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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傻瓜!”她吐出了一句话。“我就要乘第一艘船到比利时去了。”
一天下午,阿尔伐罗来到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的书店,大叫大喊地宣布他的最
新发现:一个“动物妓院”。这个地方叫做“金童”,是一个巨大的室外沙龙,那
儿至少有二百多只麻形震耳欲聋地咯咯乱叫,报告时间。舞池周围的铁丝网里,大
朵的亚马逊山茶花丛藏着各种颜色的苍鹭、肥猪似的鳄鱼、十二个响节的蛇,还有
披着金铠潜伏在一座人造小海洋里的海龟。这里还有一条雪白的大狗,性情温顺,
却是个乱仑的家伙,为了吃食,它会作出种马般的举动。气氛非常纯净浓郁,那个
场所仿佛是刚刚出现的。花枝招展的混血姑娘绝望地守在鲜红的花丛中,陈旧的唱
片播放着早就被尘世乐园里的人们忘却了的爱情老调。他们五人参观梦幻般的室外
沙龙的头一个夜晚,坐在门口柳条摇椅里的一位衣着华丽、沉默寡言的老太婆感到
时光仿佛正在回转。从走近的五个人中,她看见一个瘦瘦的人,长着鞑靼人的颧骨
,患着黄疸病,从诞生之日起就永远标上了孤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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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天啊!”她惊叹道,“奥雷连诺!”
她又一次看见了奥雷连诺上校,正象战前很久她在灯光下见到的那样,也象他
在名誉扫地、幻想破灭以后即将流放之前那样。在那个遥远的黎明,他来到她的卧
室,发出平生第一个命令,要求给他爱情。原来这是皮拉·苔列娜。多年以前,在
她已经一百四十五岁时,她就已放弃了有害的计算年龄的习惯。她一直生活在平静
和对往事的回忆中,一直是在一种完全清楚的、确信不疑的未来中生活,而不会受
到扑克牌预卜的充满陷阱的前途不断滋扰。
从那天晚上起,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就在他并不认识的高祖母那里得到了同情
和照顾。她一坐上柳条摇椅,就会想起过去,想起当年这一家的兴旺和没落,想起
马孔多昔日的光辉,而这光辉现在已经泯灭了。这时阿尔伐罗正在嘿嘿怪笑地吓唬
鳄鱼,阿尔丰索给麻屑编了个怪诞可笑的故事,说一星期之前,这些鸟儿把四个行
为不端的顾客的眼珠子啄了出来。加布里埃尔呆在神情忧郁的混血姑娘的房间里。
这姑娘没有收敛钱币,而在给一位从事走私活动的男朋友写信。那个男朋友已被边
防警察抓走,目前正在奥里诺科河(在委内瑞拉境内,往东流入大西洋。)对岸蹲
监狱。警察让他坐在一个装满了粪便和钻石的便盆上。这个真正的妓院有一个慈祥
的鸨母,正是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在长期的禁锢期间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感到妙不
可言,简直象是领受到了最美好的情谊,使他再也不想去别处存身了。他打算用话
语来解脱自己的负担,以便有人来割断缠在他胸上的绳索,但他只是伏在皮拉。 苔
列娜的大腿上伤心地哭了一通。皮拉·苔列娜让他哭完,用指尖抚摸着他的头,他
虽然没有显露出他是因为情欲而伤心,可她却一下子猜透了男人自古以来的伤心事。
“好了,孩子,”她安慰他。”你就告诉我,她是谁。”
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告诉她之后,皮拉·苔列娜发出一阵大笑,一种胸襟豁达
的笑声,最后就象鸽子咕咕地叫了。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心中没有她猜不透的秘密
,因为一个世纪的岁月和经验告诉她,家庭的演变就象一架机器,不可避免地要有
反复,就象一只轮子,若不是由于无可补救的磨损而需要更换新轮轴,它就会永远
转动下去。
“不要烦恼,”她笑着说。“不管她在哪儿,她一定会等着你。”
午后一点半,阿玛兰塔·乌苏娜从浴室出来。奥雷连诺。 布恩蒂亚看见她从门
口走过,穿着一件衣裙柔软的浴衣,头上包着头巾似的手绢。他几乎踮着脚尖,趁
着醉意趔趔趄趄地尾随在她身后。正当她解开浴衣时,他踏进了这间幽会用的卧房
。她吃了一惊,忙把衣服合上。他一声不响,向隔壁一指,那间屋门半掩着,奥雷
连诺·布恩蒂亚知道加斯东正在那里写信。
“走开,”她小声说。
第 二 十 章
一个节日的晚上,皮拉。 苔列娜守着她那个“天堂”*入口的时候,在一把藤
制的摇椅里去世了。遵照死者临终的意愿,八条汉子没有把她装进棺材,而让她直
接坐在摇椅里,放进了一个很大的墓|穴,墓|穴就挖在跳舞场的中央。几个泪流满面
、脸色苍白的混血女人,穿上丧服,开始履行魔术般的仪式。她们摘下自己的耳环
、胸针和戒指,把它们丢进墓坑,拿一块没有刻上名字和日期的大石板盖住坑|穴,
而在石板上用亚马孙河畔的山茶花堆起了一座小丘。然后,混血女人们用毒药毒死
祭奠用的牲畜,又用砖瓦堵住门窗,便各奔东西了;她们手里提着自己的小木箱,
箱盖背面裱糊着石印的圣徒画像、杂志上的彩色图片,以及为时不长、不能置信、
幻想出来的情人照片,这些情人看上去有的象金刚大汉,有的象食人野兽,有的象
纸牌上漫游公海的加冕国王。
*指妓院。
这就是结局。在皮拉·苔列娜的坟墓里,在妓女的廉价首饰中间,时代的遗物
——马孔多还剩下的一点儿残渣——即将腐烂了。在这之前,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
就拍卖了自己的书店,回到地中海边的家乡去了,因为他非常怀念家乡真正漫长的春
天。谁也没有料到这老头儿会走,他是在香蕉公司鼎盛时期,为了逃避战争来到马
孔多的。他开设了出售各种文字原版书的书店,就再也想不出其他更有益的事情来
干了。偶尔有些顾客,在没有轮到他们进入书店对面那座房子去圆梦之前,都顺便
到这里来消磨时间,他们总是有点担心地翻阅着一本本书,好象这些书都是从垃圾
堆里拾来的。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每天总有半天泡在书店后面一个闷热的小房间里
,用紫墨水在一张张练习簿纸上写满了歪歪斜斜的草体字,可是谁也无法肯定他说
出他究竟写了些什么。老头儿和奥雷连诺。 布恩蒂亚初次认识时; 已经积满了两箱
乱糟糟的练习簿纸,它们有点象梅尔加德斯的羊皮纸手稿。老头儿临走,又拿练习
簿纸装满了第三箱。由此可以推测,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住在马孔多的时候,没有
干过其他任何事情。同他保持关系的只有四个朋友,他们早在学校念书时·博学的
加泰隆尼亚人就要他们把陀螺和纸蛇当作抵押品·借书给他们看,并使他们爱上了
塞尼加*和奥维德* 的作品。他对待古典作家一向随随便便、不拘礼节,好象早先
曾跟他们在一个房间里生活过。他了解这一类人的许多隐秘事情。而这些事情似乎
是谁也不知道的,比如:圣奥古斯丁 *穿在修士长袍里的那件羊毛背心,整整十四
年没脱下来过,巫师阿纳尔多·德维拉诺瓦* 早在童年时代就被蝎子螫了一下,是
一个阳萎者。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对待别人的论著有时严肃、尊重,有时又极不礼
貌。他对待自己写的东西也是这种双重的态度。那个叫阿尔丰索的人,为了把老头
儿的手稿译成西班牙文,曾专门攻读过加泰隆尼亚语言。有一次他随手把加泰隆尼
亚人的一叠稿纸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的口袋里总是被一些剪报和特殊职业的指
南塞得胀鼓鼓的,可是有一天晚上,在一个妓院里,在一群由于饥饿不得不出卖内
体的女孩子身边,他不慎丢失了所有的稿纸。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发觉这件事以后
,并没有象阿尔丰索担心的那样大事张扬,反倒哈哈大笑地说:“这是文学自然而
然的命运。”但他要随身带着三箱手稿回家,朋友们怎么也说服不了他。铁路检查
员要他将箱子拿去托运时,他更忍不住出口伤人,满嘴迦太基* 流行的骂人话,直
到检查员同意他把箱子留在旅客车厢里,他才安静下来。“一旦到了人们只顾自己
乘头等车厢,却用货车车厢装运书籍的那一天,就是世界末日的来临,”他在出发
前这么嘀咕了一句,就再也不吭声了。最后的准备花了他整整一个星期,对博学购
加泰隆尼亚人来说,这是黑暗的一周——随着出发时间的迫近,他的情绪越来越坏
,不时忘记自己打算要做的事,明明放在一个地方的东西,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另
一个地方,他以为准是那些折磨过他的家神挪动了它们的位置。
*塞尼加(公元前4年?一公元65年),罗马政治家、哲学家及悲剧作家。
*奥维德(公元前43年?——公元17年),罗马诗人。
*圣奥古斯丁(354一430年〕,早期基督教会的领袖之一。
*阿纳尔多·德维拉诺瓦(1235一一1313年),著名的加泰隆尼亚炼丹术土、
医生和神学者。
*迦太基,非洲北部古国,在今突尼斯附近,公元前146年为罗马人所灭。
“兔崽子们!我诅咒伦敦教会的第二十七条教规。”他骂道。
杰尔曼和奥雷连诺·布恩蒂亚照顾他,就象关心孩子一样关心他:把车票和迁
移证分放在他的两个口袋里,用别针别住袋口,又为他列了一张详细的表格,记明
他从马孔多动身到巴塞罗那的路上应该做的一切;尽管如此,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
还是出了个纸漏,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竟把一只口袋里揣着一半现款的裤子扔进了
污水坑。启程前夕,等到一只只箱子已经钉上,一件件零星什物也放进了他带到马
孔多来的那只箱子里,他就合上蛤壳似的眼脸,然后做了一个带有亵渎上帝意味的
祝福手势,指着那些曾经帮助他经受了乡愁的书,对朋友们说:
“这堆旧书我就留在这儿了。”
三个月后,他寄来了一个大邮包,里面有二十九封信和五十张照片,这些都是
他在公海上利用闲暇逐渐积累起来的。虽说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没在上面注明日期
,但也不难理解,这些邮件是按照怎样的顺序编排的。在开头的几封信中,他以惯
有的幽默笔调介绍了旅途上的种种经历:他说到一个货物检验员不同意他把箱子放
在船舱里时,他真恨不得把那个家伙扔到海里去:他又说到一位太太简直是惊人的
愚蠢,只要提到“十三”这个数字,她就会心惊肉跳——这倒不是出于迷信,而是
因为她认为这是个不圆满的数字;他还说到在船上吃第一顿晚饭的时候,他赢了一
场赌博,他辨出船上的饮水有莱里达(莱里达,西班牙地名) 泉水的味道,散发出
每天夜晚从莱里达市郊飘来的甜菜气息。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对船上的生活
越来越感到乏味,每当回忆起马孔多发生的那些事情,即使是最近的、最平淡的琐
事,也会勾起他的怀旧情绪:船走得越远,他的回忆就越伤感。这种怀旧情绪的不
断加深,从照片上也透露了出来。在最初的几张照片上,他看上去是那样幸福,穿
着一件白衬衫,留着一头银发,背景是加勒比海,海面上照例飞溅着十月的浪花。在
以后的一些照片上,他已换上了深色大衣,围着一条绸围巾,这时,他脸色苍白,
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仁立在一条无名船的甲板上,这条船刚刚脱离夜间的险境,
徘徊在秋天的公海上。杰尔曼和奥雷连诺·布恩蒂亚都给老头儿回了信。在开始的
几个月里,老头儿也经常来信,使他的两个朋友觉得他仿佛就生活在他们身边,比
在马孔多时离他们更近;他的远别在他们心里引起的痛苦,也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信里告诉他们,说一切犹如以往,家乡的小屋里至今还保存着那只粉红色的
贝壳;面包馅里夹一片熏鱼片,吃起来还是那种味道;家乡的小溪每天晚上依然芳
香怡人。在两个朋友面前重又出现那一张张练习簿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满了紫色
草体字,他们每一个人都单独收到了一些。这些信洋溢着一个久病痊愈者那样的振
奋精神,们连博学的加泰隆尼亚人自个儿也没有觉察到,它们渐渐变成了一首首灰
心丧气的田园诗。冬天的晚上,每当壁炉里的汤锅咝咝冒气时,老头儿就不禁怀念
起马孔多书店后面暖融融的小房间,怀念起阳光照射下沙沙作响的灰蒙蒙的杏树叶
丛,怀念起令人昏昏欲睡的晌午突然传来的轮船汽笛声,正象他在马孔多的时候那
样,曾缅怀家乡壁炉里嗤嗤冒气的汤锅,街上咖啡豆小贩的叫卖声和春天里飞来飞
去的百灵鸟。这两种怀旧病犹如两面彼此对立着的镜子,相互映照,折磨着他,使
他失去了自己那种心驰神往的幻想。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