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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一响动,凝月睁眼醒来。
外面大雨如注,凝月急速地穿好衣服,跑到凝天的房间,见房门虚掩,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
一种不祥和着惊雷炸响在她心底,她急忙撑起竹伞,冒着大雨,不顾一切地朝凌霄峰飞奔。
赶到山涧,回来的马车还在,树荫下的青马躁动不安地咴儿咴儿作响。凝月心中的恐惧加深,睁大眼睛搜寻凝天的影子,但见山腰一带丛林中,凝天头上的蓑笠若隐若现,便扯起嗓子叫道:“哥!”
上山的凝天听见妹妹的叫喊声,不禁加快了脚步,前面不远处就是豆子的坟茔了,肖衡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便嘀咕一句:“死小子,你真的在。”
正要过去,身上宽大的蓑衣被丛生的荆棘勾住,他扯了几下没挣脱掉,才发现自己钻进荆棘丛里了,便操起长刀挥舞着,一边愤怒地骂道:“真倒霉,这刀不是来劈材的。”
等他出了荆棘丛,后面的凝月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他:“哥,你想干什么?”
“凝月,这样放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豆子死得太惨了,我要一命抵一命。”凝天面露杀气,扬起长刀向凝月示意,“趁无人注意,咱们杀了他。”
凝月惨白了脸,她朝肖衡望了一眼,哀求道:“哥,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豆子是他无意杀死的,我们已经惩罚他了,已经够了!哥,你这样是故意杀人,你一个书生怎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们做出的坏事还少吗?想过去,这片天下是属于冷姓的,还不是因为被他们强征霸占!要是将来肖衡当了皇帝,更没有咱们冷氏立足之地,我不替自己报仇,也要替天下人报仇!”凝天对妹妹的态度颇不满意,怒嗔道。
凝月停止了哀求,说话直白真切,“即使这天下冷氏当道,姓冷的穷人仍会俯拾皆是,那些富甲贵胄能给你什么?肖衡文武并重,秉性沉稳,深得百姓敬重,我倒相信他会是个明君!”
兄妹俩在雨林中争吵起来。
凝天一时说不过凝月,大为生气,“你现在替他说话了,没想到你也是个吃里爬外的人!”说完,气冲冲继续往上走。
凝月跑到凝天前面,伸手拦住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咬牙道:“冷凝天,你要是想杀他,先杀了我!”
仿佛整个天空垮塌了,大雨瓢泼而下,摔在人的身上刺刀般的尖锐。两个人对峙着,凝月冷森的目光划破雨帘,直逼自己的兄长,凝天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凝天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挫败地扭过脸,发泄似的将长刀扔向茂林深处。
“你下去准备马车,先送我和他去郡府。”凝月松了口气,撑着伞独自向坟头走去。
雨,催打着树叶,击在肖衡的身上。雨水顺着他泛白的脸肆意地往下淌,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却一眨不眨地直视前方,双唇抿得紧紧的。
凝月的心突然涨大了,看着他湿淋淋的样子,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湿了眼睛。
“你起来吧。”她轻轻说道。
风雨潇潇,他似乎没有听见,又或者他根本觉察不到她就在他的后面,他依然一动不动,僵直地跪着。
她将伞移到他的头顶上,一手去扶她,“你快起来!”
这才发现,他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僵硬冰冷,冷彻透骨。
他缓慢地站起来,身子难以抑制地摇晃,凝月下意识地搀住他的肘,却被他一把甩掉。她抬眼,正对上肖衡冷冷的目光,胜似数九寒天料峭的冰,直刺进她的心肺。
隐忍着痛的瞬间,她无言地放下了手。
他走得笔直,却缓慢,凝月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胸腹中似被掏空一般,泪水顷刻模糊了眼睛。
她清楚,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东西已经悄然离去,甚至,他不许她碰他,只留给她一个冷清的背影,与陌生的眼光。
雨终于停了,天色苍茫,东边还残留着几缕长长的云朵,周围透着寒气,清冷的溱州上空烟霭淡淡。
第五卷
梦断水云乡
他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胛,微笑,心里涌起甜蜜。他想让她知道,今生今世,他不要她为他倾国倾城,只想在每天清晨为她摘一朵牡丹,插在她的鬓间。
这一日的郡府异常紧张忙碌,郡府大人失魂地指令着手下,所有人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府门外岗哨森严,只有几名当地德高望重的名医行色匆匆地进了府门。
出去一夜的庆陵王爷,回来后病倒了。
凝月从屋内出来,疲惫地靠在廊柱旁。幽暗的庭院落满了红花瓣,青苔阶下有小虫凄切的鸣叫声,她徒然地仰望天空,凉风吹过,如绵绵细雨洒在她的脸上。
她黯然地叹了口气,抬手轻抚自己的脸。
还是殷雪玫炫目醉心的玉容,只是,与他单独相对时,她用不着它了。
里面有轻微的咳嗽声,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开了屋门,正看见郡府大人陪着几名郎中从里屋鱼贯而出。
“娘娘。”郎中朝她跪地行礼,凝月客气地示意他们免礼,接着轻声问:“王爷怎样?”
“回禀娘娘,王爷苔薄白、脉浮,是受风寒之邪外袭,致使经络气血痹阻,又加上连续劳顿,导致神疲而气衰。所谓气为阳,寒为阴,寒容易伤气,小的已经备下解表散寒药,王爷身体强壮,不出三五日便会标本兼顾,扶正祛邪。”
凝月怅然道:“这次病得不轻……”
郡府拱手问她:“娘娘,下官已准备婢女十名,随时听候娘娘差遣。”
凝月略微思忖,回答:“还是在别处候着吧,王爷不喜欢别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的。”
总人躬身而退。
缕缕细碎的光从天窗洒落,肖衡呢喃的声音极轻,那声音似是召唤,在屋子一片迷蒙的光亮中摇曳浮荡着。凝月感觉自己幽灵般的影子,轻轻地朝床榻漂浮而去。
肖衡闭合的眼睑上睫毛轻颤,眉端紧蹙,似是强忍着巨大的痛苦,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地翕动着。凝月坐到床沿上,想了想,端起案上还滚热的红姜糖水,一点一点地喂他。
他的喉咙动了动,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本来清澈的眸子失了光彩,好像覆了一层迷蒙的纱,他眯起了眼,定定地注视着她。
在肖衡淡漠的目光下,凝月心中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她故作镇定道:“郎中说,喝点姜汤,微微出汗能助药力驱散风寒。”
“你,”他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揭了那东西。”
他的语气貌似命令,她一僵,手指难以抑制地颤动,费了很大的力才将药碗放在案上。
“好。”她轻声回答着,抬手揭去了面皮,转脸面向着他。
她的脸色平静似水,昏黄的光线映出她淡淡的目光,端凝的肌肤,眼里丝毫不起一点儿波纹,她就这样坦然地面对着他,唇角微微地抿了一下。
还是那张唇,那双恬静的眼眸,肖衡突然笑起来,他笑得狂乱,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无法形容的痛楚折磨着他,使他控制不住地呻吟出声,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抽搐着。
“我去交郎中。”凝月站了起来。
他的眉微微纠结了一下,一手痛苦地按在额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好。”她还是这样轻声地回答,转过脸,默默地往外屋走。在她出屋的时候,她依然没忘记重新换上那张假面容。
跨过门槛,郡府、郎中以及诸多婢女还伏跪在台阶上等候回话。凝月仪态万方地站在那里,淡淡的眸子扫向众人,以王妃的口吻说道:“王爷受风寒一事,务必做到秘而不选,一旦传入乱党耳里,定会引起大乱,危及王爷性命。”
她担心的是,宋鹏的耳目无处不在,万一发现他们这次微服私访,势必会给他们制造麻烦。
郡府面呈惧色,赶紧召众人训话去了。
夜色渐浓的时候,凝月安静地坐在外屋,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咳嗽声。除了她送药进去,他固执地闭着眼,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她说,她只好将药盘放在床榻边,无奈地出来。
按照她的吩咐,郡府派人在外屋铺了四围帷幔的床榻,屋里屋外都生了暖炉。在这个温柔的春夜,凝月手里拿着那层薄如蝉翼的面皮,心思百折千回,始终感到一阵清冷与萧瑟,倦意慢慢上来,她耸了耸肩,决定去里屋巡查一番,出来歇息了。
里屋的蜡烛还在明晃晃燃烧,一眼望去,肖衡微蹙着眉心,双手无力地垂在棉被外面,沉沉地睡着,满屋浓厚的药气在流动,碗里煎好的药还满满的,似乎只喝了一小口。
踩在锦绣地摊上,凝月无声地走到床榻前,烛光带着金色的光晕笼盖四周,她弯下身,手顺势轻抚他的额角,凉凉滑滑的。
恍惚中,曾经有人也是这样轻抚她的额角,神情温和愉悦,“还好,没发烧。”他笑了,笑意如春风杨柳……
她苦涩地摇头轻笑,还想这些干什么?
最后,她还是端起药碗,轻唤道:“肖衡。”
肖衡猛然睁开了眼睛,迷惘地望着空中,仿佛在找寻着什么。他的目光慢慢移向面前的凝月,再次蹙眉盯着她,好半晌才清醒道:“是你……”
“是我,把药喝了。”凝月还是那么平静,轻柔地将碗的边缘送到他的嘴边。
“不喝。”他扭过脸,眼中扫过一道阴霾,冷冷道,“你出去。”
凝月并未依顺他的话,淡然说道:“你喝了药,我自然会出去。你是堂堂王爷,京城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你,你想就这样一直病歪歪地躺在溱州?”
肖衡这才转过脸,想接过药碗,兴许是虚弱,双手不可遏制地颤动着,凝月重新将碗送到他的嘴边,他只好皱紧眉一口一口地将药喝下。
凝月舒了口气,收拾完案上的一切,端起药盘往外走。
他突然在后面说:“明日回京城。”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回头,见他闭着双眼,神色似乎安静下来,便僵着声音“哦”了一声。他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依然闭目,唇边牵起一丝凉薄的冷笑,“你放心,我会配合你将这场戏演完的。”
第二日,天色晴好,朝霞将院子周围涂抹成橘红。花蕊四处绽放,翠绿的枝叶上挂满了沥沥滚动的水珠,有五彩羽毛的鹂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闹着。凝月站在屋外欣赏着眼前的风景,心情也开朗起来,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郡府一大早听说王爷要回京城,一路小跑着来到里院,一见到庆陵王妃,就扑通跪下了。
“娘娘,现在回去使不得!这路途遥远,疾驰猛赶也需要一天一夜,何况王爷染病在身,回到京城皇上怪罪下来,下官可吃罪不起啊!”
凝月看这郡府大人虽是老实,却也是明哲保身之人,于是讥诮道:“来溱州时间虽不长,却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王爷还念着大人的好呢。”
郡府汗颜,连声道谢,并传令精心准备送王爷夫妇启程。
凝月忙碌妥当,才重新回到里院。抬眼正看见肖衡已经穿戴整齐,独自一人扶柱而立,短短几天,他竟然瘦了整整一圈,锦衣长袍显得单薄,却比往日增添了几分清幽飘逸。此时他仰首望着明媚的天空,双眼半眯着,任谁都猜不透他在想着什么。
凝月一时失了神,又慢慢上了台阶,从他身边无声地走过。
他似乎这才发现了她,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那一车的东西,你让人送到你家里去。”
凝月顿了顿,淡然道:“我们家不需要这些贵重的东西。”
他说话也淡漠,甚至看都不看她,“就算是我的补偿吧,比起一条人命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听着他冰冷的声音,不再说话,径直进了屋子。
屋外,他抽动的咳嗽声时不时地响起。
仲春季节的京城开始有了融融的暖意,皇宫里的柳絮飞花弥漫了天空,又呈现出宫柳风雪的壮观美景。
皇后刚在钟鼎广场上了宫车,便催促赶车内侍快马扬鞭,她的心飞到了肖衡那里,内心一阵又一阵地躁动不安,额角上微微有了汗意。
自己的儿子生龙活虎出去的,才几天工夫,却要被人扶着进府。
向来,她自以为是个智慧贤良、心志坚韧的女人,在雍武皇帝眼里,她极少谈论国事,对儿子都是慈爱有加督导无情,自然倍受皇帝的褒奖。
她总以为,一个好母亲,一个好皇后,该当如此。
即便肖衡有时对自己埋怨生气并不放在心上,总是一个微笑轻轻荡开,依旧我行我素,她也是从没真正生气过,心里更多的是对儿子满满的骄傲。
而这次真的是生气了,个中滋味不是三言两语能说个通透的,内心隐隐约约有个念头——打着灯笼选来的媳妇不合心意。
闻讯赶来的凝月飞快地跑进肖衡的寝宫,刚穿过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