子床上两女姿色不错,于是嫣然一笑,褪去衣裳坐了上去。
其实比较起来,她喜爱女子更甚于男子。这也是小青与白素贞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白素贞有阵子怕小青怕得要死,因小青有段时间极为迷恋白素贞的身体,每每见白蛇或眠或卧之时,就想去偷香窥玉一把;有时与白素贞、许先行一妻一妾的本分之时,也会把许仙扔在一旁,光顾着和姐姐情热。最终导致白素贞不厌其烦,几乎要将小青赶了出去。白素贞入塔之后,小青便与好友林默湄结伴,将原本本分祥和的妈祖娘娘调教得面红耳赤,护佑海上船只之时也会见美人而心喜,譬如明朝皇孙朱建文,便被林默湄藏了起来,享用了数十年,甚至其年老色衰之时。
林默湄死后,小青一度发现自己有一个危险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