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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刀哈哈大笑,“我嫌你的行李上有虱子。”
“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们跟我干。”刘一刀扔了一句。
“我不当贼。”田青大声说。
二当家的听后喊道:“你敢骂我们是贼?我们是绿林好汉!草莽英雄!”刘一刀挥挥手制止二当家的。“小兄弟,世上从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贼。远的不说,就说大清吧,李自成要是坐稳了江山,他就是皇上,可他败了,成了闯贼;顺治入关,赶走了李自成,偷了大明的江山,应该说是最大的贼——可是因为他窃的是国,那就成了皇上。现在呢,袁世凯应该是窃国大盗吧,可他成了民国的大总统。我刘一刀可跟汉高祖刘邦一个姓,如果我真的把袁世凯从北京城赶回河南了,我就又是一代汉室江山的开国明君!”
《走西口》八(2)
二当家的不耐烦了,“别跟他废话了,走走走!”
田青硬撑着不走。王南瓜在一边劝说道:“田青,走吧走吧,跟大当家的干也好。比走西口白手起家省事多了!”
“王南瓜!”
“哥哥比你多吃几年咸盐,听我的没错!”王南瓜看了田青一眼。
土匪押着人们往老巢走去。这伙土匪有五十多号,有人扛着土炮,有人拿着猎枪,少数人端着汉阳造,其余的人则是拿着大刀长矛,只有几个匪首持短枪。
梁满囤埋怨着:“杀虎口,杀虎口。我早就知道走这条路要出事儿。”
“光棍不吃眼前亏。硬顶着,我们谁也别打算活着走出去。我们先跟他们走,吃几顿饱饭再说。看好了机会,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迟!”王南瓜小声地劝着。
“能成吗?”梁满囤也放小了声音。
“能成!不光我们走,还得把龚丰仓叔侄二人救出去。”田青说。
“哼,我们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还惦记什么龚丰仓!”梁满囤嘟哝着。
那个被淑贞救过的李义如今已经成了黑土崖山寨三当家的。一身的青绸子裤褂,敞着怀,里边露出雪白的衬衫,斜挎着一支短枪,笑呵呵地出来迎刘一刀。
“亏得我们的眼线把风把得准。抢了整个儿一个驼队。药材、茶砖、食盐、布匹、绫罗绸缎,还有不少的银元。”刘一刀得意地说。
李义看见队伍之中有十几个人被蒙着眼睛,“怎么带来这么多肉票?”
“不都是肉票,这几个是我新收的弟兄。我要把咱们黑土崖变成口外最大的绺子,让官府听见了都得打怵!”刘一刀得意地说。队伍进了寨门,喽啰把寨门关上了。山里豹子把田青等人的眼罩去掉了。田青打量着眼前这个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大宅院,看样子很像一座很大的寺院。刘一刀和二当家的在第二进大殿“聚义厅”外下了马,“三当家的,把新来的弟兄安排个屋子住下。”
李义应了一声说:“眼线在聚义厅里等候你多时了。”
穿着长袍马褂头戴小帽的田耀祖见刘一刀进来,站起身一拱手,“大当家的回来了?”
“赛半仙,你的脚挺快呀!”刘一刀笑着和田耀祖打了个招呼。
田耀祖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本来这起生意头一天就能做了。不巧,我碰上一个老乡亲,硬缠了我一个晚上。”
“还成。杀虎口的官军,说是一营人,其实还不到一半。姓谢的把总,一听我刘一刀来了,吓得营门都不敢出。官府怎么养了这么一帮白吃饭的?”
田耀祖笑了,“他才舍不得围剿你呢!要是没有你在口里口外打家劫舍,他怎么向上边要银子剿匪呀?”刘一刀拿出一张银票,“这是你的那一份儿,五十块大洋。包头丰盛银号的银票。”
田耀祖接过来就告辞了。他知道那是山西人开的银号,信誉不错。
李义送田耀祖出寨门时,被晾被子的王南瓜看见了,忙回屋告诉了田青,田青觉得奇怪,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认出田耀祖的还有李义,不过田耀祖当然不承认,李义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寨子。
“土匪的伙食不错,还有肉呢。”王南瓜说快有一年没见过肉腥儿了,吃得很香。田青被二当家的叫去给肉票送饭。他提着饭桶、端着菜盆进了关人的屋子,屋里的人都看着他不动。
“龚叔叔,吃吧。事有事在。发昏当不了死,别想那么多了,就是明天拉去砍了头,今天也得先吃饱了。”田青劝着。
“对,叔!吃!”龚文佩先过来盛饭。那几个人也都跟着过来打饭。只有那个姑娘依旧偎在墙角没有动。
《走西口》八(3)
田青盛了一碗饭菜走近姑娘,姑娘往墙角里躲着,敌视地看着田青:“你别过来!”
田青低声地说:“你是不是想跑?”姑娘睁着吃惊的大眼睛看着他。
“那你可不能饿着。别再哭了,你眼睛多好看,再哭,就像个烂桃了。”田青笑着说,“来,吃吧!”姑娘接过碗来,田青鼓励地笑笑,转身朝门外走去。
龚丰仓叫住了他,“田青,求你一件事儿。”
“有事你尽管吩咐,说什么求啊?”田青站住了。
“我的这个侄子,虽说是我哥哥的儿子,可我……不能生养,两支儿守他这么一个,这叫一子两不绝。你明白不?”
“明白明白。”田青点点头。
“你能不能跟刘一刀说说,把我侄子放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当肉票。文佩要是有个闪失,我们龚家可就绝后了。”
“好,我去给你说说。”田青一出来就去聚义厅找刘一刀,被李义拦住了。田青说:“你们绑票,不就是为了要钱吗?那为什么不让姓龚的侄子回去,给他婶子送个口信儿,好让他婶子出血,拿银子前来赎人哪?”
李义笑了,“你挺懂行啊?干过吧?”
田青笑了,“我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姓龚的侄子是要放的,不过得姓龚的认可拿钱赎人。我听大当家的说,姓龚的一口咬定他是小本买卖,没钱。那,就只有两个肉票一块儿撕了。”
“可我听说,他的确是小本经营,没有多少钱。”田青说情。
“那是他没经过山里豹子熬鹰。熬上两天,他就有钱了。”李义没当事儿。
“熬鹰?什么熬鹰?”
李义指点着田青,“雏儿!新抓来的一只鹰,凶!狠!傲!你把它的腿绑放在架子上,它飞不了吧,然后换人轮流看守,只要它一闭眼睛想睡觉,你就捅它一下子,它马上又凶巴巴地又叨又鹐的。你别理它,等它凶了一会儿,又困了,刚一闭眼,你再捅它一下子。”
“让它熬夜不睡觉?”田青想这是什么鬼点子啊。
“不止是夜里不让它睡,白天也不许它闭眼。就这么熬上三天,再凶再狠再傲的鹰也得低头,对你百依百顺。”
田青明白了,他刚要说情,被李义岔开了,李义问他叫什么,“听大当家的说,你的功夫也不错。”“我叫田青。”
李义怔了一下,“田青?山西祁县人?”
“是。”
“祁县田家庄有个田家大院你知道不知道?”
“我就是田家庄的。”
“田家大院有位叫淑贞的少奶奶,你可认识?”
“你怎么知道?”
李义眼睛一亮,“你真认识?”
“那正是家母。”
李义一把抓住田青的手,激动地说:“我见过你,不过,那时你还在少奶奶的怀里抱着呢。”
田青也愣了,“三当家的,此话从何说起?”
李义抓起田青的手,“大少奶奶可好?”
田青蒙了。
“你跟我来,咱们慢慢说。”李义拉过田青就走。
李义把田青拉到了自己的房间,红着眼圈讲了自己童年的遭遇。“唉!等我安葬好父母,赶到田家大院时,才知道田家大院让你父亲输给别人了。我不得已离开了大少奶奶,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中一直没忘恩人,一直在等待时机报答你母亲。”
“你还有个姐姐,她怎么样?”
田青叹了口气,“家道中落以后,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二人艰难度日。姐姐在九岁的时候就给人家去当童养媳了。她丈夫,就是梁满囤,这回也一起被刘一刀掳上山来了。”
“就是那个闷葫芦,长得跟个矮地缸似的小伙子?”见田青点点头,李义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啊……”
《走西口》八(4)
“三当家的……”田青叫了声。
“田青兄弟,别叫我三当家的,叫我李义和李大哥都行。”
“李大哥,你这么正直的一个人,怎么跟刘一刀混在了一起?”
“唉!一言难尽哪!”李义叹了口气。
那年李义拜别了淑贞,就走了西口。一路乞讨着走到了杀虎口。赶上了一场大雪,差点没冻死在一家门洞里。幸好被那家人所救,正好他们老两口没儿子,他们就把李义收为义子,待他如己出,还送他进了私塾。李义的义父是做药材生意的。杀虎口的户部税官的儿子用他爹收来的赃银也开了一家药材店。可是他义父的信誉好,来往行商都愿意买他家的药材。税官眼红了,就派人把一麻袋变质的天麻交给官府,说是他义父卖坏药坑人。人抓起来,严刑拷打,刑讯逼供,硬是害得他义父当堂毙命。李义一气之下,杀了那对税官父子,逃上这黑土崖落草为寇,当上了土匪。
“真是逼上梁山哪!”田青听完感叹道。
“不过,我出入绿林,为的是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干的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话没说完,就听二当家的在门外喊李义,“让田青出来,山里豹子想跟他切磋切磋。”
李义只好跟田青走了出来。
门口已经聚了很多土匪,二当家的身旁站着山里豹子,他脸上的刀疤泛红,更显得面目狰狞充满杀气。李义心头一紧,“二当家的,我看就算了吧。免得伤了和气。大家吃饭去吧!”
“别价呀!头一拨人吃饱了,正好消化消化食儿。大伙说是不是呀?”“哪个装熊,不敢比试,他的功夫就是师娘教的!”
二当家的话引来一阵哄笑。
山里豹子也不说话,一纵身跳起来,一掌向田青劈了过来。田青非常灵巧地闪过,众人发出一片惊叹声。
山里豹子火起,出了狠招,一掌打中田青,逼得田青后退数步才站住脚。众人的叫好声,激得山里豹子兴起,不断地向田青进攻,又一次把田青打倒在地。王南瓜咧着嘴,闭上了眼不敢再看。梁满囤吓得直躲。
“怎么了?要么你叫我一声爹,要么站起来,我不打躺在地上的人。”山里豹子说。
田青看见了人群后边走来的刘一刀,抹去了嘴角的血,冲着刘一刀说:“大当家的,快让这位弟兄停下来,免得误伤了自己人!”刘一刀却说:“比武讲的是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生死伤残,各安天命!”
田青火了,“那我就对不起了!”他一跃而起,出手极快地攻击山里豹子,在田青连续快攻下山里豹子很快露出了败相,正当人们惊讶不已时,田青一掌把山里豹子打得飞起向后退了数尺趴落地上。田青一拱手:“承让!”说罢,抬脚要走。
山里豹子恼羞成怒,从一个土匪腰间拔出刀来,从后边劈向田青。梁满囤吓得张大了嘴,李义和王南瓜同时叫道:“田青当心!”
田青并未回身,他只是向旁边一闪身,随后抓住山里豹子的手腕子夺过刀来,刀反架在了山里豹子的脖子上。二当家的惊呼:“住手!”他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对准田青。
田青看着刘一刀,“大当家的,是生死伤残、各安天命吗?”
“这个……”刘一刀不知怎样决断。
田青一下子把刀剁在地上,他大步走开了。
山里豹子冲着刘一刀单腿下跪道:“山里豹子心服口服了!”二当家的把枪插回腰间骂道:“山里豹子,你的能耐哪去了!”
李义和田青成了好朋友,“跟我学点春典。”
《走西口》八(5)
“什么春典?”田青问。
“干哪一行有哪一行的隐语。干我们这没本生意的,当然也有自己人听得懂的行话。”
“就是黑话吧?”田青明白了。
“你这么说也成。在江湖上流行着一句老话,宁赠一锭金,不教一句春。你我关系不同,为了让你在山寨里很快地站得住脚,我得把春典教给你。听着,男人叫孙氏,媳妇叫果氏,老太太叫苍果,大姑娘叫将抖,小姑娘呢叫抖花子,爹是老戗儿,娘是磨头。哥哥呢,叫上排琴;兄弟叫下排琴。良家妇女叫子孙窑。”
田青笑了,“这个好记,子孙窑儿嘛,就是生儿育女的嘛。”
李义笑了,“嗯,你这么说也许对。反正这是一辈辈传下来的。我们出去干活的时候,来了大兵,叫海冷。要是探子来了,叫鹰爪。”
“要是来个大官呢?”田青问。
“当大官的叫海翅子。”
“大就是海,翅子不对。那是宋朝明朝的官儿,帽子上带翅子,大清的官应该叫顶子。现在的官是大盖帽子了,应该改一改。”
李义也笑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可不能随便改。”他接着说:“乡下人叫科郎码,傻子叫念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