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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认知一时间让林季常觉得困扰,最后只是抿去了笑意,淡淡的开口:“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你。”
“为了不让他起疑心,我几乎有半年时间,日夜泡在酒吧里,花天酒地。可是渐渐的,我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想要换种方式。反正都是伪装,换个方式也不错,比如让别人以为我迷上了哪个女人。”
他的声音里渐渐有了温度,仿佛是在嘲笑彼时自己的幼稚、和对感情的懵懂。
“司年,如果当时不是你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或许我也会找一个其他的女孩子,慢慢的演完这场戏。可是既然遇到了你,一切更顺理成章,我甚至不用分神去演,我带你出去旅游,固然是因为当时我不能留在石峰——可是也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后来你听到了我和周全的谈话,多少知道了我的动机和背景——你认定我利用你,我一直没有向你解释。那时候我如履薄冰,稍有一步走错,就会输得很彻底,我只想着过了这段时间,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没想到的是,就差了一晚,就再也来不及了。”
那天在林氏企业内部的会议中,几乎所有的董事,以出奇一致的态度提议林季常为关北酒店的总负责人。这家酒店的预算中计划投入惊人的精力和物力,可以想见,无论谁掌握了控制权,几乎就可以掌控大半个林氏。林季飞觉得措手不及,而随后在投票中,毫无悬念的,林季常完成了对兄长的交替。
直到此刻,这个在会议上一面未露的年轻人,这个一直在兄长面前韬光养晦的弟弟,缓缓的推开了厚重的大门,极端优雅的在对面落座,看着惊怒交加的兄长,目光凛冽全是逼人寒意。
林季飞终于看出了这是一场预先演练好的阴谋,他只是怀疑,林季常究竟是怎么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就在前天,他把整片西区的控制权交给周全的时候,那只狡猾的老狐狸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了忠诚。而此刻,周全屈身去向他的弟弟握手祝贺,仿佛匍匐在猎人身边的走犬。
其实他早该嗅出其他的味道的。与会所有的人都带了随从,黑衣,默不作声的立满了走廊,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可能会翻脸。林季飞站起来,一言不发,在走过林季常身边的时候,因为用力,指节发出了咔嚓的声音。而林季常淡淡抬头看他一眼,嘴角的弧度不曾偏离一丝一毫。
半日之内,林季飞的所有亲信全部被替换,而林氏集团宣布关北酒店的选址定在翡海,彻底的要和石峰划清关系。林季飞所剩下的,就是在石峰盘踞着的一些势力。事实上,脱离了整个林氏家族,这些势力也就变得单薄而不堪一击了。
这一天来得不算快,可是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只有林季常心里清楚,为了这一天,他究竟等待了多久。而他能取胜的关键,就像周全那天在书房里对他说的那样:“我们手里的东西,迟早也是儿子孙子的,他们无一例外的选择你,看来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是的,没有人愿意躲躲藏藏着掩身在暗处,他只是恰好和那些年轻人的想法一样。他允诺他们,五年之内将一切翻身放在阳光之下。不会再有赌坊和黑话,不会再有枪械和斗殴,相比起喋血的老一代,他们更愿意温文尔雅的享受现代文明下的诡谑狡诈。
“就是那天晚上,我想回来告诉你,再过几天,我把外边的事情肃清干净,你就可以出门——我不必再关着你,或者担心别人对你不利。可是我没想到,那一晚上,家里就出了事。”
司年坐在他对面,目光有好奇,也有焦虑,仿佛黑色的玛瑙,直欲滴出晶芒来。他口口声声说的是“你”,这让她觉得别扭,因为即便他这样缓缓道来,自己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感应。这个故事这样漫长而令人焦灼,她却觉得,只是一个故事。
林季常还记得那场大火。
屋子里的人被困得死死的,没有人出来,他咬牙切齿的记得这些日子她几乎都靠着安眠药入睡。屋子灼热得像是炉窖,蒸腾的热气扭曲了空气间,有几乎逼得人闭气的古怪味道,鞋底踩在木质的地板上,炙热直接沿着双脚往上,能将血肉烤熟。
他摸索到她的房间,握住门锁,几乎听的见“滋”的声音,如烙铁烙在掌心。烟雾刺得人眼睛睁不开,身后脚步声纷乱,偏偏门又打不开,他知道身后那些人影中,随时可能有人将子弹或者匕首插在自己身上,然而此刻却什么也顾不上了——
门被踹开,近乎赤色的房间中,他看得见一具软软的身躯摔在床边的地板上,她的长发散乱,身子还在微微抽搐。而林季常在那一刻,起码知道了她暂时还活着,那种如临深渊的情绪终于在片刻间落地,她。
他跪在她的身边,去探她的呼吸,而背后疾风一闪,有尖锐的声音从耳侧擦过,转瞬子弹击在墙上,粉末碎屑四溅。
第二颗子弹又从身侧擦过,他一时顾不上其他,只能合身覆在司年身上。
司年忽然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睛,显然一时间并不了解这样的状况——而林季常揽着她慢慢挪向角落,她只看得到他线条绷紧的下颌,近在身侧的熟悉气息和火焰的味道混合着,第一感觉竟不是害怕,只是茫然,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抱住他,头痛欲裂,低声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永远也来不及回答她了。
那颗子弹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两人的方位,而司年不知哪来的力气,翻身起来,子弹斜斜掠过她肩膀的一侧,微转了方向,射进了床边。
林季常看着她因为吃痛而踅眉,身子向前一倾,那蓬小小的血色鲜花,在自己眼前绽开,最后印染在雪白的睡裙上。
他咬牙放下她,向那个浓烟中的人影扑去。手肘重重击在那人的胸口,另一只手向一侧一格,力道用得狠辣,准确无误的击中关节。听的见“咔”的一声,然后是枪支落地的声音,那人摔倒在地。林季常还来不及去拾起那支枪,门重又被踹开——对方似乎发现了他的方位,接二连三的有人闯进来。
就算是林季飞亲自过来,只怕也会咂舌,这个素来温文雅致的年轻人竟会有这样凶悍的一面,一手狠狠的踩碎入侵者的手腕,而另一手夺来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切断另一人的喉管,鲜血在哄热的环境中泼洒而出,黏稠得像是暗红的酱汁。
房间里床边的蕾丝帷幕开始着火,落在了地上,覆上司年的身体,而他仅隔一步之遥,却抽不出身。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被布帷包裹着的身体,火苗飞速的窜烧,那是他最绝望的一刻,忽然觉得那些权势争斗不过是孩童的游戏,而自己直到此刻,才发现了究竟什么才是珍宝。
飞身扑过去的时候,林季常才觉得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凉薄的人,可是此刻痛快淋漓的心情,竟是来自一瞬间决定同生同死的轻松。
他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涌入,战靴重重的踏在了战场上,泥浆和着鲜血四溅。几颗子弹失去了精准度,胡乱的打在了天花板上,接着是人倒地的声响。
他抓起燃烧了一半的帷布,火焰趁势舔舐自己的手臂,像是辣椒水泼过伤口。已经有人挤到林季常身侧,急声催促他快出去。他将手臂轻轻的放在她的颈下,尽量不去看她背后狼藉的血污,又轻轻一用力,将她身子托起来,弯腰从疯狂席卷的火海中一路往外。楼梯早就不稳,踩上去嘎吱的声音叫人心底发虚,林季常就着火光看司年被火烧去了一截的长发,枯焦着蜷缩在一边,瞬时的心如死水。
耀眼的熊熊烈火在原野上绽开如同鲜花怒放,有一种独特的美丽。他怀里揽着昏迷不醒的司年,回头看见这样美丽的一幕,异常冷静的在想,假如她死了,那么他必然会让自己活下去,直到这一把火将所有的一切焚烧殆尽。
没有人死去。
病房开着空调,嗡嗡的吹拂起发丝,林季常轻轻抚额,锐利的眼神微微冰封,有些不可思议的宁静。他坐在洁白的病房里,看着一滴滴的药水顺着塑料管滑落,嘴角一动,却怎样也无法凝成一丝笑意。
他的手臂亦缠着厚厚的纱布,可他拿着一把精巧的剪子,一根根的替她剪去那些枯乱的发丝,于是她的头发看上去长短层次不齐,有些俏皮的翘在那里,他用手指用力的抚平,目光也一点点的柔软下来。手里还攥着一些碎发,忽然想起隔壁的病房就躺了一个女孩子,也是年轻漂亮,自己初来这里结识的,算是之前自己的女伴。也算是林季飞给自己的下马威,于是出了些小小的事故,躺在这里已经整整半年了。
他没有时间关注别人的命运,只是在庆幸司年没死,只是因为在烈火中窒息了太久而昏迷——虽然医生一再保证她会醒来。
外边的世界已然换了新颜,他并没有让复仇的怒火脱离自己的控制,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交替。掌心的那些碎发仿佛新长出的芒草尖,刺着手心,手掌一翻,仿佛黑色的雨丝,飘飘扬扬的落下去。那只手无意识的摩挲她的脸颊,可是林季常望向外面黑黝的世界,有不可遏制的残酷从心底钻出来,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或许他一直以来,都太过客气谦让了。
夜半的时候,清脆的敲门声让人警醒。章殊手中夹了一叠纸,蹑着脚步走了进来。
她看上去脸色不好,有些尴尬的陪着他坐了一会,犹豫着开口:“那个……那个房子我已经派人去整理了。”
他眉宇神色未动,似是懒得应答,最后才说:“你来干什么?”
章殊咬咬牙,将手里的一叠纸递给他:“我知道司年之前一直在写小说。就让人把那台电脑的硬盘恢复了,你看看吧。”
她退开一步,嘴角动了动,又叹了口气:“是我亲自打印的,对不起,稍微看了几眼。”
白纸还泛着墨香味,字体有些小,光线微弱,读起来就有些吃力。他每翻上一页,便不由自主的看一眼司年。那些苍白中透着沉郁和压抑的文字,竟是她一字一字写出来的,他觉得难以置信。他一直知道她爱自己,比如在火焰中替自己挡的那一枪,比如她热烈的回忆起他们的初识——可原来这一切似极了火山喷发,自己正在逼她飞速的消磨热情,而徒留下绝望的尘埃。
司年静静的睡着,转眼已是阳光灿灿的春天了。因为没有晒到太阳,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护士仔细的替她将长发洗干净,空气中有洗发水淡淡的果香味道,柔软纤长的发丝漆黑如同文人雅客案前的浓墨。这个季节蝴蝶还在蛹中,可是护士忽然停了下来,白色的毛巾犹然擦着她的脸侧,却分明看到病人纤长而微翘的睫毛轻缓的扫了一扫,然后又是一扫,最后睁开眼睛的时候,漆黑的眸子似乎有着重生般亮丽的晶莹光芒。
她毫不迟疑,摁下了墙边的呼叫器。
林季常接到电话的时候,一时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去医院了。每每车子开进了停车场,巨大的昏暗和梦魇,仿佛不可知的力量将自己笼罩。他的手扶在车门上,却总是没有勇气推开。他害怕看着她躺在病床上,睡颜晶莹剔透,纯洁像带着光环的天使。可是自己却用尽了力气要将她拖入地狱。多么惨烈,于是在那之后,只剩下了退缩和怯懦。
看到医生在门口等着,他竟不由自主的松口气,仿佛这个阻碍可以让暂时延缓纷乱的心情。
而医生接下去说的话,显然是斟酌了很久,他终于啼笑皆非的听说了“失忆”这个词。而医生为难的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去看看她……但是,最好不要再刺激到她,她现在……很混乱。”
几个护士都围在病床边,测体征,换药水,静谧得叫人觉得温暖。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护士正在给她背后的伤口换药,烧伤和枪伤,让雪白的肌肤看上去有些狰狞,而那些药一层层的敷上去,他看见那个纤弱的背影正在轻轻颤抖,仿佛在强忍着痛楚。
最后她半侧过身子,终于发现了床边一直站着的男人。她没法动得很厉害,目光像是孩子一样的看着他,似乎不习惯将背裸露给男人看到,有些羞怯,低低的问了一句:“是医生么?”
没有人回答她。
护士们各忙各的,似乎没人听见她在说话。而司年抿了抿唇,觉得疲累,于是又沉沉的闭上眼睛。
他在无意识中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什么东西,哗啦啦的一片器械不稳的声音,却又清清脆脆,像是撞击在心里。
所有相关不,不相关的,慢慢的浮了起来,像是尘埃,在透明的阳光下,活泼的起舞。
她曾经触目惊心的写道:“我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看着囚笼外阳光耀眼而烂漫”;辽远而神秘的西部,一座不