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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闲,闲得难受。
深夜的酒宴
好久以后,我都忘不了我躺着的那段时光。那段时光我总是躺着的,我只有在躺着的时候,才觉得舒服些,喘气也均匀多了,这大概是我在病房里唯一的临床特征了。
而其他的人比我似乎更自在,我说的是那些来探视我的客人,他们不但可以挤坐在另一床上、或是椅子上集体开会,也可以三两个人到走廊上去溜达着分组讨论。不久,我的病房就跟贵妇人沙龙差不多了,有人还给起了名字,好听的这个叫“格特鲁德?斯坦因客厅”,格特鲁德?斯坦因的客厅因为海明威常来常往而名扬四海;不好听的那个叫“大车店”。
所有来的人都打着慰问我的幌子,其实未必。我的生活范围十分有限,我结交的人也不怎么广泛,这一点,跟《水浒传》里的宋公明不大一样,来的人无非都是些作家、出版社的编辑和书商,偶而也会来个把印刷厂的厂长什么的。
你发现了吗,咱们这里正好是产供销一条龙,西西苦笑着咬着我的耳朵说。
我没说话,我没什么话可说。西西说的一点不错,作家有了稿子,拿来,给了出版社编辑,出版社编辑审过之后,觉得没啥毛病,就转手给了书商,这样一来,那个编辑还可以拿到一笔策划费,书商再从出版社“合作”个书号,一切都妥了,要是印刷厂的价钱合适,书商甚至可以直接交给厂长,开机印刷,然后只管抽他的烟、喝他的酒,等下一个礼拜看样书了。他妈的,无形中,我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经贸洽谈会”了,而且还用不着交会务费。
我嫌吵,就干脆躲到阳台上去,谁都没有注意到我,谁也没想去注意我,他们忙活他们自己的事情还忙活不过来呢。幸好是阴天,没有火辣辣的太阳。西西怕我再动高空垂直降落的脑子,特意给我找的是一楼的病房。阳台对面有个院子,院子中央有棵古树,古树上落着鸽子,还有少量的荆棘和灌木……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往事——
从乡下初到城市,总有些不大习惯,因为没有青纱帐。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城市里有跟青纱帐同样迷人的东西,那就是电车,有轨的那种。电车走起来,铜铃铛哗啦哗啦地搖,搖得特別的欢实。我們這些穿開襠褲的孩子就追在車尾巴後邊,可著嗓門唱“四馬路,安電線,白牌電車圍城轉。”車走遠了,鐵軌在夕陽下泛著耍摤摰墓猓枪夂芾浜芾洌窃阼F軌上撒泡尿的話,卻就會发现那尿竟吱啦吱啦的響,燙的,直到我小学毕业那电车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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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跑到这来了,赶紧回去躺着,等西西发现了我的行踪的时候,天上的颜色已经由淡蓝变为铅灰了,暮色降临了。
我不回去,屋里吵得跟蛤蟆闹坑似的,谁受得了啊,我说。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郁积的晦气都吐出去,吐个干净。
这样吧,西西沉吟了一下,我带他们去吃晚饭,你就可以安得片刻闲了,她说。
随你便好了,只要能叫他们在我眼前消失,我说。
西西转身进屋了,很快,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我陪他们去,你先休息,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叫人给你送过来,她说。
估计这些人起码要开两桌,我都能想象的出他们推杯换盏的架势,我猜,少不了还要醉上几个。
这时候,落在最后的客人是洪荒。洪荒嬉笑地冲我说:走啊,一块喝一杯去!不知为什么,他的腔调很让我反感,我对他太了解了,他是那种三杯老白干一下肚,就哭,就骂他媳妇不守妇道,这一点很像郁达夫,属于李敖所说的那种王八情结。
我发现,我对那种叫做作家的动物越来越反感,无怪在法国大革命时提出“不要相信写过书的人”呢,所有的文学沙龙都被关闭了不说,还差一点就把国家图书馆烧了。呵呵,这些写书的人有时候也确实遭恨。
被别人蹂躏了一天的病房,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手中,可是,当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又觉得太空旷了,太冷清了,就有一种垮掉的感觉。
哎呀,你这总算消停了,来这么多人,你也不嫌乱,护士迢迢进到病房来,对我说。她至今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管我叫51号,那是我的床位号,这让我很自然联想到过去看过的一个老电影——《51号兵站》。
是不是李斌给我开了处方?我问她。
没有,我只是来告诉你,这里的病友都怪你的客人把锅炉里的开水喝光了,他们连杯茶也喝不上了,迢迢说。她的身子挺纤细的,穿上可身的白大褂,很有线条感。
不是我叫他们来,是他们自己要来,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说。
你要真的不想叫他们来,我有办法,来,俯耳过来,迢迢眨巴着眼睛说。我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建立了统一战线。
就在我们策划阴谋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生活在別处
我接到奇怪的电话那天是个周六。
喂,喂,请问是哪一位?我问道。奇怪的是对方并不答应,但也没撂,因为我隐约能听到对方的喘息声,那喘息就仿佛是从十分遥远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风声雨声读书声。我又冲着话筒喊了一嗓子,见对方还没言语,便撂了。
谁他妈的耍我玩,我骂了一句。
注意口腔卫生,迢迢竖起一个指头,摆了摆提醒我道。
对不起,我也是脱口而出,有时候不太卫生的词汇恰恰最能表达人的非正常情绪,我狡辩说。
别人也许可以这样,但是你不可以,迢迢霸道地说。我发现当她双眉紧蹙的时候,却反而多了几分女性的妩媚。
我为什么要这么特殊呢?我逗了一句。我真是本性难移,也是贫嘴贫惯了,我就忘了自己的和迢迢的身份了,迢迢要想整治我太容易,注射时稍微在手腕上增加一点力度,就够我一戗!
你别问,问了也白问,我不想说,迢迢怄气似的说。
好啊,还跟我玩起深沉来了,我说。
玩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玩要有意思的多,迢迢说,然后,站起身来,走了。那眼神,似乎很浑浊。
西西回来晚了,起码比我想象得要晚,她把给我带的饭放在那,就跑洗手间去了,从那里出来,我才发现她犹如睡莲一般的眼睛。看来,你没少喝?我说。
他们喝得更多,有好几个人醉得趴在地下起不来了,西西笑眯眯地说着,说够了,就扑倒在床上睡着了……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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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西西钻进了我的被窝里,睡得正酣。我们离得太近,以至于看对方的五官反而不大清楚了。仿佛就在不久前,我们常常在早晨Zuo爱,做累了,接着睡,我曾经开玩笑说:我们俩是现代版的西门庆和潘金莲。不过,现在不了,现在我们几乎快成了他妈的禁欲主义者了。
西西是美丽的。我深情地注视着梦中的她,注视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她镌刻在我的大脑皮层上似的。把美丽收入记忆深处,倒是储存美丽的一种方式,我想。
正当我习惯性地伸手要去做些风花雪月的勾当时,有人敲门,熟睡中的西西一骨碌爬起来,谁呀?她问道。
是我,进来的是迢迢。她一副武装到牙齿的样子,不但穿着白大褂,还戴着白口罩和白手套。
几点了,是不是到早餐时间了?西西一脸惺忪地问道。她同时忙乱地洗脸漱口,做着吃早餐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不是早餐,现在已经是吃午餐的时候了,迢迢笑着说,笑得有点调皮。
该死,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西西埋怨着自己。
那是因为没人打搅你们呗,迢迢说。
真是的,他们今天怎么不来了?西西说。其实奇怪不仅仅是她,也包括我。
谁说没来,是叫我骗走了,我告诉他们,你们和你们隔壁的房间都发现了传染病菌,正在消毒,他们几个就毫不犹豫地撤了,迢迢咯咯的笑,就像刚刚下了蛋的鸡。
所以你才打扮成现在这样?我问道。
是啊,这下子你们可以安静地养病了,迢迢说。
迢迢还是太天真了,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到电话铃一声又一声地响起来,这个叫我转告某书商,他的稿费最好是税后的,那个让我通知印刷厂,他决定周末就发货,希望厂里打好包……西西几次要把电话线拔掉,结果都叫我拦住了,我说:别,万一要有重要的电话进来呢!
那么,谁的电话属于重要的电话呢?实际上,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比如摇篮要是汇报在外地结款的进展呢,虽然没谁来质询我,我还是争取了主动。摇篮确实是很每到一个地方,都及时地汇报,而且汇报得很详细,算得上是个好同志——这是我对他的评价。
没人来,要是西西再出去采购,病房里就剩下我一个了,我开始嘀咕,克服嘀咕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想一点别的事情,漫无边际的那种。
说实话,我从小就喜欢想漫无边际的事情,我记得我常坐在我们小学校的六楼阳台上,望着那些像搬家的蚂蚁一样的川流不息的行人,我想不出他们是从哪来的,又到哪里去,难道他们真的都像母亲说的那样,是从河边捡来的吗?可是河边我也去过,既没见过有孩子等着人家去拣,也没见过谁在那里拣到了孩子。多少年以后,当我有了孩子,当我的孩子问我:爸爸,我是从哪里来的呀?我却也顺口说道:你是爸爸和妈妈从河边拣来的。说这话的时候,我连想都没想,说得自然而又流畅……
我把所有的陈谷子烂芝麻都倒腾了一个够,假如西西迟迟不回来的话,我怕是连我在母亲肚子里的往事都翻出来了。
这就是我的生活吗?不,这不是,生活在别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上
星期六的晚上发生了一件事,而星期天早上则发生了另一件事,这两件事都给我荒芜的生活增加了些许的色彩。
星期六是几何来了,带着她的稿子。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留长发的小伙子,挺帅,几何介绍说,这是给她开车的。我也没在意,因为我在翻看她拿来的稿子。这是一部反映城市饮食男女的小说,比较一般化,谈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也许我是读太差的稿子太多的缘故吧,我变得宽容了。只是,你这里的性描写多了点,我说。还不是为了叫你好卖吗,读者不就是喜欢读这些吗?几何说,说得理直气壮。这时候,我才发现,今天的她似乎跟前几天大不一样了,脸上显然修饰过,头上梳了个马尾巴,一件雪白的T恤,一条紧身的牛仔裤,而且还没戴|乳罩。
那么好,我叫西西给她一万块,算是预付了一半的稿费。几何没接那钱,甚至连看都没看,是那个小伙子把钱接过去,数了一遍,然后再数了一遍,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但是瞬间又消失了。既然你付给我的是一半稿费,那么我只好也给你一半稿子……几何拎起她的手包,把稿子递我一半,另一半叫小伙子拿着。
西西对几何的恼怒一直在存盘,终于内存太大,放不下了,她把我手里的那一半稿子抢过去,丢给几何:稿子我们不要也可以,你要是需要钱,就尽管拿走好了。
你们不要稿子,那谁来给我出书啊?几何问。
你不是急需用钱吗?西西说。
我是急需钱,但我也同样急需出名啊!几何说。
算了,把稿子先都给人家吧,还是那个小伙子从中调停。
几何走了以后,西西从窗口目送着她挎着那个小伙子的胳膊上了车,回头对我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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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
西西说:我想在他们背后喊一嗓子——打劫了!
星期天早上,简直是鬼使神差,我摆弄起我的手机,居然发现了上次打过来却又不吱声的那个电话号码,我随手就拨了过去,接电话的人一张嘴,我就听出她是谁了。那面的背景音乐是喷气式飞机的嗡嗡声。
你怎么才把电话拨过来呀?她嗔怪道。小女子的娇态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
我笑了:我现在拨也不晚啊。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好情绪立刻就跟野火春风一样的蔓延开来。
我还以为那天我一撂下,你马上就会拨过来,白白叫我等了一下午,她几乎是在撒娇。对这种口吻我一点也不陌生,在我的印象里,起码留存了十个到二十个类似的版本。我不免有点心猿意马起来,我蓦地想起从库特?冯尼古特的书里读来的一句话:在绝不存在爱的形式中寻找爱,在绝无希望寻找到爱的地方寻找爱。我真想不到我竟会在最倒霉的时候跟幸运不期而遇。可是,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