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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好的节气,再有仆婢前拥后簇,再有出入车马相随。桃叶真正觉得,人生如此已是再无他求。
虽则,她的夫君并不爱亲近她,却也从不曾亏待她。凭着她对他的救命之功,桃叶知道,自己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有了着落了。
她从来不是不懂进退的人,自小的颠沛让她明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子敬不爱她,那她便不去奢求,她只要抓好自己现下的富贵,也没什么不好。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一生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遇见这个人,也从未想过,自此,自己的生活就再不能回到自己奢求的那个轨迹。
再遇见云低这一日,原本是极普通的一个日子,蓝天白云也好,茂叶繁花也好,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在王氏侧门的门外,看到男装打扮的云低时,桃叶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这样美好的日子,或许是到了尽头了。
于是她突然生出一股子怨恨,对这个还未曾照面的,往日的故人。
于是她急步上前,一开口就带出十足的蔑视:“哟,这是哪里来的下等人,居然敢站在琅琊王氏的门前鬼祟,可是想关到府衙去么?”
……
云低回过头来看到的便是花团锦簇般打扮的金光闪闪的旧时谢府婢女镜花,现如今琅琊王氏九郎的妾室桃叶。
云低接连赶路赶了足有月余,才从豫州回到建康,这一路的惊险与疲惫,还来不及卸下,她便直接来了王府。
不顾与桓伊的约定,不念逃婚的后果,不想一路的种种险恶,她就这样一路走来,只是为了问王献之一句,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谁才是他的所思之人。
然而尚未见到王献之,倒是遇到了这么一位故人。云低霎时觉得扫兴极了,真想调头就走。
可是手中握着的那一卷画轴,让她又回想起,自己这一趟来,是为了什么。
于是强忍着厌恶开口道:“镜花,我是来见王献之的。”
桃叶柳眉挑了几挑,扭头对身后仿若惊住的婢女道:“阿廖,你知道王献之是谁么?”
那个被唤作阿廖的婢女战战兢兢回到:“回如夫人,王献之……是,是我们家郎君的名号……”
桃叶一个巴掌狠狠的掼过去,那婢女登时被打的嘴角破裂。桃叶冷哼一声道:“你一个下贱婢女,怎么敢直呼郎君的名讳?”
云低冷眼瞧着面前这一幕戏,心中厌恶感愈增。这桃叶,指桑骂槐的是在说自己身份低微,不配直呼王献之的名讳呢。
桃叶装模作样的教训完婢女,才回过头瞥了云低一眼道:“这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若要拜见我家郎君,需从正门递了帖子求见才成。不过,我瞧着你这样的,只怕是递了帖子也难如愿,我家郎君可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人都见得的。”
云低见她压根不打算道明自己的身份,索性也不再与她周旋,淡然开口:“这位,‘如夫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身份罢,不然何必出入走这侧门呢。既然不是什么正经身份,只怕也没资格直呼王九郎名讳吧?”
云低这样一句诘问使得桃叶登时没了应对,她心中有一丝讶异,对面站着的这个瘦弱的女郎,真的是当年谢府那个不爱言语的云低么。这样辛辣的言辞,机锋的神色,真的是那个木讷内向的云低么?
桃叶心中几番挣扎,虽然觉得这个云低似乎比往岁那个被自己陷害到离家出走的小丫头厉害许多,也仍不甘心就这样吃个闷亏。
这么想着,桃叶又瞄了一眼云低风尘仆仆的寒酸模样,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如夫人再不济也好歹是个夫人,好过一些下贱坯子,没名没分的就住了王府住戴府,住过戴府住桓府,甚至连鲜卑胡奴的府邸都走了一遭……”
云低面色微变,“谁告诉你的?”
桃叶将头一昂,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这样有趣的事,自然是我家郎君讲与我听的……”
“你说是子敬这样讲与你听的?”
桃叶瞧着云低一副惊痛的表情,觉得解气极了,愈加眉飞色舞地说道:“说来这种事情也是别人家的辛秘,也就是我们王氏向来消息灵通些,凡事都知道的比旁人详尽。我家郎君说啊……若不是这样,还当真不知道,有些女子面上一派端庄,私底下却那般不堪。”
云低面色一片惨白,她竟然不知道,子敬对自己竟然是这样看的。
难怪他那样急匆匆的离开了豫州,连道别都没有一句。
难怪他纳了自己最憎恶的桃叶为妾。
想来,这副画也是他因为对画中人的轻视厌恶,才随意抛售到市井去的……
还有什么要问的。
还有什么有必要去问的呢。
云低惨然一笑,低头看了看紧紧握在手中的卷轴。
这一路走来,每每觉得疲惫,每每觉得恐惧,都是这卷画轴给了自己勇气,支撑自己回到建康。而如今,竟然是这样一桩笑话。
那些藏在心中偶然会觉得甜蜜的念头,那些常常让自己傻笑出声的揣测,还有手中这一卷自己那么珍爱过的画轴……都只是一桩笑话而已。
云低慢慢收紧手掌,随着“吱嘎”的脆响,装裱华贵的画轴被揉皱成一团。
最后看了一眼,云低慢慢将手松开。而后头也不回的朝巷子口走去。
桃叶瞧着渐去渐远的那个背影,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她又一次赢了。
原以为这小丫头有了多大的长进,还是不过如此,不过是几句道听来的流言就将她打击成这样……桃叶冷哼一声,提脚将云低扔在地上的画轴踢到一边,迈着碎步袅袅娜娜的进了王府。
一旁被方才桃叶一巴掌抽傻了的小婢女阿廖这才回过神儿来,追着桃叶的脚步朝里走去。
才走两步又踩上那卷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画轴,阿廖叹息一声,“倒霉的家伙……”将卷轴捡起来,抚了抚上面的褶皱,揣进怀里,急急忙忙走了。
清风徐徐吹过,无人注意到,才拐出巷子口,便软倒在地上的瘦弱身影。
第七十章 情到深处不敢近
“禀告郎主,属下是在乌衣巷王府外的巷子里发现女郎的。”
“她为何会晕倒在王府门外?”
“这……属下不知……”这话才一出来,就见一个白瓷杯子直直抛了过来,将说话的人砸了个正着。
谢中丞恼恨的看着被砸的额角流血的侍卫,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云低。心中的那股子怒火怎么平息不了。
这帮子废物。自云低离开建康他就派了人去跟着保护,可是一近豫州便失了云低的踪迹。一年多来消息全无。
直到今日,才将一个昏迷的不省人事的孩子给带回来。
这孩子比一年多前长高了些,看上去却更黑瘦了许多。原本一个锦衣玉食的孩子,是怎么一个人在外生活了这么久的……
谢中丞瞧着云低在睡梦中也不曾舒展的眉头,心中难过极了。
当初因着苑碧的猝然离去,他伤心过度,一时不察伤了这孩子的心。事后想想,她与苑碧情谊深厚,她又怎么会去害了苑碧。然而,云低的不告而别,让谢中丞明白,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恐怕是无法挽回了。
原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士族女郎,硬生生被自己剥夺了身份;原本该承欢膝下的年纪,却没有母亲,也不得父亲一丝关爱……那么多年,她都默默无闻的走了过来,从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
以前谢中丞觉得,这辈子只怕就是这样了,他无法爱她,她也无法恨他。因为,他是她的父亲。
却原来还是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之处,云低的逆鳞,便是苑碧。
从他以为她有害苑碧之心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的伤了这孩子的心。
她无法忍受,有任何人质疑她对苑碧的爱,即便是她的父亲。
于是谢中丞知道,无法挽回了,他跟这孩子之间,永远无法再迈过去这道沟壑。他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却永远都不能再靠近彼此……
谢中丞叹息一声,抚了抚云低苍白的脸颊。
门外岐伯禀道:太医署的太医已经到了。
谢中丞扭过头阴沉沉的对先前被训斥的侍卫说:“给我查清楚女郎这一年多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在一起,又为什么会晕倒在王府门外。”
侍卫诺诺称是。
谢中丞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退下。
稍后太医署李丞郎随着仆人走了进来。
李丞郎与谢中丞算是旧识,先前苑碧的脉一向都是由李丞郎看的。因此也不多客套,直接捡起云低露在帐幔外的一截手臂诊脉象。
片刻,李丞郎眉头微皱,对谢中丞道:“不知在下可否一观病者的面色?”
谢中丞稍有踟蹰,想到李丞郎素来与自己有私下里的交情,该是不会多说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有小婢上前缓缓掀开了素色的帐幔,待云低的一张面容露出来,李丞郎面上果然一怔。倒也不多过问,仔细看了印堂舌苔,就将帐幔一合。静思了片刻,道:“中丞见谅,病者现在昏迷着,不能知道更多病情,单就在下诊的病象看来,似乎,这病症与先前苑碧女郎的心疾有极大的相似……”
“什么?”听闻此言,谢中丞大惊失色。
苑碧的心疾是自娘胎中带的,自小就时有发作,谢中丞心中虽然难过,也早有了准备。但是云低却从未有过这心疾的征兆。这孩子自小病弱,磕磕绊绊长大这么大,小病小灾不断,大病确实从未有过。这心疾又是从何而来?
谢中丞脑中过了几遍,才斩钉截铁道:“应该不是,这孩子从未有过心疾的征兆,苑碧的心疾是自娘胎中带来的,自小就时有发作,这孩子却一次都没有。”
李丞郎瞧了一眼谢中丞,犹豫道:“或者是我学艺不精,诊错也未可知。但是,这种心疾多半是先天带来的。若这女郎……若这女郎与苑碧女郎有血脉上的关联,只怕极有可能也会得了这种心疾。小时候未发作或许只是病者自身体质特殊,近来才发作怕也是有些缘由……”
谢中丞听得面色虚白,额上渐渐落下几滴汗珠。口中呐呐,竟然不能言语了。
若说血缘,只怕没有人比云低和苑碧更血脉相系。
难道,这孩子真的也是得了那心疾么?
李丞郎看谢中丞神色异样悲恸,心中一震,只怕自己心中那一丝猜测或许是真的也未可知。
可这推测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难道这躺在床榻上病弱的孩子,居然是谢氏嫡女苑碧的胞妹?
世人都说谢中丞专情,自结发妻产下独女苑碧故去后,再不续弦,子嗣上也再无所出。
苑碧夭折时,谁不替这位中丞心酸一把。
难道这位自己在谢府有过几面之缘的女郎,这位与苑碧有几分相像,甚至得了同一种病症的女郎,真的是谢中丞另外一个女儿?
李丞郎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好太过显露,只能安慰道:“中丞也莫要太过伤心,这病症还不好妄下定论,待在下先开了几幅药稳了下来,女郎醒后,在下才好进一步诊断。”
谢中丞只能勉励点了点头,心中却渐渐冰凉下去。
李丞郎任职太医署几十年,医术之高,冠绝江左。他诊过的病例,何止数千。既然有了初步的断定,只怕不会有太大差错。
且况李丞郎也说,这种病症最易自娘胎中带来,既然苑碧有,云低自然也极可能是有的。
可是直到李丞郎告退离开半天,谢中丞都仿佛没从那种极度的否定情绪中清醒。
他迟疑着走到床边,缓缓拉开床幔,瞧着床上的孩子。
小小的脸颊上,轻阖的眸子下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清淡的影子,秀挺的鼻子,尖尖的下巴。明明是很婉约的南方女郎的样子,偏偏眉宇间凝了几分倔强的神气。微蹙的眉头中藏了几分悲怆。
谢中丞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这张面容。
像极了,她这样的神情,像极了早逝的静竹。甚至比苑碧还更像几分。
年少时的静竹也是这般的神情,不肯听从家族的安排,执拗的拒绝了自己的求娶。若非后来岳母以死相逼,静竹是绝不会妥协的。
大婚的那一夜,掀开大红的盖头下,静竹就是这样的一番神情,极倔强极悲怆。没有泪水落下,却让人觉得比流泪还要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