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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问她，“羽西，你准备考一中吗？”
一中是这个小城闻名的重点高中，升学率相当高，迈进一中的校门就等于迈进一半大学的门槛了。
“嗯。爸爸妈妈希望我考一类大学呢。”
“那么大学念完呢？”
“可能还要考研究生，硕士，博士。”羽西放下相册，掰着手指数，“如果真是这样，我念完书出来，都快30岁了。”
莫颖捻起一粒小石子用力地朝前方扔过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灰色的优美弧线，然后啪嗒一声摔在地面上。他一下一下地扔，似在做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
羽西安静地看着他，而后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文化中心新建的游乐场已经开放了，想去吗？”
“想，当然想呀！我们第一站就去坐摩天轮好不好？”羽西快乐地荡起秋千，“我听别人说，摩天轮是最接近幸福的地方！如果是晚上去呢，转到最高点的那个时候，你会觉得星星很近，伸手就可以摘到的！”
莫颖看着她天使般的笑容有片刻的失神。她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孩子，和他不同，她有光灿的人生等着她，和他也不同。他们之间的悬殊太大，难以逾越。
带她开心地玩一场，就算了吧。散了吧。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失约。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在外酗了一天酒的继父刚好跌跌撞撞地回来，看见他就破口大骂，“你小子偷偷摸摸又干什么去？！连声爹都不叫，老子拿钱供个野种……”继父越说越难听，酒精的刺激下，他用力推了莫颖一把，提防不及的他，额角撞到冰冷的墙上。
莫颖重新站稳，望着眼前满嘴酒气两眼通红的男人，自己花光了诬赖他偷钱的卑鄙男人，拳头毫不留情就砸了下去。雨点一样。愤怒的火山顷刻喷涌般爆发。继父先是嚎叫，接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躺在地板上哼哼了一阵，安静了。
已经放了学的羽西在游乐场门口等了很久，莫颖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她疑惑地往回走，在弄堂口和一辆滴嘟嘟响个不停的警车擦身而过。
她不知道莫颖此刻就坐在里面。
隔着茶色车窗，他再次看了一眼羽西恬静美好的模样，然后把头狠狠地埋下去，十指紧紧相扣，发出小兽一样低沉的呜咽。
终于还是，再见了吧，以这样一种告别的方式。
风中传来忧伤如诗的笛声，想细听时又飘渺不知所踪。羽西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已经驶远的警车，心口突然莫名一窒，难受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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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比星星还近，比天蓝色的彼岸还远（5）
全身淤青的继父住进了医院，莫颖以故意人身伤害罪被判监禁一个星期。妈妈在饭桌上谈到这件事，微微地叹气，“说到底……小颖这孩子真可怜，小莫当初改嫁，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男人呢？”
羽西默默地扒饭，拉开椅子，回房。她安静地写作业，像只温顺的不会笑的小猫。作业做完她也不再看电视，而是拿着桌上那本台历划日子，划到23日，小颖就该回来了。
22日晚上，羽西接过妈妈泡好的牛奶，突然叫住她，“妈妈。”
“嗯？是不是太烫了，要不搁一会再喝。”
“不是……妈妈，你能跟莫阿姨说吗？小颖回来后，能住在我们家吗？”羽西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莫叔叔要是从医院回来，小颖又要挨打了。他那么凶，会把小颖打死的。”
妈妈坐下来，把她搂在怀里，“放心，不会的。好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喝完牛奶安心睡觉去，妈妈会帮忙想办法的。”
那个晚上羽西数了很多次绵羊。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闭上眼努力去想胖绵羊憨憨的样子时，脑袋里浮现的总是小颖，小颖微笑说话的样子，小颖站在坠满星星的湖边的样子，小颖伸手去抚摸桔梗花的样子，小颖坐在落满叶子的香樟树下丢小石子的样子，好多好多个样子……
她终于沉沉睡去。
莫颖释放出来后找朋友帮忙租了房子，地址连他妈妈也没告诉。他什么都没带走，也再没有回来过。他像羽西生命中途遇的一只青鸟，一起在森林里玩耍了很多天，然后某一天，说不见就不见了。
但是羽西知道，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从来，都没有。
NO3
做了一个色彩瑰丽的梦。
我穿着大红色泡泡袖的连衣裙，系带红皮鞋，软檐礼帽，扎着两根长长的辫子，抱着洋娃娃穿街过巷。四周是高耸而静谧的浅粉色建筑，有蔷薇花的铁栏阳台，视觉纵向倾斜。
我看见一座无人的银白摩天轮。叮咚叮咚。咚叮咚叮。
我一个人坐在上面，不停地转啊转，我也不记得转了多少圈，然后我发现前面那个座位好像多出一个人，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真像你呀。我看着他，伸出手，背影就虚空了。
我醒了。
——林羽西网络日记《时间的海》
开学已经过了快一个月，每天下午放学到夜自习之间的时光，她和赵橙橙之前的两人组已经变成现在的三人军团，姚君凡这个烂好人，相处起来出奇地融洽。
今天轮到羽西值日，她猛然想起，急急跳下桌跑到讲台上擦黑板。姚君凡拍拍正在看漫画的赵橙橙，“问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
“羽西画夹里的那个男孩子，是叫莫颖吗？”
“是啊，她的青梅竹马哦！”赵橙橙的腮邦鼓起，吹爆一个泡泡，“不过现在好像失去联络了。”
“这样……”
赵橙橙难得地从漫画情节中抬出头来：“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他摇头。那个男孩子，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他见过她沉思的样子，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目光悠远，脸上有淡淡忧伤。
君凡靠在后排的课桌上，看着羽西一点一点擦得洁净的黑板，心里兀自难过地叹息。遇见她，还是太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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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比星星还近，比天蓝色的彼岸还远（6）
终于等来十一长假，羽西窝在沙发上温习旧时影片。翻找光盘时不经意翻出封面已经泛黄的游戏卡带。从前，她最喜欢和莫颖玩魂斗罗，她笨手笨脚只知道往前冲，两个人一共六十条命，经常莫颖才用一两条，其余的全让她浪费掉。莫颖有时气急败坏会吼她，“别动！等我过了这关你再出来！”
那个时候真是美好啊。现在，再没有人会这样耐心地陪她玩游戏了。她轻轻抹去上面细细的金色灰尘，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来。
姚君凡温和的声音在那端明快地说，“羽西，出来玩吧，橙橙也在呢。”她应声“好”，扣掉电话回到电视柜前。羽西静静看了一眼卡带，握住边沿的手指在阳光下有暖暖的温度蔓延，她就那样站了有半分钟之久，然后她把它放回抽屉，站起身。
鳞次栉比的小城假日热闹非凡，街道上人群如流，沿路都是缤纷多变的商铺，三个人不紧不慢地边聊边走，不远处的新世界大厦门口搭了高台，正在举行活动。
赵橙橙光听见主持人一句“所有参加的人都会获得新世界友情提供的礼品一份”时就激动了，左手拉了羽西，右手拉了君凡钻进密集的人群。台上的主持人高且黑瘦，戴一副无框眼镜，正对着麦口若悬河，“台下哪位勇敢的观众愿意上来挑战我们这位擂主呢？请举手。”
赵橙橙于是把牵着羽西的手高举起来了，本来快冷场的主持人犹如在溺水的湖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当下热情地请她上场，赵橙橙指指羽西，说：“是她，不是我。”
羽西莫名其妙地被推搡上台，主持人安慰她，“这位同学你别紧张，我再把规则说一遍好了。我提出问题后你和这位擂主如果知道答案请尽快举手，十道选择题里面，若你答对的数目超过对方……”
边台有人低着头专心捣鼓摄像机，他着一袭黑色风衣，低垂的刘海长长遮住他的面容。
“你贵姓？有个称呼比较好解说。”主持人问她。
他还在低头摆弄那台笨重的摄像机，突然听见一个清甜的声音，一向平静的心一下一下剧烈跳动，胸口似有无数浪花汹涌翻滚。
那个声音说，我是林羽西。
会是她吗？还是刚巧，不过和她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羽西已然听不见主持人的任何台词，她盯住边台那个男子，盯住他，看着他缓缓又缓缓地，把头抬起来。
她玻璃一样清亮的瞳仁迅速浮上湿迷的雾气。
莫颖看着咫尺之隔的羽西，三年未见，她柔顺的头发已经长长，表情乖戾，依旧纯美如昔。
他默不作声地放下摄像机，从边台搭架的楼梯下去。羽西看到他和一个穿工作服的负责人说了什么，然后熟捻地点了一根烟，进了大厦。
“小林同学好像目前为止一题都没回答出来呀，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机会！听好，第三题，围棋棋盘共有几个交叉点？A、360，B、361。”
她举手，“对不起，我弃权。”
她跳下高台拨开人群就跑。莫颖。有着桀骜笑容明亮眼睛的莫颖。夏夜里牵她的手去看星星湖的莫颖。明明答应一起搭幸福摩天轮却中途失约的莫颖。还有……熟捻地点烟嘴角有淡淡伤痕的莫颖。
羽西在一楼的咖啡饮品区找到他，吧台前，她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颖……我和你妈妈都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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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比星星还近，比天蓝色的彼岸还远（7）
莫颖低低地笑出来，“不要叫我小颖了。我已经不适合这个称呼了。”
“阿颖，你以前的小女朋友？”
羽西这才发现他面前的柜台里站着一位调酒师。孙燕姿的清凉短发，手指干净修长，不施胭脂，笑起来的时候似有阳光落入她的眼睛。
“韩音妍，阿颖目前的女朋友。”她朝她伸出手，“很俗气的名字吧？像言情小说一样。瞧，我爸妈都希望我的爱情俗不可耐呢！”
羽西轻轻一握。她低头安静地喝着莫颖帮她叫的果汁，拼命逼回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他居然……已经有女朋友了。他是不是已经不喜欢她了，甚至，都差点把她忘了，她真傻，还幻想他们重逢的那天他能给她一个甜蜜的拥抱。
抬起头来的羽西却已是满面笑容，“那，小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他干脆地回答她，“坏掉了，没有买新的。”
她说你等等，然后跑到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名片薄上除家里电话外通通删掉。
“给你。”她把索爱递到他面前，“上面只有我家的电话号码。如果你……偶尔想找我出来玩，打这个电话就可以。还有，”她接着说，“你工作了，没有手机怎么行？”
莫颖微微一怔，韩音妍已吃吃地先行笑出来，“阿颖，你以前的小女朋友出手都这么阔绰了，我是不是也该送你一个才说得过去呀？”
羽西急急解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我怎么会误会呢？”韩音妍说，“感谢都来不及呢！你说对不对，阿颖？”
莫颖的目光看向她，似缠绵悱恻，“你应该知道我只接受你送我的东西，就算是二手手机，我也会当宝贝一样珍惜的。”
羽西的手震慑一般缩回，她低下头，他们低沉暧昧的笑声刺耳，像要洞穿她脆弱不堪的心。她转身跑出去，在门口撞见跟上来的赵橙橙和君凡。她声音闷闷地说对不起，我先回去了。
君凡猜想坐在吧椅上的黑衣男子就是莫颖，和那日他在羽西画夹上见到的差异不大。赵橙橙也似乎看明白什么，气愤地骂，“那个调酒的臭女人吗？！”
“喂，你真伤了你小女朋友的心了。”韩音妍看着飞奔出去的女孩子的身影，“当坏女人的感觉可真不爽呢！”
“不关你的事。”莫颖兀自灌下一杯啤酒，“谢了，改天请吃饭。”
“真是不懂你，明明喜欢的，偏要赶她走，明明不喜欢的，偏要凑在一起。”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颖，我当你是朋友才劝告你一句。”韩音妍收敛了笑容，“这个世界上，金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