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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
“今天到此为止吧。”
两个男孩停下演奏,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征十郎有些泄气地低垂着头,他自己对今天的排练也不够满意。
榊太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许你的演奏在同组中算得上出色,但若仅仅是这种程度……你是无法上位的。”
“……”他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握着琴弓。
“技术上只要多加训练就没问题,但感情表达方面还需要下功夫。”
“是,我知道了!”
待榊太郎走后,景吾用余光瞄了征十郎一眼。
他叹口气,不擅长安慰他人的少爷今天反而像中了邪,拍拍他小表弟的肩示意他放松。
“榊老师的脾气就是这样,要知道本大爷学钢琴期间也被他训得很惨。”
征十郎嘴一撇,逞强地笑着点点头,将小提琴放回琴盒后落寞地离开琴房。他自知自己状态有多糟糕,从初赛过后就颇有些力不从心,也不知是怎么了。
熏理敏感地看出心事重重的征十郎心情低落,即使使出杀手锏准备他爱吃的汤豆腐(景吾在抗议)也无法缓解那股苦闷。她没辙了,坐在征十郎的书桌另一头,双手捧脸端详着灯光下那张忽明忽暗的小脸。
也许她该开口询问。
“小征……?”
征十郎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修改后的琴谱,时不时用红笔勾出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在旁边留下字迹工整的清秀笔记。
“妈妈?”他一点儿也不为母亲打扰了自己的学习感到恼怒。
熏理注意到他的脸色不正常,她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果不其然,额头微微有些烫意。
“看样子是发低烧了。”她自言自语道,保险起见还是下楼拿温度计和药片上来吧。“自己生病了还没发现吗?小征,你先别学习了,去床上躺着。”
怪不得他最近打不起精神,和熏理看片竟也会昏昏沉沉睡着。
征十郎想反抗,低头却发现乐谱被她强制性的抽去没收。她朝他阴森森一笑。
“小征是想让我把你扛上床吗?”
他脸色微微一变,乖乖听她的话爬上大床。熏理顿时笑靥如花,将被子盖到他的颈脖处。
熏理火速冲下楼找药和温度计,又风风火火冲上去。将温度计往他嘴里一塞,拿出时瞄了一眼上面的度数,无奈朝他摇头。
“三十八度,还好烧得不严重,但也有你受的了。”
征十郎一天前就隐瞒了自己生病的事实,但也许是熏理这一证实,他越发觉得头昏眼花,盖了棉被还觉得浑身发冷。
吃下退烧药,药中的安/眠成分很快发挥了它的效应。
她亲昵地在他越发滚烫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好好休息,其它的事都比不上身体重要。”
他默默将被子拉到头顶,似乎是在为自己近来的表现感到羞耻不安。
“您说,我决赛能行吗?”他闷闷不乐地问。虽然知道自己得到的答案一直是诸如“没问题”、“小征最优秀”的鼓励。
他的状态熏理看在眼里,他需要的只是容不得半点虚假的真心话。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这首曲子给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他睁着眼思索几秒,“难以言喻的感觉。前奏缓慢压抑,但耐着性子听下去后被惆怅忧伤的曲调深深迷住了。也许它在讲述一个关于「家族」的情节,外表光鲜亮丽,暗藏在背后的却是个悲伤的故事,有着很强的压迫感。妈妈,我的看法对吗?”
征十郎悟性极高,他的猜测确实与这曲子的初衷有所相符,但并不是全部。
“‘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熏理轻声呢喃道,“你只要将自己的见解融入到演奏中去就好了,不要想别人是怎样看待它的。”
征十郎似懂非懂,一脸苦恼地望着她。“既然如此,为什么我……”
“因为你没和音乐产生共鸣啊。”熏理低笑,“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嗯,当然。”他只是喜欢母亲陪伴在身边时那种安心踏实感。
她瞄了时钟一眼,晚睡半个小时大丈夫,但愿征十郎能抵抗住困意听她说完故事。
熏理长话短说,讲述了两个发生在自己周身的真实故事,但她刻意隐去了姓名不让征十郎从中看出异端。
她说起被负心汉抛弃的女人独自抚养两个女儿的辛酸苦辣,被家族逼婚的年轻女子发现自己只是棋子后的绝望,是腹中的孩子让她挺过那一段地狱般的生活。
征十郎听得一愣一愣的,眼里充满震撼,仿佛他读了那么多书却是今天才真正接触到这个社会。
熏理重新为他戴上耳机,播放音乐。
“再听,感受到了什么?”
他扶着耳机陷入沉思,合着眼一动不动就好像已经陷入梦中。
“感情有所起伏,时而明朗时而忧愁。但最终所要表达的还是……对现实的无可奈何。”
她松了口气,如获释重地点点头,仿佛刚刚解决一个大包袱。
“悟出了更多的情绪,对吗?”熏理释然地耸耸肩,“哎呀,该睡觉了。晚安。”
征十郎赤色的双眼凝视母亲离开的背影,至始至终没问出“那是你的故事吗”这句话。
他不敢多问,下意识地避开了母亲内心深处的禁忌。
……
又到了半个月履行“职责”的时候,而熏理和雅史两人依旧是各据床的一头,互不干扰地一个阅读一个刷Twitter,偶尔会在征十郎的学习成果上交流两句,近人情的雅史稍微关心了下他的身体状况。
入睡前,他斜斜望她一眼,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几乎要将她上下扫射个遍。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一定做了什么。”
“干嘛?”熏理揪着被子莫名其妙地瞪视他。
“你今天在小征房间多待半小时。”
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神经质,“你太紧张小征了!”
“只是在想你是否说了多余的话。”
……雅史料事如神,妻子和儿子谁也没勇气在他面前瞒天过海。
“嘛,在我的开导下他豁然开朗呢~”她略带得意的说,“期待决赛吧,他会让我们大吃一惊。”
——那可是他们共同抚养的天之骄子,各方面优秀的征十郎理所当然是奇迹的创造者。
☆、第三十七章
眼看距离决赛还有一天准备时间,征十郎的病不见好转,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昨晚竟烧到三十九度。
熏理忧心忡忡地盯着温度计,又用手背试探他的温度,额头一片滚烫。
他们没时间去医院打点滴了,而过多服用抑制病情的药物会导致状态不佳,家庭医生来看过后也表示没有捷径让他退烧。熏理只能选择物理降温,休息时间到了会让他躺在沙发上冰敷,托志川去配几副中药方子。那玩意儿虽然口感糟糕,但有助于调理身体。
已经记不清征十郎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了,他一向身体素质很好。正因如此,熏理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依我看,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吧!”
熏理的手腕被征十郎无力地握/住,他半眯着眼病怏怏地摇头。
“不、不用。”他费劲地挤出几个字,说话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
她心疼地拿起水杯,冰凉的玻璃杯沿贴着他没有血色的干裂嘴唇。征十郎抿了几口温水,而后重新戴上耳机。手边做满红色记号的谱子依然是决赛要拉的曲子。
熏理企图抢下耳机让他好好休息,但被横眉竖眼的景吾即使制止了。
“不要打扰他!”
“诶诶?”大爷你这样和小姨说话大丈夫吗!?
“现在是关键时刻!”难得他显得焦躁不安。
眼看决赛在即,景吾还没和征十郎配合到完美的地步,就算将曲子练得滚瓜烂熟也无济于事。
两个小鬼闷在琴房一待就是一天。熏理看不下去,回房心不在焉地为征十郎烫明天要穿的小西装。
“只能祈祷了啊……”她不甘地喃喃自语。
一只冰凉冰凉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她的肩膀,吓得她浑身一抖。
“赤司家的人还没无能到这种地步。”
“喂——”她瞥了眼雅史,“是你提出来要小征参加比赛的,到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发烧,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征十郎是他们的心头肉,不可能再逼迫他去练习了,更何况这孩子即使发烧也坚持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雅史走下楼,也许是打算去检查征十郎他们的进度。熏理收起西装,疑惑地跟了上去,眼看他径直走向琴房——
“等等,你不会是想……”
出乎她意料的是雅史竟打算亲自上阵,在摆放着各种乐器的架子上挑了一把Amati的手工提琴。在两个孩子和熏理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松了松领口,脱下金丝框眼镜随手放到窗台,挽起袖子,将几张琴谱整齐排列在谱架上。做好准备工作后才轻柔地拿起琴和琴弓。
熏理大跌眼镜,几乎要在心里咆哮——她可从来不知道雅史精会拉小提琴!
“既然无法练习,那就竖起耳朵仔细听。”他对征十郎说了句,又扭头朝景吾点头示意。“从头开始可以吧?”
“……好的。”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景吾摸摸泪痣,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她和征十郎无言对视一眼,齐齐坐在沙发上休息,顺便观赏景吾和雅史的精彩表演。
结果让他们着实大吃一惊。
雅史不仅懂得演奏小提琴,更可以算得上“精通” ,音色和丰富的技巧无可比拟。只拉出第一个音征十郎就郁闷地摆出包子脸,毫无疑问,几年之内他无法赶上父亲的水平。
另一点让他们诧异万分的是他对曲子的深刻理解,与征十郎想象中的丝毫不差。融合了深沉的华丽与悲恸的复杂情愫在空气中散播开,渗入每一个角落。
简直……是听觉上的享受。
真没想到雅史还留了一手,这男人有两把刷子!
征十郎神情肃穆,父亲毫无瑕疵的出色演奏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一股从心底冒上来的劲使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对他说“爸爸放下琴让我来!”
熏理注意到他的变化,轻轻捅了捅他,好笑地发问,“怎么,突破瓶颈了?”
“嗯!我想是的。”一双赤红的眼炯炯有神,他的手指已不自觉地打起了节奏。
如果还只是当年怀有少女心的大学生,熏理也许会双手捧脸对雅史作花痴状。但他们都当了接近十年的夫妻,要说什么悸动脸红心跳加速早已成为天边浮云。
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的面部变化,眉毛依然微蹙,红发随着身体轻微的摆动划出弧度,低垂着双眼似乎是为了更好的融入到乐曲的世界中领悟真谛,让她好奇他脑海中此时浮现出的场景。一双形状较好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常言道薄唇的人也很薄情,但真的是如此么?
懂音乐的人多愁善感,往往也显得更有人情味……尽管这个词放在雅史上不太合适。
**
“下面有请18号参赛选手,赤司征十郎——”
演出当天,也许是熏理的祈祷灵验了,征十郎总算退烧了,只是头还有些晕沉。
他是最后一个上台,也就是所谓刻意安排的压轴出场。而倒数第二演奏的又是他得力的竞争对手凤长太郎,凭借鬼才帕帕格尼的《La Campanella (钟声)》赢得满堂喝彩,天知道一个九岁的小男孩怎么有勇气挑战这首以炫技着称的世界名曲!相比之下,征十郎的自选曲目必定会爆冷。
“小征fighting!”熏理忍不住握紧拳,为他小声加油。
身旁的雅史脸色不变,即使在看到凤长太郎那般高超精彩的演奏后,他却完全不怕征十郎赢不了比赛。
“我们还有胜算。”
“嘛,得不得第一都是其次啦。”她不满地嘟哝。
说是重在参与,尽管熏理再三安抚征十郎,他肩上仍压着沉重的担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在台下等待时有多焦虑,紧张到浑身颤抖,双手拿不稳琴。
——征十郎最惧怕的就是面对父母两张失望透顶的脸。为此,他至始至终将「胜利」挂在心上,作为终极目标。
“18号选手的自选演奏曲目是叶加濑太郎的《流転の王妃?最後の皇弟~メインテ迆》 。”
征十郎踏着掌声上场,将小提琴架在左肩上,做了一次深呼吸,朝景吾投去一个OK的眼神,在心里倒数——
以节奏轻缓的钢琴作为开场铺垫,逐渐引出小提琴。
改编后不比原版气势磅礴,却仍保留着极强的渲染力,一下子将观众和演奏者本人拉入复杂暧昧的感情漩涡之中。
演奏时他习惯性地半睁半眯着眼,仿佛孤芳自赏的孤独者沉醉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飘渺的眼神没有焦距,就像是透过大厅看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