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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同僚,比如丘比特、堕落、潘播、吉蒂之类,但它们现在在哪里,它也不知道。Lucifer的意思是〃光明使者〃,每天我们能在窗前?接阳光就因为有它的存在。我说似乎曾?在哪儿也听过类似的话,可我记不清了。
第32节:路锡甫的秘密(2)
路锡甫扇了下翅膀说,无论是?到达天堂都会出现记忆衰退的症状,等到完全丧失记忆,就是重生的时刻,赤裸裸的记忆,坦白地降临。
我这才明白美丽老师的那句话,?来〃依靠记忆而生活〃是因为大脑已容不下新的痕迹,它像一只刻满花纹的核桃,迟来的工匠再也找不到落刀的地方。于是,它开始自我欣赏,渐渐枯萎、衰老直到死去,然后等待蛰居天堂的日子来帮助洗去那将大脑刻得伤痕累累的记忆,期待重生。这就是生命的一个轮回。
天堂不是城堡,也不是云雾缭绕的宫殿,它只是〃面,像是梦里的〃面。路锡甫说天堂只有一个,每个死去的灵魂都能看见;而地狱是没有,或者按照萨特的话来说〃他人即是地狱〃。至于那场没有落幕的电影,则是命运之神在帮助着计算衡量,判定着给你怎样的来世。所以临死前看到自己做过太多坏事的人,来世必定是要受苦的;而善良灵魂重生前可以特许一个愿望,甚至是回到过去。不过大部分的〃重归者〃都失望而归,因为〃过去〃和〃过去〃竟是截然不同的,于是灵魂亲眼见到的〃过去〃和记忆里的〃过去〃开始互相排挤、扭打,让灵魂们惶惶不安。
我问路锡甫有没有见过一位老妇人,她的长发花白,背已?有些驼,兴许她还能记着自己的名字……茉莉。我说不知道她许了怎样的愿望。
它摇摇头说:天堂里有很多这样的老妇人,可来天堂久了就会渐渐年轻起来,并且忘记自己的姓名,你也会的。
我说我可不能忘,我得找支笔来,在手掌里写上:米兰,女,公元1985年10月18日出生于S城。
可天堂里没有笔,我却真的远远地见到了茉莉。
路锡甫说得没错,来到天堂的灵魂开始逐渐年轻并且记忆衰退。茉莉已?是中年的模样,望着我说,你长得和米兰真像,可她比你年轻,虽然她总是和我争论衰老的问题。
我说茉莉,我就是米兰,你不认得我了吗?
路锡甫张着巨大的翅膀飞到我的面前。
她不记得了,即使刚才你们的对话此刻她也不会记得,这就是死灵在天堂的净洗。慢慢地你也会这样,不过,此刻你可以特许一个愿望。路锡甫骄傲的神情,如同神在施恩。如果刚才你问的是她,我可以告诉你,她许了个来世能有动人嗓音唱出凄美音乐的愿望。
我说在我还没老的时候,我和茉莉都看过一部电影,男主角也特许了一个心愿,他要回到现在看看心爱的护士。不过我要回到过去,因为英灏死在六十年前,我只有到那里去看我心爱的人,还有年轻着的米兰、茉莉以及六十年没见的美丽老师。
可大部分回去的灵魂都失望了,并且惶惶不安。路锡甫又强调了一次。
失望就失望吧,算做是恩赐,六十年来我从没停止过思念。
茉莉从路锡甫身后越过来,说:你长得和米兰真像,可她比你年轻,虽然她总是和我争论衰老的问题。
她果然已?忘了刚才说的话。路锡甫从空气里扯下一张纸,递给我。
好吧,这是你回到六十年前的身份。记住,那是安插的身份,永远不要试图以此改变过去。你只能在那里呆四十九天,也就是天堂里的一星期。在第四十九天之前寻找好离开的理由,别给历史留下缺口。接过它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
我将伸出的手收回,说:等等。然后走到茉莉面前,她仿佛比刚才又年轻了一些,正愣愣地看着我,想说:你长得和米兰??我捧起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下去。我说茉莉,我要回到过去了,要回去看那时候的米兰、茉莉、英灏还有美丽老师了,你的无落幕电影里有他们,可我没有。
我接过路锡甫递来的纸片,来不及再看一眼天堂,四周就如同谢幕般漆黑一片。我只能紧紧拽住纸片,任凭黑暗如同吞噬月光般四处袭来,把我紧紧裹住,密不透风地裹住。那又是梦的感觉,晦暗的,无边无际的昼夜战争,总是光亮输了晦暗一成,气?吁吁地拼命奔逃。那场战争不知打了多久,多少回合,光亮在奔逃后又卷土重来,再次败给晦暗后落荒而逃??如此往复,终于如同昼来时的安歇宁静四周的黑暗慢慢退去,光亮以战胜者的姿态一拥而上。
第33节:路锡甫的秘密(3)
当光亮把身边的每一件事物重新点亮,我正睡在一张熟悉的单人床上,仿佛很多年前我曾坐在这张床上不住地哭笑。我松开手里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片,坐起来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显然那已?不是一张老妇割满皱纹的脸,脸颊光滑而饱满的,一滴眼泪就能滑过。
我站起身子走到镜子前,里面站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人:细卷的头发扎在脑后,眼睛藏在镜片后隐隐灵动。我伸出手去,想抚一下对方,可触到的只是冰凉的水银镜面。这双手白得有贫血的迹象,手指细而长,指尖微微起了一层薄茧。英灏说手上有茧子的人大多是想做艺术家的,那茧子就是?年累月的代价。可这双手……这不是美丽老师的手么?
我抬头望去,那镜中的女子不就是六十年前的美丽老师么,她有着柔和曲线的脸总是无血色的白,要靠微弱的腮红来遮掩的苍白,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我回到床上寻找那张路锡甫递给我的纸,第一行写着:
美丽,二十二岁,实习作曲教师。
下面〃着各种人物谱系图还有今天的日期。
我竟然变成了美丽老师?
这是她的单人床,是的,很多年前我就坐在这张床上给美丽老师讲我和英灏的故事。美丽老师总是微笑地看着我,甚至是凝视着,然后伸出苍白的双手抚过我的脸,说:
米兰,我能明白。
床边杵着一只樟木衣橱,打开橱门,里面是她的气味。一小碟迷迭香还燃在角落里,透过衣橱的缝隙慢慢外渗。我朝四周望去,房间的摆设很简单,除了单人床和衣橱外,只有学校给实习老师提供的一张写字桌。桌上有本黑色封皮的备课本,里面是整齐详尽的作曲课教学计划和备课内容,内封的右下角用正楷写着:美丽。备课本的左边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什,钢笔、曲谱纸、回形针、散页、腮红等等。我拿起腮红刷在颧骨处??打上红色,美丽老师的脸色就是那样的。备课本的右边站着的是一只万年历电子钟,液晶屏幕显示着:
公元2003年9月1日。
和纸上的一模一样。
那是美丽老师第一天来给我们上课的日子。是的,我还清楚地记得她站在办公室里对我微微一笑,?着我的手从〃灭绝师太〃的诧异里离开。站在教室门口,她说:米兰,我是美丽老师。
而此刻,我是要以这样的身份去给六十年前的米兰、茉莉们上课么?
美丽,上课了!
窗口站着年轻女子,是那年和美丽老师一同来的乔灵老师。当年她就是这个模样的,戴着黑边眼镜,短发,额角上有些雀斑。乔灵老师教的是钢琴演奏,茉莉的钢琴课就是她教的。此刻她正站在窗口,轻轻敲着窗玻璃,催促着我去上课。她的腋下夹着黑色封皮的备课本,夹页的金属夹被阳光折射得闪闪发亮。
别愣着了,第一天实习,不能迟到!乔灵从腋下抽出备课本,在窗口晃了晃,快!
我再一次望了眼镜子里的美丽,拿起写字桌上的备课本和钢笔随着乔灵去?接我的旧时光,那竟也可以算做是我的新生活。
走出宿舍区,阳光?面而来。这就是两千零三年九月的阳光呵,霸道却体恤的,晒在身上起了汗就召集着一阵秋风轻轻吹干。宿舍楼和校区之间隔着的道路还是那样的狭?,假如有辆庞大的公交车开进来,一定会让人行道上的学生惊骇不已,公交车司机便按着喇叭骄傲地呼啸而过。甚至还会有蓝铁皮的运沙车,挂着〃实习〃的牌子开足马力,全然不顾别的车辆,有碾过一切的气势和蛮横。
学校的大门是灰色石栏搭成的〃冈〃型建筑,顶着某位老音乐家的题字。校门的右边是传达室,堆着厚厚的信件卡片教科书,看门的老头还是那个模样,戴着副永远看不清东西的眼镜,对每个进校的老师学生微笑。此刻校园里已?传来开学典礼的音乐声,合唱队的学生正端着歌谱唱着校歌,学生们早该集队站在操场上。校门敞开着,只是站着执勤的老师守株待兔地等待迟到的学生。
马大头,给我开开门!
第34节:路锡甫的秘密(4)
铺天盖地的晨光下,校门另一侧的铁闸门前站着一个穿音乐附中校服的女生,乌黑的短发剪得很平整,但可能因为睡姿不佳而翘出了几缕发梢。上身穿着的天蓝色衬衫收在藏青色短裙里,也一不小心露出个角来,任凭旁人的笑话。两只脚踝上的白色棉袜?得长短不一,有点好笑地塞进黑色漆皮校鞋里。背后的书包也没完全扣好,曲谱?着背从?链缝里露出五线谱。远远地一看,就知道是个仓促起床的孩子。
这是间开在校内的小卖部,后门连着狭?的马路。六十年前我常常因为懒睡迟到而只能硬着头皮敲开后门的铁闸门穿堂而入。小卖部的老板马大头是个矮个大头的中年男人,却长着一副老头子模样皱巴巴的脸。为了讨好他,每个星期我总要?着茉莉去给他八岁的儿子上钢琴课,这样他皱巴巴的脸就会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于是,小店后门的甬道后来成了马大头对我开放的秘密通道。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也正遭遇这样的难题。
她小心翼翼地敲着铁闸门,又轻轻地说着些什么。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开锁的细碎声,一个大脑袋的中年男人伸出厚实的手掌?开菱形伸缩的闸门后,顺势敲打了一下女孩子的脑门。她乖张地哎哟叫了一声,利索地挤着闸门缝钻了进去,仿佛定了心似的回过身来关上闸门。透过铁闸门上无数个菱形她发现了我的关注,不知是顽皮还是洋洋得意,竟若无其事地冲我挤了挤眼。
那就是米兰呵,六十年前的米兰!?来当年懒睡的我是这样衣冠不整,可我不正应该站在合唱的队伍里么?不然这样的迟到是终究会被发现的,但倘若此刻六十年前的我正站在操场上,融入几十人的合唱队伍,也会在注视唱谱的同时默默诅咒操场上顿时裂开无数个深穴的罢。在委婉动听的音乐里盘算着千人队伍溃泻消失,留下手足无措的校长们面面相觑忘了说词的种种精彩。
是的,我还记得开学第一天在铁栅栏后见到的美丽老师,她微笑着远远地看着我,难道那竟然是六十年的对望?
在教研室里我领到了要教课班级的学生资料。
十二年级A班,30人,男13人,女17人??下面是厚厚的学生个人资料。
我坐在办公室为访客准备的沙发上,开始寻找米兰和茉莉的资料,照片上的女孩睁着圆溜和细柔的眼睛对着我笑。那是她们十年级时的样子,神情饱满的,无限地憧憬未来。那照相机的快门里就是她们以为的未来呵,于是她们就对着自己的未来舒心地微笑。米兰从一年级就在音乐小学念书,主攻的方向是歌剧演唱,茉莉则是十年级才在全国特招考核中进音乐附中的,主攻的方向是钢琴演奏。
米兰!你又迟到了,全合唱队就空了你的位置!一个中年妇女踩着粗实的中跟鞋穿着藏青色的教师服进来。
妇女身后跟着神情沮丧的米兰,她耷?着脑袋,神情不屑又有些慌恐。中年妇女气鼓鼓地坐在转椅上。
你看看你,你还想当歌唱家?头发横冲直撞,衣服皱皱巴巴。说着,她站立起来,仿佛为自己的下一句话运气:你见过?要表演的时候像你这样的打扮,詹尼 · 琳德还是萨瑟兰?
我记得她,她是十二年级A班的班导师李美珏,学生背后管她叫〃灭绝师太〃。吓,灭绝师太!我不由得笑出了声,这样的笑声在此刻显得有些戏谑。她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新来的实习老师?
我赶紧收起嘴角,说是的,李老师,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美丽。
米兰还在一边垂头丧气地努力抚平翘起的发梢,塞着衬衣的边角,她气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