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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同无数个黄昏一样，在西楼的播音室里摊开画夹。白纸上是初成形的铅笔人物素描，那个少年理着柏原崇式的利落短发，唇角微微上扬，脸上是不可一世的笑容，眼睛桀骜又明亮。
羽西在右下角一笔一划地写，莫，颖。唇型念到最末一个字，齿间似溢满无限芬芳。
不是没有想念的。张爱玲都说，这世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莫颖，算不算。
抄完物理笔记的赵橙橙抓了一把椅子在她面前坐定。她把薯片吃得噶嘣响，含糊不清地说，“羽西，这是第几张了？老画同一个人你不会觉得厌烦哦？”
羽西眯着眼，淡笑不语。来自天籁般纯净的童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忧伤地回转——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目光开始游离。玻璃窗外，她看见绿色的风停留在垂柳的枝条上，停留在远处高大的玉兰顶稍，她听不到它们的声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只看到它们在远处摇啊摇。
她又开始忆起那个画面。
那时候莫颖10岁吧，羽西8岁。两个人在夏夜里偷跑出来。他拉紧她的手，走走走，高高低低的楼房和星点闪烁的灯光都一点点被甩在身后。她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就在她使劲在花朵裙摆上擦着手心沁出的细密汗珠时，莫颖说，羽西，我们到了。
面前是郊外的田野，银色月光下闪着细碎波光的小湖，狗尾巴草在风的摇曳下轻快地唱着歌，沙沙沙，沙沙沙，不知名的小虫子也在悉悉簌簌地打着鼓点。羽西躺在青葱的草地上伸开双臂，闭上眼，努力呼吸微风中芬芳的泥土气息。
莫颖坐在她身边，很久都没说话。他以近乎雕塑的姿势安静地看着湖面，被继父用皮带鞭打的胳膊还隐隐发麻。
她看到他紧咬着下唇，一骨碌爬起来，小心捋高他的袖子，轻轻揉着淤青的部位：“这里还疼吗？”莫颖却用力拿开她的手，声音轻描淡写的，“别管我。”
他的眼里压抑她陌生的，愤怒的火种。
羽西噤声，乖乖坐在一旁。她抱着膝，连衣裙的裙摆像月色里盛开的洁白花朵，孑然而微微颤抖。莫颖惊觉，忍不住去摸她柔软顺滑的头发，“对不起。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拉她站起来，一粒小小的，发光的种子一摇一晃地从他们之间的空隙飞过。
羽西一怔，如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眸渐渐闪耀出激动的光芒：“萤火虫耶！小颖，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这里真的有萤火虫！”她快乐地大叫，“我要回去告诉所有人，小颖是诚实的孩子，他不会偷他爸爸的东西的！”
莫颖却呆住。他转身，幽蓝的天幕上，漫天都是明明灭灭的夜光绿，一闪一闪，犹如近在咫尺的星星眨着眼，这些微弱渺小而希望的光亮轻扬，如此触手可及。
10岁的单衣少年仰首，草影婆娑，一刹那整个世界流光溢彩。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东南西北也不管吗？羽西小心轻放地把画收藏在大大的墨色文件夹里，然后取出CD。好像是谁说过，只要在一起，地狱也会变成天堂吧。
但是她的天堂，几时才能盛开满园蔷薇？
赵橙橙真是个好吃鬼，羽西看着她边走边舔最后一点薯片残渣，又好气又好笑：“大胃王！注意点形象行不行？”
“哎呀你居然敢笑话我！”赵橙橙的娃娃脸刷一下就红了。她像一只煮红立正的番茄，甩了上好佳的包装袋就去追打羽西。羽西眉眼弯弯，嘻嘻哈哈越过操场，跑到快中央的时候突然生生刹住脚步。
一只踢偏了的足球正飞速袭来，远处有几个穿队服的男生慌张大叫，一个小男孩蹲在操场中央拨弄着野草，浑然不觉危险逼近。火烧云气势磅礴地绚烂了半边天，空气里传出破风而来力道的声响，隐约而清脆。
那记球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赵橙橙吓得捂住脸，一声重重的闷响后，高速旋转的足球滚落一旁，肆意扬起细细的灰尘。
◇欢◇迎◇访◇问◇BOOK。◇
第16节：比星星还近，比天蓝色的彼岸还远（2）
姚君凡从商店买了两盒草莓圣代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幕。事情发生不过一两秒钟，他一路奔跑过去，却觉得快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所幸那孩子被羽西紧紧搂在怀里，毫发无伤。
赵橙橙大呼小叫地追上去，“羽西，你要不要紧？羽西，你没事吧？羽西……”
“你很罗嗦耶！”羽西坐在地上，脊背热辣辣地疼。“顶了那么一记臭球，你来试试疼不疼？”她松开怀抱，摸摸小男孩的卷毛，“小弟弟，还好吧？”
小男孩眨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她，一双白色安踏在羽西低垂的视野里迅速跑近。
“豆豆！”那双白球鞋的主人居然有一把很好听的温婉声音。
小男孩扑上去欢天喜地地叫：“舅舅——”羽西的视线一点点上移，对上一张俊逸潇洒轮廓清朗的脸，穿字母标记的纯白T恤和天蓝牛仔裤的干净男生。
姚君凡拾起草丛中已经翻开的画夹，羽西注意到他很细心地掏出纸巾，把内页玻璃纸及封面的尘土擦拭干净，再递还给她。他的笑容如七月的阳光一样灿烂，“谢谢你，林羽西。”
NO2
假如某一天，你离开了。
你曾经照顾过的那株墙角的桔梗花会怎么样呢？
假如某一天，你离开了。
那些我们玩过的大象滑梯轮胎秋千还有29粒乒乓球，会怎么样呢？
假如某一天，你离开了。
还未讲完的海盗奇遇冒险或者公主的童话故事，会怎么样呢？
假如某一天，你离开了。
我该朝哪个方向，凝望你呢？
——林羽西网络日记《时间的海》
姚君凡没想到再见到羽西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他还记得那天是会考，他忘了带橡皮，坐在第一排的他只好厚着脸皮向后排的同学借。转过头的时候他看见一张极恬静安然的脸，虽然只穿了短袖衬衣与牛仔skirt这样简单的装扮，眉眼的纯美却难以隐藏。
这个天使一样的女生只有一块橡皮。她晶亮的眼睛眨了眨，用力把橡皮掰成两半，笑眯眯地递给他，“是给你的哦，不用还啦！”
声音清甜，笑容如莺花烂漫。
他微笑着说谢谢，回头时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种红颜色，心跳莫名其妙地就快了半拍。
他想着考完这场试，请她吃一根薄荷水果冰棒。她应该，不会拒绝吧。如果她愿意，两根三根，四根五根六根，都没有问题。
结束铃声响起时他收拾好笔和试卷，才发现后面的桌子已经空空如也。
那个天使……提前交卷了吗？他居然有说不出来的失望。经过那张桌子时他特意看了看贴在上面的名单表，高二（7）班，林羽西。
校园说大不大，他却一直没有再遇见她。虽然每次他都绕路从西区上楼，那样他就可以经过她们班教室，装作不经意地张望一下。
他突然有点感谢起踢臭球的那个家伙。不过显然这个天使，完全忘记他是谁了。
他提醒她：“会考的时候，你掰了一半橡皮借过给我的。”
羽西皱着眉仔细回想，“是吗？”回想完毕后很老实地回答，“对不起，我好像没有印象呃。”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受挫。
他并不介意，好脾气地笑笑说，“我是一班的姚君凡，这是我小侄子豆豆。你救了我两次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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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比星星还近，比天蓝色的彼岸还远（3）
一直和豆豆做鬼脸没顾上插话的赵橙橙闻声激动了：“姚君凡？你是那个天才姚君凡？你要感谢我们？”
拜托……羽西揉着后背站起来，这只小橙猪闻见美色美食就会这样忘乎所以，什么叫那个天才姚君凡啊？人家明明是感谢她，怎么就变成她们了？
在赵橙橙非常人逻辑的胡搅蛮缠和那个大好人姚君凡的一律妥协下，难得的周末居然变成他们三个一起看电影外加麦当劳。而她，连句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放映的是宫崎骏早期的经典作品，《再见萤火虫》。悲凉的基调，战乱，亲情，疾病，空洞，天堂，以及萤火虫。赵橙橙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流，小节子对着闪闪发光的萤火虫露出笑容时羽西也悄悄湿红了眼眶。她想起她和小颖。她低着头时有纸巾轻轻递过来。
羽西抬眼看他，这个男生随时都备着纸巾吗？
姚君凡低声说：“早知道就不选这部片子了，太伤感。”
“嗯，是啊。”她淡淡地笑，“让人乱感动一把的。”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一同看向吸鼻子吸得很大声的赵橙橙。也许哭过发泄过食欲特别旺盛，麦当劳里，赵橙橙一个人将家庭套餐风卷残云。羽西说，“哈，这下你该承认你无愧大胃王的称号吧？”
橙橙当下哼哧哼哧红了脸，她把目光转向姚君凡，“喂，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只是吃多了一点点而已……”
姚君凡微笑，“不会，相比较富源仔，养你绰绰有余了。”
“什么是富源仔？”
“就是一个叫富源的地方盛产一种肉质丰腴、长着圆圆大鼻孔，只会拱来拱去的动物。”
“好哇你们！联合起来骂我是猪！哼，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了！”赵橙橙桌子一拍，捋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羽西立刻识相地举手作投降状：“喔～我可什么都没说哦，是你自己承认的！”
“@#@#@#……要死噢！”
剩下姚君凡满面笑容，看两个女生比双簧还要逗趣的斗嘴。
回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羽西一个人坐在公车的单人座位上，窗外橘黄灯光迷离了她的眼，北极星闪闪烁烁。
那夜，她和莫颖手牵手向萤火虫说拜拜，却迷失了回家的路。四周寂静，黑暗匍匐，到处都涌动着齐人高的灌木丛和聒噪的蛙叫，两个孩子在陌生的月色里仓皇奔跑。
羽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一只鞋子。后来实在太累了，她松开莫颖的手，“小颖，我好困。”
莫颖望着她，想了想，走过来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家。”
她乖乖地趴上去。少年小小瘦弱的肩膀撑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移动。很快她就睡着，嘴角流涎，喃喃说着梦呓，“小颖不是坏孩子，小颖……萤火虫……”
莫颖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
羽西，这个世界上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却只有你会对我好。
打着手电到处寻找的大人们走到接近郊外，就看见浑身脏兮兮汗味满溢的他们。羽西的妈妈心疼地跑过来一把抱下她，莫颖的继父又亮出了皮带，他的妈妈几乎是哭着拦住他。
小小的莫颖神情桀骜，明亮的眼睛里似有暗潮汹涌。
羽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粉红兔仔旁，差点以为昨天不过做了一场关于星星仙境的梦。她跑到阳台上，那件纯白无袖连衣裙在风里摇晃飞扬。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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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比星星还近，比天蓝色的彼岸还远（4）
莫颖已经换了干净的衬衣，单肩背着书包在院落门口等她，还是像王子一样微笑。
依旧每天早晨浇灌院落里的紫色野生桔梗花，帮她打高高的秋千，给她讲惊险或纯美忧伤的童话故事，他打桌球她就跟在后面捡……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好像冥冥中，什么又都改变了。
年华无恙。
羽西升初二那年，莫颖初中毕业，去了市职高念摄影专业，彼时羽西已经长成娉婷少女，明眸皓齿，浅瑰红唇，笑容如冬雪初融的泉水一样纯净。莫颖也迅速窜高，178公分的个子加上帅气冷淡的外表，走在街上也成为一道无法让人忽略的风景。
羽西见过莫颖的摄影作业，都是静物，光线氤氲，有空远的意味。那天，她在秋千上静静翻看，莫颖坐在落满香樟叶子的大树下，问她，“羽西，你准备考一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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