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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刻他的心境,就像大风暴后的平静,一种出奇的平静,但那大风随时会卷土重来,只不知到什么时候。
行行重行行,中午时已走了九十余里。地势忽然低平,渐渐绿田千顷,不时可见简陋的的农舍点缀其中。
她忽然隐没不见,沈雁飞远远张望,狐疑好久,只见半里外一处树荫下,一座农舍冒出一缕炊烟。
再过去半里,又有些树木房屋。
他想道:“也许她在农舍中打尖歇息,只不知在哪一处?”
一面想着,一面直趋那幢农舍。
他原是好奇才跟踪她,并非有什么歹心。
因此即使让她发现,也无妨碍。
到了那座农舍,只见屋前树荫下一个农妇站着眺望。
他吁了口气,过去笑问道:“大嫂可曾瞧见一位单身姑娘走过?”那农妇惊慌地瞧他一眼,摇摇头,迈步便走。
沈雁飞道:“大嫂,请问可有吃食的?我……”下面给银子几个字尚未说出,那农妇已匆匆走开,头也不回地往田地里走去。
沈雁飞大大愣住,隔了一会儿,忽然暴怒起来,咬牙想道:“真是可恨透了,居然敢小看我沈雁飞……”
心中忽然记起从前误到七星庄后面的村子求食之事,怒火一起,跨步到了屋前,蓦地一掌扫在门上。
那农舍四壁仅是薄薄的泥墙,被他掌力一振,哗啦暴响一声,坍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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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响声中,一条人影猛孤丁飞起轻飘飘落在他身侧,沈雁飞转眸一看,只见正是那位女郎,这时美眸中光芒闪闪,含怒瞪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柄冷光映眼的长剑。
她道:“你是秦宣真的徒弟沈雁飞?”
沈雁飞大为惊愣,一面又大为尴尬,赶快躬身道:“小可正是沈雁飞,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那位女郎不屑地撇撇嘴,道:“你不是跟着我一直到此地的么?”沈雁飞点点头,正想说出跟她之故,以及相谢救命之恩。
又听她道:“那么你还不知我姓名?”声音极为寒冷严厉,一似具有深仇大恨。
沈雁飞不觉变色,退了一步,想道:“她误会我跟她之意了。”
“很好,我可以自报姓名,我姓杨,名婉贞,这是我师父散花仙子后来改的,以前的名字是杨静仪,怎么样?听着还顺耳吧?”
沈雁飞急忙道:“杨姑娘你怎么啦?小可……”
杨婉贞尖声怒斥道:“姑娘今日要把你这万恶贼子斩成内泥,方能消我心头之恨,也替那些无辜受害的人报仇,”
话声未落,刷地一剑迎面刺到。
这一剑出手,沈雁飞便为之一惊,只因比起张明霞来,她的功力显见深厚得多。
百忙中他还寻思道:“你既然那么恨我,为何要把我救起?哎呀,原来她是在白河城中才发现我是沈雁飞。”
想到这里,道理虽是想通了,但她的剑也换了三招,已将他迫退丈许,快要跌落田中。
杨婉贞见他不还手,以为他蔑视自己,不由得劳心大怒,忽地一剑缓缓刺出。
这一刻来势虽慢,但剑尖直指对方胸前要|穴,一缕剑风从剑尖上透出,三尺之外已可感觉到。
当年白衣女侠叶秀以绝顶天资,精研峨嵋剑法,加上熟识青城秘招,号称天下高手之一。后来因通定真人出家,万缕柔情化为云烟,失意之余,她携幼妹隐居氓山,苦研剑法,意欲达到通定真人誓诺之事。
十年之后果然创出静女剑法,一共只有五招,却蕴藏千万变化。
每一招出手时都温文缓慢,但只要敌人一动,不论是招架或是反击,自家剑招也就有如奔雷闪电般连环发出,精奥无方。
这静女剑法原是一代高手白衣女侠叶秀用以对付通定真人这等高手所创,厉害可想而知。
沈雁飞心无斗志,赶快左避时,猛见银光打闪,已蹈虚伺隙直攻上身来,不由得沁出了一身冷汗,猛然一掌劈出,脚下已巧踏连环,哪知后面已是稻田,通地一脚踩在水中,弄了一脚稀泥。
银光透体而过,他身上那件皱得不成样子的长杉平添三个大洞。
她冷冷道:“起来,用你的兵器。姑娘今日教你知道修罗七扇不足以横行天下。”
沈雁飞托地跳上田埂,摇头道:“小可焉能和姑娘动手,”
她呵斥道:“住嘴,快亮出修罗扇,我要你死得心服口服。”
沈雁飞听她声音坚决无比,明知无法使她罢手,若在往昔,纵然是救命之思,也难使他忍气吞声。
但现在,他已万念俱灰,赢了又有何用。
他眼珠一转,起了逃走之念。
杨婉贞迫近一步,峻声道:“你领教过我剑上厉害,故此不敢动手,对么?也好,姑娘就空手成全你。”
沈雁飞一跺脚,心中叹声罢了,凝身不动,自思即使逃得掉。但此心已碎,活着也没有意思。
杨婉贞用手将剑插在地上,玉碗一伸,一掌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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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他动也不动,特别是面上那种漠然的神情,使她芳心一动,就在指尖已堪堪沾到沈雁飞胸前的刹那间,候然收回一半内家真力,微微顿挫。
在他们这等高手比武,这瞬息间的迟缓,已小啻重新发招,沈雁飞的心中打了几转,就在对方掌力重又发出之际,不知如何自然而然地运动阴气。
杨婉贞但觉得击在一堵无形的编壁上,而这堵墙壁不单是刚硬无比,其中又带有阴柔之性,骇得一撤身,意退数步。
沈雁飞道:“杨姑娘请听小可一言……”
杨婉贞冷哼一声,道:“你虽不愿意活,甘为情死,但我仍要亲手杀你……”话声甫歇,滴溜溜一转身,一式“龙尾祥风”,反掌拍山。
登时卷起一股狂风,沙飞石走。
这一掌威力比之张明霞的又强几分。
当时张明霞使出这一下散花仙子叶治独步大下的绝艺,以终南孤鹤尚煌的功力,尚且挖之不住,何况杨婉贞功候更深一些。
沈雁飞猛然拔起空中,双脚被奇重的掌力扫着,不由得在空中打个筋斗。
他明知对方必想趁自己身形下落之际,再来一掌、是以借力往后飘退丈许,方始坠下。
杨婉贞果然干瞪眼睛,原来在她前面四尺左右,便是稻田。
她的掌力绝不能伤得相隔寻丈的沈雁飞,而又不便跳下田里发招,只好转身白瞪眼睛。
沈雁飞已悟出对方这种掌力,只能在双脚沾地和转回身躯时方始能够发出。故此坠落田里之后,便呆立不动,弄得双脚俱是泥水淋漓。
杨婉贞消声道:“沈雁飞你真不敢和我动手?不瞒你说,我能够光凭五招静女剑法,便能把你打得连修罗扇也丢掉,恐怕性命也难保。”
“不见得吧?但我实在不愿和你动手。”
她冷笑一声,俯身拔起长剑,用衣襟徐徐拭拂。
这种无言的傲慢态度,把沈雁飞激得雄心陡奋,忖道:“反正如今死活都难,何不跟她拼一下,稍为折折她的锐气。”
想完纵身飞上来,刷地打开修罗扇,月光下但见涌起一朵红云。
“就请姑娘赐教,但修罗七扇绝不至于那么脓包。”
“等着瞧好了,接招。”
但见一道白光,分心刺去,却不快速。
沈雁飞知道厉害,暗中运力捧扇当胸。
俟得敌剑已近,候然直扇出去。
这正是修罗七扇中的精妙守式,却仍然暗寓攻势。
眼前一花,那道白光倏然化为数十点白光,四方人面攻将进来。
沈雁飞觉出不妙,从来使出修罗七扇之时,未曾有过如今这种束手缚脚的感觉。赶快移形换位,红扇乱摇,数团冷风直扑对方。
但杨婉贞丝毫不为他扇上冷风所扰,剑走轻灵,真个静如Chu女,动若脱兔,但见一道白光带起嘶风之声,直奔沈雁飞。
出剑之快,功力之厚,确是剑术名手风度。
眨眼间白光平地涌起,有如一个大莲座,把沈雁飞托在其上。
沈雁飞心中大骇,力图挽救危局,扇出如风,身法忽如鬼魅往来。可是对方剑气如虹,招数神妙无方,竟完全抢占机先,把他追得乱转一气。修罗七扇连其中精微变化尚未使出,便得赶紧变招换式,因此转眼间已堪堪使完。
但沈雁飞到底乃是名师之徒,本身又聪颖无比,脑筋连转,忽然想出其中道理,当下走险呈幸,暮然使出“鬼王拨扇”之式,果然压力稍松。
原来他想到也许对方的剑法正是修罗七扇的克星,故以迫得自己空有满身功力,却无能为施展,是以冒险改使一招寻常招数,果然压力稍松。
然而主客之势,早已形成,他这样子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除非设法逃出圈子而卷土重来,否则绝难扭转局势。
危急之中,沈雁飞脑海之中忽然现出许多架式,不暇寻思,便照样使出来。
但见白光银芒,骤然暗淡,沈雁飞举手投足之间,已把杨婉贞打得直往后退,粉面由红而白,又惊又怒。
沈雁飞舒一口气,手底放意放松一点。杨婉贞娇叱一声,运剑逞威,银光匝地涌去。
沈雁飞哼一声,沉扇划个圆圈,只见大批银光顿时受阻于三尺之外,难越雷地半步。
杨婉贞心中虽然惊怒交集,但也觉出不妙。
只因自己无论使出哪一招,对方只须把修罗扇稍稍一挥,便有万斤潜力,压在自己刻尖之上。
沈雁飞原来在危争急中不假寻思,使出连日来都不愿练的修罗第八扇。
只因这一招动作虽然简单,但必须童贞之体使用,方始能够在扇上发出阴气,用以克敌制胜。
他明知自己已丧童贞,故此一直死了心不去练它,谁知祝可卿替他求得白云老尼的场技宝露,此露功能培元筑基,等于超越过小周天筑基阶段,而练成大周天还原童身功候。
这刻仅是首次能从扇上发出阴气,故此虽不能反击对方,然而光是这种御敌的妙用,已足够叫他惊喜欲狂。
两人脚下何等迅速,转眼间杨婉贞已退过那座农舍,直到那厢的田埂边。
沈雁飞忽然微愣,倏然收回招式,忖道:“怎么她会哭了?”
杨婉贞珠泪直抛,仰天悲叫一声,惨厉刺叫,忽地回剑目刎。
沈雁飞只因收招时退开一点,这时已来不及出手相救,不由得极为忿怒地叱道:“你疯了么?”
语气威严有力,杨婉贞到底蕴有女性柔顺的天性,剑势略缓。呼地一响,一股潜力直压下来,把她的长剑压得垂向地上。
“你真是疯了,这也值得自尽?试想哪一位成名高手生平未曾输败过的?”
“我就是输不得。”她抽咽地道:“我怎能输败在你手上呢?天啊声音悲惨之极,宛如山鬼夜啼,琼妃蓦位。
沈雁飞虽是莫名其妙,但心中也为之一阵恻然,想道:“我太伤害她的自尊心了。”当下走前两步,夹手夺过她的长剑。
他以非常沉毅声音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来,跟我来……”说着,转身便走。
他的声音满是大丈夫气慨,慑人心魄,杨婉贞不知不觉真跟他走。只见他在屋后抬起一个刻鞘,将长剑归了鞘,又捡起那块青布包好,再拾起小包袱,一齐递到她的手中,然后道:“你这把件事忘掉,就当如从来没有遇见过我,知道么?现在你可以动身回去了,走吧!”
她生像已被他催眠,唯唯低应了,之后开步便走。但只走了丈许,忽然把包袱和长剑都扔在尘埃,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沈雁飞一纵身落在她跟前,忿然道:“你哭什么?快点回来,把一切经过都忘掉。”说着又替她拾起包袱和剑。
她拒绝接过来,边哭边道:“可怜我十四年心血,都白费了,都白费了……天啊——”这一声天啊,叫得肝肠催欲,令人闻之而心酸。
沈雁飞再也沉不住气去装出坚毅的丈夫本色,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她一径掩面悲啼,凄凄切切,使得飞鸟为之绝迹,草木因而低头。沈雁飞愣了一会儿,但觉自己做得太鲁莽了,一方面对她浮起非常怜悯之情,一方面想到自己纵使以绝技称雄天下,但明珠佩冷,紫玉烟沉,伊人已永弃人间,这一切又有何用?登时心血上冲,万念俱灰。
他也把包袱扔在尘埃,却将裹剑的青布打开,拔出长剑。
“琴妹妹,我不会让你孤伶伶地在泉下飘荡的。我自己也难以忍受这人间的寂寞。唉,声名恩怨,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生百岁,终必化为尘土,琴妹妹啊,我这就来陪你……”
他在心中默默自祷,这一刹那间,忽然觉得心中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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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半是被我的阴气神功唬住了。”他朗声说道:“我要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咱们再打一次,便可以证实。”
她兀自掩面而泣,沈雁飞倒转剑把,撞她一下,又说了一遍。
杨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