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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想买烟抽。他翻遍了抽屉。终于在角落找到2元钱。他想，可以买一包芝城的烟了，还有8毛钱剩。他想去小玉家的店里买。小玉放暑假刚从大学里回。而且顺便看看她家有没有人打麻将。他在小玉家打麻将手气总是特别好，很少输，即使输了，小玉的妈总是借钱给他，还不还给她。
他穿过客厅，妈正在睡觉。她弓着干瘦的身子，两只眼都是闭着的。她有一只眼是瞎的，小石想，其实，她睡觉的时候，那只瞎的眼闭不闭都没关系。
溜出家门，外面的太阳正毒。石板路上热气灼人。走出巷子，他看见他爸坐在百货商店门口，但不知他是在打瞌睡还是醒着的，因为他两只眼都是瞎的，睡觉和醒着都是闭着眼的。
他手里握着一把纸彩头，木棍抱在胸前，大黑布袋斜斜的挂着。他坐在小木凳上像坐菩萨。他天天坐在这里给人算命。
明知父亲看不见，小石还是不想从他面前经过。他绕过马路对面。奇怪的是，瞎子父亲居然知道他经过，小石真怀疑他心里另外长了一双眼睛。瞎子父亲朝他叫道：“小石，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去哪里？你不要去河里洗冷水澡，回来我砍了你的腿。”
小石懒得搭理他，加快步子往小玉家去。
午后的镇上很静，小玉家的店里没有人。小玉的奶奶握着一把蒲扇在柜台后面瞌睡。小石轻轻穿过店子，走到后面客厅里，客厅一个人也没有。旁边睡房的门是虚掩的，小石推门进去，小玉的妈妈躺在那里，风扇在吹着她。他发现小玉的妈妈睁着眼睛，根本没有睡觉。她40来岁，长得还算好看，穿着小红花的睡裤和小背心，没有穿贴身内衣，隐隐约约的什么都看得见。
她看见小石进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他看。她躺在床上，就这么盯着小石。
小石看看了自己，1米75，穿了件黄色背心，一条花沙滩短裤，一双蓝色人字拖。自己的脸自己看不到，但小石知道自己有一张好看的脸，别人都说他像台湾的歌手林志颖。虽然他爸爸和妈妈总共只有一只眼睛，但他却生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小石和小玉妈妈的眼睛对视着。突然他感觉他像中了邪一样，有一股气流从丹田只往上冲，涌遍了全身。小玉妈妈的眼睛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像一个正在施巫术的巫婆……
这些事情前后大概只有十几二十分钟。毫无预谋。在小石十九岁的那个夏天。
女孩往往把第一次叫献身，那么男孩呢？后来小石也不大想起那天午后的事。也许，男孩的第一次该叫“丢失”吧，有过，后来没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像不见了少年时的那把弹弓，不会太难过，总会要不见的，反正不是太值钱的东西。
小石从此天天守在小玉家打麻将。小玉看也不看他一眼。小玉的妈妈给他买了一条牛仔裤和一条西装短裤，经常炖百合莲子糖水给他喝，他的烟抽完了，就在她店里拿。那天下午的那种事再也没有发生过，小玉的妈妈好像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过那件事。但她爱惜着小石，比以前更多，甚至比小石的妈妈也多。
和小石一起打麻将除了小玉妈妈，隔壁的梅婶，还有小石的初中同学王伟。王伟和小石一样，初中毕业后一直没有工作。小石曾和王伟一起去过广东东莞找工作。小石的姐姐在东莞做事，她去了不到一个月就寄回了一千元，说自己在一个工厂找到了事做。小石和王伟按地址找过去，发现她根本不在工厂里。她穿得很暴露坐在一个小理发店里，把脸搽成五颜六色。姐姐叫小石回去，不要呆在广东，她说：“小石，你回去，姐姐会赚回建房子的钱，会赚回给你娶老婆的钱。”
小玉的暑假很快完了，她回去上学了。
小石觉得生活顿时少很多颜色。虽然小玉从不搭理他，但她白色的裙子和黑色的长发在眼前飘来飘去，已令小石很开心了。
小玉走了没几天，突然传来一个噩耗：小玉的哥哥小强在自己承包的水库游泳时淹死了。小强当了四年兵，复员后没有工作。他爸爸是在城里开汽车配件厂的。为了让小强有工作做，投标了一个小旅游风景区，让小强做了老板。有谣言说，有当地人投标失败了，对小强怀恨在心，将小强谋害死了。真相是什么呢？似乎没有人真正去调查，反正小强死了是事实。
没有人去小玉家打麻将了，连去店里买东西的人也几乎没了。小强的黑色骨灰盒摆在客厅里，小玉的奶奶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缩着身子坐在柜台后面，灰色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光，像一只垂死的老猫，怪吓人的。小玉的妈妈逢人就扯住人哭诉半天：“我家小强不去做生意就好了……我家小强像小石一样呆在家里就好了。”她大概差不多疯了，别人都怕了她，小石也怕了她。
一个夏天就这么完了。
小石姐姐寄回来的钱差不多有一万多元了，小石的妈妈一分钱也舍不得用，都存起来，她说过两三年就可以建新房子了，然后就帮小石娶老婆。
小石觉得日子很乏味，他说他极想要一辆摩托车。妈妈居然答应了。小石花四千元拥有了一辆摩托车，他长这么大从未拥有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从来没有像有一部摩托车这么神气。
他骑着摩托车满镇疯跑，生命又突然有了活力，他又快乐起来了。
爱情意外
在所有青春的秘密里，最痛苦的那件事是暗恋。
大学时代，我一直暗恋一位男同学，从大一到大四，从早上醒来到夜晚的睡梦里，从教室到学生饭堂，从操场到图书馆，我就这么喜欢着他。我对上帝说：父呀，如果你真爱我如你的女儿，请你告诉那个男孩，说我爱他；或者请你让那个男孩也注意我，爱上我。可天上的父似乎只管有关圣洁和罪恶的事，它不管人间的风月和儿女情长。
大四最后那一个学期的最后那一个星期，我在图书馆遇到了那位男孩子，他坐在离我不远的位子上。咫尺之间的距离，可却如天涯般遥远，四年的爱情藏在我的心里，是一个很大的秘密和痛苦，如十月怀胎，它总有要破腹而出的一天。它已凝珠结玉，那么不甘心终生深埋海底和尘世。
几天之后我们就要分离，这种分离，表面上看只是一场宴席的淡淡散去，但若不小心，就成了人海茫茫的永不相见。
我一定要向他表白。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勇气，要置生死于不顾，置成败于不顾，置荣辱于不顾，置脸皮和自尊于不顾。我匆匆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我一直在爱着你。你是否爱我，若爱我，请告诉我；若不爱，让我死了这条心。
然后，我把心一横，冲到他面前，把纸条从裤袋掏出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如逃命一番跑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我如经过一场生死博斗，大汗淋漓，气喘不止。我那天才知道，爱情竟可以如同生死。爱情，竟是这样的直达性命。一次爱情的表白，竟需要一种面对生死的勇气。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从此之后，我情愿去死，也再不想主动向一个男人表白爱情。那是一种要命的事。
整个晚上，我失眠。
第二天早晨，我脸色发青地去学生饭堂打饭，我看到了他。他也看见了我。他手里端着饭，脸色平静地向我走来，我快要停止呼吸。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对我说：“宜小米，昨天晚上你给我一百元钱干什么？”
我摸摸口袋，昨晚写的那张纸条还在右边裤袋里，而左边裤袋里的那一百元钱却不见了。我给错了。
写给牛郎的伊妹儿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亲爱的牛郎：
很高兴收到了你send来的伊妹儿，照片也看到了。牛郎，你变黑了许多，是不是最近劳作辛劳呢？
很快就是七夕了，我们又可以见面了。自从有了网络，你我互传伊妹儿，尽倾相思之情，解了那许多相思之苦。
从前我常恨，天下女子千千万万，为何独叫我生为天帝之女？要我生生世世在天庭受寂寞之苦。为何我不是阿玉阿香呢？生儿育女，与爱郎朝夕相对，你耕田，我织布。从前你我人间那一段短暂朝暮相对的甜蜜，是我今生所有的回忆。
世间总有那些愚人，以为在天上做神仙，或作天上的仙女，有那至高的荣华富贵，他们却不知道，一切的繁华，若没有情，也是一堆枯寂的死物。我今世惟一的愿望，便是粗茶淡饭，布衣素食，做牛郎你的妻，如世间任一普通女子阿香阿玉，甚至不必生我美貌更不必赐我富贵，只要赐我三万六午五百天的爱情。
这几千年几万年，我坚持坐在机杼前织布，忍受这无穷无尽的寂寞，我心中的希望就是那一年一度的七夕相会。我把那一天的幸福，分为365份，以后分开的日子，我就细细品味那一点点幸福。牛郎，我其实也满足了，至少，我每天还有爱情，只要有，并不在乎一年相见多少次，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有千万的世人见证了你我的爱情。我想世间或许有那可怜的女子，一生一世不知爱情为何物，连一年一度的七夕也没有爱情来光顾她，如此相比，我又是何等幸运？
天下又有几个男子像牛郎你一样呢？这几千年，你也只守着对我的爱情。
只是现在有了网络，我听说很多男人网恋，牛郎，你千万不要网恋呀，除了给我send伊妹儿以外。我可不希望你我千万年的爱情传说毁于一网，如果世间有人听说你因为网恋而变了心，那就太没意思了。
再一次叮嘱你，好好种田，安心等待七夕，每天给我发一份伊妹儿，不准网恋。
另：随信附上我的近照一张，此照摄于天宫的蟠桃树下。
织女
织女的邮箱：zhiru@hotmail。
印度男孩
是一个高大年轻的印度男孩，他走过来问太平山顶怎么去，他说想去太平山顶看香港夜景，去太平山顶看香港全城景色，几乎是所有到香港的中外游客必吃的一道特色菜。
我其实希望他参加我们酒店提供的香港岛半日游，那算我的销售成绩。
但他不，他要自己去找。惟一可做的是详细告诉他怎么去，又怎么回来，看完夜景以后还可以去兰桂坊酒吧。扪心自问，我是一个很敬业的员工，但早几天的公司会议，老总的口气里，似乎对我并不太满意。
于是你感到时世艰难，所谓的时世艰难就是老板赚钱不够以前多了，打工的收入也少了，而且要承担因此而来的压力。
印度男孩说谢谢，然后准备走。我说，有没有去过海洋公园啊，那是香港最著名的一个景点之一啊，有人说没去过海洋公园不算到过香港啊，它是亚洲最大的海洋主题公园啊。——用英语说这些话就像背台词一样，因为我几乎每天向酒店的住客说这些话，但有的人说自己去，有的人在来香港之前已有旅行社为他们去海洋公园的旅程，而有的，当然是在我的游说之下参加了。实话实说，那关乎我的佣金。更关乎公司对我的印象，现在香港打工，你要用心好好的打，尽最大的力去做，你为了你的饭碗也出于敬业精神。
那个男孩子犹豫了一下，有些腼腆的说，我考虑考虑，也许明天吧。
第二天早上那个男孩子走到我面前来了，我热情的站起来，其实我过于热情了一些，我刚开始在这家酒店旅行部的时候，看不惯同事对客人过于的殷勤，那在我看来，很虚伪，也失去了分寸，比如may，看到有客人走过，脸上马上绽开一朵热情的笑容，客人的背影刚一消失，那朵笑容马上枯萎，刚才还笑得艳若桃花，三秒钟之后却已冷若冰霜，而且，对男士们说hello的时候的那种姿势和眼神，已超出了一个职业礼貌，我的职前培训，madam从来没有要我们用这样的眼神和语调笑容问候客人，我看不惯may，但老板在早几天的会议上，特别赞赏了may，你能不服气吧，她的销售成绩摆在那里，是全酒店最好的，最出色的几次是，一次游说了三十个来香港出差的新加坡男人参加维多利亚浪漫风情夜，还有一次游说十五个日本男人参加海上夜游。老板找我谈的时候，说你觉得自己哪里需要改进，may有没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我说，有，主要是她英语比我好，我父母是未庄人，我的英语有未庄口音，所以不大能引起客人的兴趣。
老板说，我看你是不够主动。
我心里说，我不够风情。
但我读酒店课程的时候，madam只教我们服务礼貌，却没有教风情。而且may的那种味道，我学不来，她那些东西好像是从骨子里天生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