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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就是他。”
原来真是在说他父亲。
真奢侈。
我就找不出任何理由怨怼父母。我是他们恋爱的结晶,结晶一旦成型,便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的恋爱不在,我这个结晶依然存在。
“我很希望我的爸爸像你父亲那样,千方百计地找来备匙,只为了能打开儿子的家门。”是的,我很希望。即使我的家门永远不换锁,我的爸爸,也不见得会回来看我一眼。
“我不能理解。”我的声音,静静地回荡着,盘旋着,直到他的声音再次出现。他偏着脑袋,眼帘微垂,与其说是不想看我,不如说他什么也不想看。
“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想得那么冷静,你好象可以理解、原谅所有的事……诺言…你好象是一个不会受伤害的女孩。”他突然扯开嘴唇,望着空荡荡的客厅角落,眼光落在任何一处,偏偏不再降临我身。
“因为你太固执!不管什么事情,都以自己的标准为标准!”他凭什么突然这样说?我不曾受伤吗?如果不是他,我也许会在同学的恶意中崩坏!他为什么突然否定一切?难道就因为他的躯壳里,始终住着个幼稚的灵魂?!
“那你的爸爸会为了自己的面子,阻止你和母亲见面甚至交谈吗?会叫你写那些一看就是骗人的自我推荐?你的爸爸会把你当商品一样拿到陌生人面前炫耀?看啊,这是我的儿子,长得不错,脑筋也可以,我是个称职的父亲吧?这样的儿子不就是证据吗?会不会?会不会?你爸爸会不会?!”
他突然转过脸来,让人无从知晓那是真正的愤恨而还迁怒。我只觉得,好象从这一声失控的大吼里,我窥视到一只外表完美的水煮鸡蛋悄然龟裂的痕迹——从那窄而细的扭曲裂缝里,我似乎看到了,那里头是一颗半熟卵……
多么让人遗憾的事……
煮鸡蛋时最郁闷最遗憾的,便是敲破这只蛋后,才发现里边半生不熟。
坚硬的蛋壳,光滑细腻,一旦破裂,便不能缝合。越是坚硬纯粹的东西,越是如此,他不能忍受一丁点污秽与不完美,所以他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那脆而硬的蛋壳两边。如果此时再将他拿到沸水里去煮,那半熟的柔软内在会变成混沌的东西,彻底被破坏……
我把他的壳敲碎了?
或者不是我,而是因为我不小心窥视到他的秘密,所以他将自己对这个复杂的世界的种种不理解与愤怒,都倾倒在我的身上?
因为他,只有他,在人人都必须渐湿裤脚的下雨天,仍然强求自己要洁白无暇!
[诺言……男生是百合,因为,百合象征最纯洁的事物。然而,完全的纯洁其实是一种残酷,为了保持自身的纯洁,就只能把伤害都转嫁到别的地方。所以,男孩子是冲动的,少年在古代希腊,也象征倔强与血腥,是战争与决斗的源泉,……他们一方面是纯洁的,一方面又代表了最残忍杀戮的一面,纯洁建立在无视伤害之上,就像圣洁的天使弥迦勒,也是‘武装青年’的代名词……那真是一种奇妙的花啊……看起来是那么美丽高雅,可仔细一看的话,古代的战争武器似乎就是它花冠的形状。圣经上说……百合原本是…夏娃流下的第一滴眼泪……她为什么而流泪呢……?]
“不要拿别人的父亲做比喻……”我吸吸鼻子,用手揉去眼角的泪水,一字一顿地:“不要因为自己不高兴就迁怒别人……为什么要这么愤怒…理解别人,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什么时候起,他的倔强开始成为伤害的利矛?多浪漫的说法,像百合刺穿胸口——小姨,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一字一顿,像磨着牙齿地回答我。
“是吗……”我突然呼出一口气,因为胸口涨满疼痛无法释放。不知道伤在哪里,但我却哭泣。而这个时候,一道急促而突兀的电话铃声,刺穿这沉寂的夜——
他浑身一颤,像措手不及。看着我的眼,那么复杂,仿佛很想解释什么。但那铃声如此执拗,像不肯罢休的鬼怪在纠缠。他焦急地转过身去,却又不时地转过来看看我——这个样子,多像一个手足失措的小孩……
“你接电话吧。”我静静地说着,不看他的眼睛。
“等我,我有话跟你说……”他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变地格外镇定,转身过去前,语气里有强烈的恳求意味。
但我也像他,何尝感觉不到那失措慌张的滋味。他意识到他伤害了我,像我也意识到我在某一刻没有理解他,所以我看着他转身走过去。
打开门,在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秒,我轻轻地走出去,慢慢的、慢慢的……
*********** ***********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他没有来学校,他再次旷课了,这一次,像真的决定不再出现……拒绝涉入这个复杂难懂的世界……
第 17 章
'小姨,不管怎样,我始终认为,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才是正确的。'
'以前你不是这样,诺言。'
'那是因为,以前的我,没有胆量去正视真实的眼睛。'
'真实的眼睛,往往就是残酷的眼睛。'
'也许是吧。但我想,真实地流血,总比伪装地流脓要好……'
'……诺言,你恋爱了。'
'……'
'还记得吗?诺言,我说过,所有的男孩都像蛇,也是百合。'
'我记得。'
'百合是一种原生在偏僻山谷里的花。传说是夏娃的眼泪变成的,代表纯洁、而没有邪念。'
'但你说男孩也像蛇。'
'对,因为男人也很狡诈残酷,尤其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
'我遇见了,小姨。'
'什么?'
'有一个男孩像百合……'
'他最终会变成蛇……'
'不会的,如果是他,一定不会!'
'会的……'
'为什么要坚信那种不美丽的信仰呢?很多事物,因为眼睛看的角度不同,颜色也会不一样吧?这曾是你告诉我的……小姨,我很怀念过去那个你……'
——
“原野?原野?!缺席吗?……”
老师点名的时候,我没有看向旁边,因为那座位空空。婕妤也沉默,以往的她,不会这样沉默。
……
“原野?今天也没来吗?!真是的!还敢打赌?没志气的家伙……”
班主任抱着点名册喃喃自语时,可以感到那失望无法形容。最难控制的孩子,往往是最聪明的孩子。谁获得老师最多关注,便证明谁获得了更多的爱,即使那关爱的形状,往往是以‘谴责’的语气表达。
……
“还是没来?!陈婕妤,你和他很熟,到底怎么回事?!就算以前,他也不会无辜旷课接连三天!”直到班主任无法抑制怒火,在上课前追问他的踪迹。
“请不要随便问我,老师!这种事情应该先问他家长吧?”婕妤一反常态,阴沉的面色让班主任默然。课堂循序渐进,只缺了一个总是呆在后排沉睡的身影……
“他还不来吗?”课间的时候,我追问婕妤。
“你应该自己去求证。”她沉下脸色,态度大变,提起原野,似乎很是生气。
“我想去,可是……我没有理由。”是的,没有理由,就像他莫名地抛弃了学校一样。是我没有回应他,是我在那天独自离开,因为我也需要时间平复伤口,跟他一样,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他只是一如既往,闹着王子该有的脾气,世界中心以他为轴,他不要的,十匹马追回来也照样弃之不顾。
“婕妤,不管怎么样,志愿表大家都已经填了,老师那里最多只能挡一天,一旦呈交上去,原野等于被抛弃了。” 小波加入到游说战团是令我吃惊的。她甚至比婕妤更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独善其身。但这一次,她也坐不住,不得不令人唏嘘,最不爱撒谎的男孩,与最爱撒谎的女孩,到底哪个更可恶。
她此刻的坦然让我突然明白,女孩其实比男孩坚强,我们并不脆弱。
我们需要被保护,只是因为我们想要被保护。保护自己的人,若不是希望中的那一个,那么我们可以靠自己站起来!
等待婕妤的回答是漫长的。阴晴不定的面容,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她越是这样,越证明她知道什么,小波过来默默牵住我手,温暖的手心,脉脉地传递过来一丝暖热。
“啊~~~~”婕妤突然狂甩脑袋,好象独自烦恼许久不堪重负!焦躁地一跺脚,她沉着脸冲出教室:“跟我走吧!”
我们被她领到顶楼上。
突然发觉命运奇妙,几个月前,我就在这里接触到原野的世界。
那是第一次,也是模糊的一次。我忽略了许多内容,因为那时感觉与自己毫不相干。
而今又是回到这里,还是这块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头顶上是澄清的淡蓝色,那是一片即使被污染,却依然坚持明净的色彩。
站定位置,靠在栏杆前,婕妤定睛看向我,一字一顿:“我也是从原伯伯那里知道的,原野的妈妈快结婚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啊。
谁和谁结婚而已……等、等一下!
——“喂,你这说法好怪!”
我哑然。
“是呀,好象不符合语言逻辑……”小波也皱眉。
难道——?!一道强烈的意识突然插入脑海,我像被天上彗星狠狠撞进胸口——“是那样吗?婕妤?”
她镇定地点头。
曾经以为是永远的圆满,其实偶尔会破裂开来!永远其实没有多远,只能到达人的眼睛看到的地方。
“我、我们都没听说过……”我感到一阵眩晕。不止一次,那天,我不止一次提到他的父母!在他的跟前,用一种平静的像过来人一样的调调,用一种自诩自己看透一切的上等感对他说话——
“那是因为你们都没问过吧!”婕妤没有嘲讽谁,我和小波却同时感到有鞭子往我们心上抽了一记!
“在他九岁的时候,他妈妈离开了。”
“感情不和?”我小声问着,这是我的逻辑,也是我家的写照。最朴实也最平常的分手。
“才不是!”婕妤冷笑,眼里却没有笑意:“虽说糟糠妻不下堂,但老祖宗的规矩也不是对谁都管用。原伯伯老早在外有女人,瞒得了儿子瞒不了夫人!”
最糟糕的状况!
我倒抽一口凉气,小波静静地拨弄着发绺,轻轻说一句:“这是常有的事。”
是的,的确是常有的事,不是吗?只有当事人才会感到刺痛的寻常事,没有亲身经历,谁又能说——这就是最悲惨的事情!?
“好过分……”我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烫!
'男人都像蛇,狡猾而残忍'……
“很值得同情吧?他妈妈就算坚持不离婚,却得忍受最可怕的耻辱与煎熬,闹了好几年,9岁的时候,原野已经很恨原伯伯了。”说着往事,婕妤的语气平淡得像声音已经死去。她也许一直冷冷看着,陪着原野走过那段阵痛的成长。
“因为不管是谁看,都觉得是原伯伯不对!事实也是如此!只可惜,那个女人,不应该在原野面前说那种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才突然活了过来,有一种强烈的义愤,脱离她的控制,向着天空,低沉而怨怼地控诉——
'妈妈永远不离开你!放心,就算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也不会把你让给他!你讨厌爸爸对不对?是爸爸的错对不对?'
'嗯!拉钩钩!小野永远跟妈妈一起!'
'对!妈妈只有你一个人了!妈妈一定不会丢下你!'
'小野会保护妈妈,不哭了……'
……
“他有永远不撒谎的理由,因为他答应了那个女人,所以一直仇视原伯伯。最终那女人还是同意离婚,她离开原家以后,原野就一直不肯吃饭,因为他被判给父亲。”深呼吸一次,婕妤的话音再次转为平静。
“别看他现在长得这么巨型,其实,小学的时候,他比女孩子还轻,像棉花似的,风一吹就要倒。”婕妤的嘴角轻轻勾起来,似乎往昔的回忆里还渗透出些许甜蜜的滋味。但她的眼角还是冷冷的,可能……只是因为那笑容并没有得到真正应该发笑的支持。
“当时的我,也是个傻瓜。还陪他一起犯傻,都相信他妈妈还会争夺抚养权。虽然双方财力悬殊,但母亲应该不会抛弃儿子,她明明就对原野这么承诺过!她明明说了的!所以那白痴就一直相信那女人会来领走他!蠢货!他甚至逃家三次,疯子一样到处找那女人!”
说到这里,婕妤忍不住用力掐自己的手心——“就在我和他都快绝望的时候,那女人终于出面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